那是一個無星的夜晚,我在彌敦道上緩慢地踱步,在紅磚頭路上拖着空洞的驅殼,手上拿著一個破舊的公文包,不知道是甚麽款式,反正也只不過是個破袋子,毒辣的太陽已經在黑暗中隱沒,卻遺留了喘息,令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熱氣,我身上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得透明,
這種不適感令我的身體不自覺地扭動,試圖扯開黏貼着的地方,與我那崩壞的心靈有着不安的既視感。身體散發的惡臭確實使旁人冷眼,我不怪罪他們,因為我沒有權利讓他人忍耐我。
坐在地鐵冰冷的座位上,我抬頭還是四周,旁人沉浸在幸福之中,眼珠子的星光照耀着前方,那般使人內心躁動的熱情,不禁令人欣喜若狂,是對明天的期盼,是都市人頑強的生命力。唯獨我與這氣氛格格不入,我是土生土長的異鄉人,在歌舞昇平之下對人生感到質疑,確實是多愁善感,我本可以持着父母的遺產每天肆筵設宴,過着上流社會不吃人間煙火的荒謬生活,但對靈魂的烤問給四肢上了枷鎖,只能终日活在籠中。我並非籠中鳥,但一頭驚賅的芬里爾,難道不該被遺棄到荒涼之地?
推開嘎吱作響的破木門,映入眼簾的仍舊是如廢墟般的荒涼。廚房仍擱着有污漬的碟子,油腻得讓人作嘔。這是一個千尺單位,卻空空如也,殘破不堪的梳化,上面的皮早已剝落,亦有一個木櫃子,裡面裝著一些古典收藏品,有酒,花瓶,餐具。這些物件是屬於彼岸的人,我不曾打開鑒賞,我本來就沒有興趣,亦不想透過那脆弱敏感的觸覺勾起心中的刺,沉淪在苦海之中,尋找著彼岸的燈塔,那片海被裊裊濃煙覆蓋,畏途上絕非風平浪靜。我並沒有脫下西裝,甚至沒有梳洗,我躺在偌大的床上,因生存的疲累,沉甸地睡著了
在夢鄉中,我一如既往地感受到父母的氣息,那是一種祥和,令人沉醉的一種味道。我站在漆黑無光的翳暗中,下半身被泥沼吞噬,他們咧嘴微笑,夾雜了怪責,鼓勵與贖罪。我慢慢向下沉,最終被黑暗吞噬,直至雙眼都被侵蝕,他們笑容的弧度,嘴唇的顏色仍然在我的腦中流轉。在沒有時間流動的空間裏,我被開腸破肚,內臟掛在身體之外,引來兩頭巨鷹,身上有棕色的鬃毛,鳥喙淡黃色,尖銳的程度顯然是捕獵者,他們站在我身旁,頭上的毛輕輕顫抖,眼珠子卻緊盯著我的內臟,鳥喙蠢蠢欲動,以一副想靠近卻害怕的模樣一直徘徊晃動,最後其中一只較大的出手了,可是當牠的嘴觸碰到我得肝臟的一瞬間,牠立刻向後跳,然後展翅離開,另一只較小的似乎厭惡了我,意興闌珊離開了。我的內臟暴露在空氣中,感受風的輕拂,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腐食性的巨鷹竟對大吃一頓了無興趣,或許巨鷹有敏感的嗅覺,不願意把發臭的內臟放進口中。
次日清晨,艷陽高照,燦爛的晨光透過窗戶灑在我的房間裏,使我平緩地回到現實。我如常地坐在沙發上啃咬着淡然無味的白麵包,佐以日本啤酒,看著荒誕可笑的新聞,感到稍微有點飽腹感,便把麵包丟掉,喝完剩下的啤酒。今天雖然是星期二,我本應回到公司處理業務,但由於雙親的努力,公司的管理架構完善,我的存在變得可有可無,我唯有在家中消磨時間。
「金子,你有空嗎,來我家。」
「當然好,15分鐘後見。」金子興奮的說道。
那扇殘舊的木門被推開,金子熟練地把外套掛在木樁上。他是我的大學同學。他披著一頭短短的黑髮,漆黑而順滑,皮膚白滑,臉頰近酒窩的地方白裏透紅,雙眸深邃,久盯着便會被吸進去,兩瓣粉紅的嘴唇,半開半合的待着,像是等待着甚麼。身體散發罌粟花的氣味。穿着篷鬔的襯衫,露出大腿的短褲。 他的臉龐帶有美少年的邪美,但又有種惹人憐憫的美少女氛圍。
