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堆滿各式資料,厚厚一本《刑法大全》堆置在最上方,書頁側邊貼著各色標籤,蠅頭小楷似的筆記寫在空白處,一本書中幾乎看不見留白,即使有些破舊,整體仍是保持乾淨完好的模樣。
「唔⋯⋯。」雲瑾輕咬著筆桿,根據他對本案的瞭解,被告判個十年不是問題,但重重疑點像鬼影似的縈繞心頭,他可不能隨意寫完判決書就當結案,這年頭,冤獄也不是沒有。
專注看著書記官提供的資料,一邊翻著法條,他總感覺遺漏了什麼⋯⋯
如瀑般的黑色長髮落在他那本用來蓋泡麵都會壓破碗的《刑法大全》上,幾縷黑絲滑進指縫,在他還尚未反應時,一隻大手覆了上來,輕輕扣住。
兩掌相疊,指尖摸索他的掌心,柔軟絲滑的黑髮如水乳交融似的⋯⋯
「啊!」雲瑾嚇得抬頭,果然見那人側頭看著他。
「這麼專注?」那人輕笑,與雲瑾緊張的態度大相徑庭,彷彿剛才他做的,只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人稱「警務部傳說」、「破案率第一」,算是直屬上司的男人就站在身邊,人高馬大,直接擋了他的去路。
「這、這裡是公開場合,你、你別⋯⋯這樣。」他轉頭看了看諾大的辦公室,同事全部走光了,只剩他倆。
然而,那人擋了他的去路,又靠得太近,他都嗅得到那件白色襯衫上的氣味⋯⋯是木質調的香氣,簡直讓他兩眼昏花,也不知是整日用眼過度,還是那令人沈醉的氣息。
「哪樣?」無視雲瑾的緊張羞澀,他倒是一派輕鬆,「打擾同事寫書狀,有罪?」
「⋯⋯並無,法典裡沒有這條。」搖搖頭,刻意迴避那道炙熱眼神,雲瑾轉過身子,目測了下,發現他可能無法從那條縫中鑽出去、脫離他的掌控⋯⋯。
雖然「互表心意」已有月餘,他還是不習慣這個人的存在,威壓過甚,存在感驚人,若不是知他並無惡意,他恐怕會直接把手上的法典、書狀通通往他身上扔,他這壓力大就會亂扔東西的毛病還是沒變。
迴避的視線、蜷曲的手指,種種侷促的行為東璧看在眼裡,想著也鬧夠了,刻意往旁邊側了身子,留些空間給雲瑾,有些時候把人逼急了會有反效果,徐徐圖之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抬手拾起一張被告口供左右翻看了會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啊⋯⋯?」
雲瑾臉上掛著一副小圓眼鏡,低頭時眼鏡就滑到鼻梁上,莫名有種楚楚可憐、很好欺負的感覺⋯⋯他才不想承認,一開始注意到雲瑾,確實是因為這人舉手投足像極了草食小動物,而他出於無聊才想動手鬧一鬧,誰知道多撩幾次就上心了。
那張薄紙夾在指尖上,見雲瑾一臉茫然,果然啊⋯⋯
「晚上六點。」
六點⋯⋯?他歪著腦袋想了會兒才驚道:「啊!抱歉,我、我忘了!」
難怪方才總覺得遺漏了什麼,還以為是漏了書狀上的法條,結果是把東璧放鴿子了嗎!?他居然會忘記他們有約!約好下班一起吃個晚餐,然後去看電影⋯⋯當時對方還提議結束後可以去他家⋯⋯當然是被駁回了,想到要兩個人獨處,他肯定慌亂至極。
看了牆上的時鐘,六點十分。
急忙整理桌上成堆的資料,收拾一番,還來得及吃個飯,然後看電影,然後去他家⋯⋯不不不,沒有這個選項,就算明天是週末,也不能這樣⋯⋯可不能把他慣壞,這麼輕易去人家家裡,就算是男友也不行,要有點矜持⋯⋯對,就是矜持。
