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十七歲,是我正式投身革命軍的重要一年。
劉德華說十七歲那日不要臉,參加了挑戰,我沒有劉先生百分之一的俊俏,沒有劉先生千分之一的才華,但我跟劉先生的歌竟然還能發展出一個共同之處,他這句話改一點兒,變成十七歲那日不怕死,參加了革命,便成為我的少年了。
對,是少年,因為我是這個時代的人,今年全球大瘟疫,人間怨聲沸騰,瘟疫尚未滅世,地球仿佛先要被全人類的怨聲總和壓迫到快要大爆炸。今年的我九十已有三,鶴發高齡,耳目盡皆失靈,天幸少時記憶猶存於腦海中,並未凋淡,反倒像一瓶陳年佳釀,越久越醇。腦中的少年影像碎片取代了害白內障的雙眼,為我重新交織出少時參軍的光景。我身雖衰但志尚懷,雖然是護老院的病床上,但出現眼前的恍惚還是十七歲、陽光爽朗的美哉少年...
那一年,正值納粹德軍最意氣風發的一年,霍斯特·威塞爾之歌取代了馬賽曲,混合著齊整的正步軍靴聲,響遍了整個巴黎,滿街都是風中飄揚的納粹國旗。那日我躲在道格拉斯大道旁居住的房舍裡,藉著破窗邊緣的隙缝,偷眼張著在大路上列隊步操而過的納粹黨衛軍。看見德國軍人軍服之上那副倨傲嘴臉,他們身後的軍車蹍過大街,直開進香榭麗舍大道時的橫蠻,我已經清楚肯定我這一生以後已經再不能跟革命二字分開了。
待那隊德軍離去,我毅然負了行裝,辭別了工廠上負責糧食配給的母親,順手抓了幾個土薯,便踏上了從軍之路。
我聯絡上反抗軍的其中一個小隊隊長,摸到了他們那時的落腳處,由於我倆是舊識的緣故,他很快便替我弄了一張法國反抗軍的軍人證和一套大了一個碼的軍服,手中也多了一柄沉甸甸的來福槍。裝備分妥後,我偷偷溜到河邊照了一下,勉強把過大的軍衣的多餘部分擠在背後,當時的我跟自己說,我終於要成為一位軍人了。
參軍這個決定正如我剛才提及的,是毅然的,是盲動的,是剛勇的,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便跑去打納粹了,當時絲毫不諳水性的我萬沒料到,這支反抗小隊,竟然是編屬海軍的。可幸的是,我熬過了戰爭,並且從鄧寇克戰艦港橫渡了英倫海峽,以一隻右手手臂為代價,成功抵達尚未落入德軍手中的英聯邦自由領土,成為一位渡海高手。
年方十七的我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把打倒希特勒這個口號一直喊至希特勒吞槍自裁為止,記憶中參軍以後,滿眼都是U-boat,U-boat,U-boat,棄船跳海,被油燃起的火海不斷燒,身邊有人不斷叫,包括那個是我舊識的小隊隊長,在其中一次任務中被海浪捲進了火油,暈過去,被人救起,回岸上清點生還人數,再出海,又遇U-boat,如此不斷重複,直至宣佈戰爭結束。
戰爭結束以後,我被丘吉爾政府遣回法國,記得當時耳中聽到那些英國士兵滿口都是Franchute,Frog,Frenchy,總之都是f-word,也有人喊wog,他們把我推上一艘破船,混著法國、北非、亞洲各色人種,送回到屬於各人各自的故土去。
政府批准軍人保存戰時的裝備,我也因此得以留住這支來福,此後堪堪幾十年,我仿效海明威的生活,手托來福槍,養貓,抽雪茄,寫小說,混賭場,拿槳出海捕魚,老人與海,幾日不回陸地,魚獲不佳或雷電交加、風雨飄搖之時,脫下上衣,光著一條獨臂膀躍進海里用手抓魚。有一次魚獲差的離譜,心中不忿,直開船至英國海域,奏效迎來一艘英國巡航艦,其時正值難民偷渡高峰期,英法關係緊張,互相指責,兩國之間的海峽自然不如何太平了,艦上的英國士兵誤以為我也是偷渡客,Franchute,Frog,Frenchy放題式招呼,這次英兵居然有進步,看了我身上的膚色,不罵wog了。我趕緊抓住一條到手的魚兒尾巴,大打抱歉手勢,雙腳一手並施爬回船上,掉轉船頭開上來時路,火速逃回法國。
法國地大,護老院自然非同凡響,海明威的逍遙生活使我不知老之將至,一次失足墮海,害我這個水上人差點溺斃,後來被法國海巡船救起,才知我的身體機能已開始全面衰退,可幸的是我沒有如海明威或希特勒一樣最後吞槍自殺,反而能在鳥語花香的護老院安享晚年,眼睛看不見了,便借院舍的凸字機,把鼻子湊近電腦熒幕,繼續一字一句的往鍵盤上敲打每一本有濃厚戰爭色彩的法國小說。
有道是英雄出少年,始於十七,至今豪情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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