我們倆並肩坐在沙發上,他百無聊賴地玩著那富有骨感的手指,而我則看著手指富有規律的韻動。
「修喜,你不無聊嗎?」他以一種試探性的方式問道
「還好,已經習慣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找我?」他的眼珠子直視我的瞳孔,想要把某種訊息傳達給我。
「沒有什麼特別,你想走也是可以。」
金子按耐不住,站起身來把她那柔軟的手掌放在我的腳上,來回撫摸。
「來做那個吧。」
他把我領到床上,我們赤裸裸地互相擁抱,汗流浹背地做愛,我們身體的相性,令我不能自拔,我們在同一時間高潮,一剎那間,我的頭腦空白,停止了那惱人的思考,我看見了海倫娜閃蝶圍繞著我翩翩起舞,把我引進花園,鬱鬱青青,百花齊放,花兒無憂無慮地散發著自己應有的魅力,花香竄入鼻孔,兔子,鹿,綿羊,在遼闊無邊的青草上逍遙快活,直到我踏進去的那一刻,青草開始枯萎,變得淡黃,蔓延到遠方,小動物的皮毛開始綻開,可見鮮紅的血肉,最後倒地,留下的只有腥紅的血泊,連軀體也灰飛煙滅。我們躺在床上四目相投,一陣寂靜在我們交合之處分離後湧到我們喘息之間。說實話,我並不享受肉體帶來的愉悅,但卻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驅使着我,或許是他的體香。
「修喜,我們能變得更親密嗎?我可是很會顧家的人。」他搔着我的瀏海嗚咽說道。
我一言不發,閉上了眼睛,口中叼起了一口煙。
「臭死了,你現在當我是玩具?我是認真的。」
我走到陽台,身體倚靠着扶手,大口大口地抽起來。金子則習慣性地把頭靠在我的肩膀,右手摟在腰上。他的頭像小狗一樣在我的臉上蹭,彷彿要留下印記。小手不安定地來回輕撫,努了一下下巴,垂頭觀望街景,而我亦環視四周,試途在不斷重複的一幀中找點樂兒。旁人因滄海桑田而婉惜,我不禁感到疑惑,到底城市的那一角出現突變?依舊是一片石屎森林,依舊是高樓聳立。燦爛的晨光揮霍地灑到大樓上,温暖着冷酷無情的人間,但在陽台上,光被高樓擋開,留下的只有淡淡的陰影,使我們與人世隔離,晝夜彷彿不復存在。
「修喜,你餓嗎?」
「有一點,你要煮?」
「好極了,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別上癮喏。」金子輕快地走到我的廚房。
他不兮的抱怨廚房缺乏打理,有效率地洗了碟子,開始烹飪。他把意大利粉放進鍋子裡煮淋,並把橄欖油加到不銹鋼煎鍋上,加入白酒,鹽,蜆肉,蒜粒,慢慢翻炒。待蜆肉的香氣慢慢散發出來,以大火收乾。流暢得如同機器,更像看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精準無誤,從姿勢便能判斷出他背後的努力。我和他面對面坐在客廳的餐桌上,他狼吞虎咽地享用,我仍然一如既往慢慢品嘗,讓意粉在我的唾液下慢慢融化,並仔細觀察著金子的嘴巴,兩瓣精緻的嘴唇,一開一合,被油沾上了後更顯光滑。他進食時神色飛揚,充滿着希望,從不竭息,有着純樸的天真爛漫,那是一副容不下厄運的姿態,使我越發卻步。
「修喜,怎麼樣?讓你口水不自覺地淌下來嗎?」他咧嘴微笑問道。
「確實,在我家簡陋的廚房中,仍能做出這般滋味。」
金子微微點頭,帶有一種驕傲的神情表示同意,唯唯諾諾地張口喃喃說道
「你有考慮我的問題嗎?我不像那些女人一樣貪圖你父母的遺產。」
「我先回公司走一趟,接下來的事你自己處理。」
我輕輕拂過他如小動物般的秀髮,往木門走去,關門後把金子的不滿及疑惑如孤魂野鬼般在大氣徘徊。
ns 15.158.2.24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