「慢慢來,過去花不了多少時間。」靠在桌邊看著雲瑾收拾,他抬手扯開襯衫上的領帶,解了兩個扣子,勒了一天,是該透透氣,真不知雲瑾是如何做到整日衣冠楚楚⋯⋯瞧了那白皙又纖細的頸,襯衫扣到頂,幾乎抵著喉頭⋯⋯
思緒飄遠,直到手被輕輕扯了一下⋯⋯雲瑾站在身側,有些難為情地推了推那副小圓眼鏡,眼神時不時往他這掃來。
「走吧。」拉起他的手,也就這四下無人的時候,雲瑾肯讓他牽。
從辦公室一層一層走下來,整個梯間迴盪兩人的腳步聲,太過安靜。
平常沒太多時間相處,加上辦公室戀情,雲瑾盡可能低調,此時不過是走個樓梯都像偷情似的,誰叫他倆所在的地界還在公司,總讓他無法放鬆⋯⋯偏偏身邊這人又不說話,他只好努力開啟話題,「還好樓層不高⋯⋯怎麼這個月開始六點就限電啊,下樓還好,上樓還真是不容易。」
「為了環保,至於上樓,就當作是練體力。」不愧是善於偵辦與破案的男人,說謊不但不用打草稿,還滿臉理所當然,他才不會說,是他下令六點限電的⋯⋯他也知道,雲瑾素來專注,加班超過六點乃是家常便飯,他若是不好好利用這點,枉費一身優勢。
「哦,也是。」原來咱們警務部傳說也是個重視環保的好孩子啊,雲瑾心想,這下對他又多了一層認識⋯⋯恍然想起方才的案子,疑點重重,不吐不快,他又道:「豪門殺人案,那個被告的動機很奇怪,我實在想不透,他為何要殺跟他毫無利害關係的被害人。」
「動機不奇怪,你去細查那個被害人從事的工作,就能發現端倪。」
「我知道,超商店員,但有什麼利害關係?他們倆才認識不到一週。」
兩人相處時,大多都在聊案子,既是默契,也是一種習慣——出於雲瑾的「習慣」,這是他用來舒緩緊張時會做的事,隨便拿個案子來聊,有共同話題,也不用擔心對方答不上來,反而能在辯證的過程中尋找蛛絲馬跡,同時轉移注意力。
「很想知道嗎?」東璧停下腳步,轉過身看他。
「⋯⋯當然。」兩造身份他都仔細探查過了,完全沒有發現疑點,所以才令他困擾,這時候提出,不外乎是想集思廣益。
「吻我,我就告訴你。」低沈的嗓音在樓梯間輕輕迴盪,襯衫微微敞開、黑髮隨意披散的男人盯著雲瑾,又笑道:「一個吻,一個問題。」
「什、什麼⋯⋯不、不要⋯⋯這裡,這裡不行。」一瞬間被撩得不知所措,雲瑾慌得抬腳欲走,然而手卻被拉住,身後那人更是紋風不動。
樓梯間,過了下班時間,壓根沒人⋯⋯那人唇邊擒著一股極淡的笑意,以為是戲弄,卻是不然⋯⋯那金色眼眸裡的情意太過張揚,他怎麼可以這樣看他?
大掌牽著他的力道更強了,那人一定是從他的表情與眼神得知了吧⋯⋯太犯規了,把敏銳的觀察力用在他身上,他沒有像樣的能力,無法反擊、無法回敬,他就像赤裸的羔羊,一舉一動都被躲在樹叢後的狼看得一清二楚。
真的太犯規了。
「你說的。」語畢,他將東璧壓向牆邊,使勁吻了上去,沒有技巧,也不溫柔,只是遵從三分理智與七分本能行事⋯⋯揪著那件領口敞開的白色襯衫,第一反應竟是,這人的唇居然挺軟的。
無人的梯間,兩人的纏綿,直到方興未艾。
那天沒去吃飯,也沒去看電影⋯⋯對,他去了上司的家⋯⋯也是男友的家,本來在心裡下定決心要矜持的,結果只是吻一吻就打破了規定,但也意外發現,那人家裡不但乾淨,床也挺軟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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