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烏托邦微小說挑戰！ - 聖誕前夜

冬季令人刺骨的寒風劃過整個西部戰線，即使披著毛呢軍毯縮在壕溝裡也絲毫不覺得能將那幾可致命的冷冽阻擋在外，一名英軍士兵正蹲靠在內牆上一邊發著抖，一邊抽著那些許受潮的香菸。

｢嘿，布魯斯，借個打火機。｣

一旁另一名叫做弗雷迪的戰友以近乎爬行的姿勢湊近布魯斯身旁。

｢白癡，你找死阿？｣

早已進入深夜，雖然戰壕後方還能見到軍官帳內透出的些許燈火，但位處最前線的此處卻是漆黑的像是要把人吞進去一般。

如同我方有派人巡查站崗一般，想必對面不到兩三百碼外的德軍也有人隨時監視著這裡，而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點起火摯，確實與找死二字並無不同。

｢那又如何？明天就平安夜了，我卻得蹲在這鬼地方吹風，抽根菸怎麼了？況且你還不是用了。｣

弗雷迪一邊搓著手一邊催促布魯斯。

｢唉......｣

布魯斯百般不情願地將手伸進兜內掏出那近一年未見的叔父送他的煤油打火機遞過去，這個動作讓更多的寒風侵襲進了他的軍毯裏頭。

｢今天天氣真好。｣

弗雷迪點起菸後百無聊賴地仰望著星空，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向身旁的戰友搭話。

布魯斯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將原本垂視著地面上金屬殘骸的視線陪同弗雷迪一起仰望起來。

在這比利時的邊境地區所能看見的夜空是倫敦那邊完全無法比擬的，漫天星斗既璀璨又明亮，其程度甚至耀眼得讓人一時間還找不出月亮。

不過若能選擇，布魯斯更願意待在倫敦的老家呼吸著工業革命以來沉積至今的廢氣與煤味然後仰望霧霾。

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弗雷迪，後者不禁苦笑，並搖頭嘆道。

｢要是喬治還在的話就好了，或許他還能為這美景吟詩一曲。不像你只知道抱怨。｣

喬治是他倆從入伍結識至今的朋友，不過在昨天的戰事洗禮下早已不知所蹤，大概凶多吉少了吧。而這種情況兩人也早就習以為常到了麻木的境地。

說悲傷確實是蠻難過的，但也無可奈何。

｢是呢......｣

雖然被拿來比較，但連布魯斯也不得不認同弗雷迪的話。喬治是個到他失聯為止都還堅信著戰爭會結束的少數樂天派之一，人是傻了點，不過倒是個平易近人的好傢夥。

｢我睏了，先撤啦，晚安。｣

弗雷迪比布魯斯晚到，但他菸抽的極快，好似每一根香菸都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根似的，一口都不浪費。布魯斯很不贊同他這種作法，畢竟他認為不管是在前線還是在家中，抽菸就應該要從容而有格調地慢慢來，這也是他倆人少數意見不和的地方。

｢站哨加油。｣

弗雷迪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起放在一旁、照規定來說不應該離手的步槍。

一夜無話，布魯斯就這麼抱著冰冷的槍桿子，發著抖地迎來下一更輪值哨兵的同袍來到。

今天的第一發砲火是大約清晨時從德軍那方打過來的，落在離布魯斯他們尚有將近三百碼開外的小土丘上。

｢這群德國佬是威士忌喝過了頭是不是？讓我那連叉子都拿不好的兒子來打都比他們準。｣

弗雷迪來回看向敵方陣營以及大部分彈著區那空無一物的土丘，啐出了口中的砂土後說。

｢你才喝過頭，他們打歪你還不樂意了？｣

一旁的布魯斯正將卡死的彈頭退出李-恩菲爾德的膛內，趁砲火聲中的些許空檔回諷道。

不過說來確實很奇怪，像是雙方達成了甚麼協議，不只槍彈來回的頻率大不如以往，砲火所瞄準的目標大抵都是些無關緊要之處，說是禮炮還比較正常。

更重要的是，雙方的指揮官似乎也都沒有下達攻堅或突擊之類的命令。

時間甚至不到中午，布魯斯等人除了趴在土堤旁等候指示之外，就只能抽抽菸、傳飲著隔壁排遞過來的威士忌酒打發時間而已。

｢就算是平安夜，這也太平安了吧？｣

弗雷迪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槍機拉柄，說出了在場所有官士兵的感想。

布魯斯亦然，他將袖子蓋在口鼻上，國家配發下來的步槍則安靜地擺在身旁。

對於這個戰場，火藥燃燒殆盡後的硫磺味是他少數久久不能習慣的東西之一。

原本多少還有象徵性的發射些槍砲子彈，當時間過了正午，索性直接不打了，西線戰區的這一小片土地久違地迎來蟲鳴鳥叫跟微弱的風嘯聲。

或許是想在聖誕節前的日子裡討個安寧吧。

布魯斯這麼想著，雖然是無憑無據的猜測，但他有七成的把握覺得自己是對的。

果不其然，當時間來到傍晚黃昏時刻，臨時搭起的營區內零星地多了些姑且看的出來是聖誕佈置的擺件，雖然燈飾少的可憐又暗的慘淡，不過溫馨程度絲毫不會亞於任何一個和平世界的首都。

用完晚膳過後，營地裡掀起了一股交換禮物的風潮，布魯斯用半包香菸換來了一條雪茄，弗雷迪則拿它好些年前自己買的銀項鍊換了個感覺起來品質一般般的墨鏡。

｢你要那種東西幹甚麼？｣

大賺一筆的布魯斯一邊悠閒地吸著雪茄一邊笑著跟弗雷迪搭話。

｢伊珀爾這邊可沒什麼霧霾，太陽老刺眼了。｣

弗雷迪推了推墨鏡，露出自以為豪爽實則傻氣的燦爛笑容。

｢你可別傻傻地帶上戰場。｣

墨鏡鏡片這種會反光的東西在壕溝外無疑是最明顯的引雷針，雖然他知道弗雷迪大概只是想在這難得的輕鬆日子裡顯擺一會，但身為臨兵他還是稍微盡了些提醒他的義務。

｢嘿！那邊有人在玩骰子！｣

後者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勾起布魯斯的肩膀就拉著他往斜對面的帳篷走去。

｢你自己去吧，我想在這安靜的地方抽這根得來不易的雪茄。｣

布魯斯撥開了他的手，表示自己只想在這邊邊角落當個邊緣人。

熟知友人的個性，弗雷迪也不強求，揮了揮手便轉身離去。

｢祝好運。｣

在他臨走前，布魯斯補道。

遠處響起了讚歌，更遠點的地方也依稀能聽到那群德國佬慶祝聖誕的喧囂聲，在偏僻的營區一角，年輕的英國士兵正叼著雪茄凝視手中的相片吊墜。

火光黯淡，依稀可見相片中是布魯斯和一名年輕女子的合照，那是戰前與他訂下婚約的愛人。

｢費絲......｣

呼喚的聲音雖渺小且隨風消逝，代表著信念的名字卻堅定而不移的深植在這名士兵的心中，成為他的信念。

若能許願，布魯斯現在最大的願望便是今日的這份安寧與和平不要像戰場上的一切事物與生命一樣隨風而去，而是像里奇蒙皇家公園的草地那般遼闊綿長。

｢追逐和平之人，非安居樂業之輩，乃是體會過鮮血和離別的戰士。｣

腦中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喬治曾正經八百吟過的詩句，布魯斯苦笑出聲，將所剩無幾的雪茄一腳踩熄。

清晨的寒風依舊刺骨，些許的霧氣令人感覺更加寒冷，幸好上級默許士兵在戰線的稍後方燃起溝火，不然頂著凍僵的身子可難以作戰。

雖然說現在完全沒有在打就是了。

相較於前一天，和平的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從空氣中毫無火藥味就能理解，現在是幾乎接近完全休戰的情況。

｢看來今天能悠閒地喝下午茶了。｣

弗雷迪將原本插在衣領上的墨鏡戴起，搔了搔頭。

｢貌似是這樣沒錯。｣

布魯斯也將原先處於膛室內的子彈退開，嫻靜的程度可想而知。

｢警戒！｣

這份嫻靜不知過了多久，被突然竄入戰場的異物跟來自身旁指揮官所下的命令打破，所有人瞬間繃緊神經靜待著，一下子就進入了戰鬥狀態。

布魯斯瞇起眼想看清楚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破壞了這份寧靜，奈何霧氣太重，只能看到遠遠的一小個黑點，具體是甚麼，就完全不知道了。

｢天啊！那些德國佬也真放得開。｣

視力稍好些的弗雷迪推上墨鏡，似乎看得出那是甚麼。

｢什麼意思？｣

｢那可是個足球！我想他們在邀請我們。｣

身旁拿著望遠鏡看的指揮官路克率先走出壕溝。

｢老大，不危險嗎？｣

弗雷迪拉住他的手，試探性地問道。

｢這個戰場可從沒有比現在更安全的時候。｣

路克說了句似懂非懂的話，徑直就要走出鐵絲網，弗雷迪也屁顛顛地跟了過去。

布魯斯拿起槍想跟過去，卻被路克瞪了一眼，揮揮手，讓他把槍放下。

他猶豫一下後，也只得聳聳肩放下槍枝，空手走了出去。

綿延的戰壕內也零星有人爬出，之後陸陸續續越來越多人空手而來。當然，這也包刮對面的德軍士兵。

布魯斯三人算是最先出來的一匹，在那裡，他第一個見到的德國兵是一個金髮藍眸、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

｢Ahoy!｣

只見那人一邊揮手一邊向他們走來，後方跟著三、四個人。

｢你們好。｣

路克率先和對方打招呼，在近到能握手的距離內伸出了表示友善的手。

明明雙方都是兩天前還在廝殺的敵人，路克與那名男子卻放得很開，反觀兩人身後戰戰兢兢的跟班們的表現，或許那樣還比較正常。

｢路克．維克｣

｢威廉．米勒｣

在跟指揮官握手自我介紹完後，自稱威廉的男子抬頭看向了布魯斯等人。

｢......布魯斯．布朗｣

｢弗雷迪．霍爾｣

布魯斯謹慎地和對方握手，弗雷迪似乎比較釋懷，還算熱心地在握手時多擺動了幾次。

兩方人馬互相介紹完後，威廉指著不遠處沉睡在那的足球，思索了一下後硬生生地擠出了個｢足球，玩｣幾個不成句子的單字，這使得原本還有些緊繃的布魯斯不禁笑了出來。

｢好啊，來踢足球。｣

弗雷迪倒也很開心，撿起球便傳球給了對面一個叫做卡爾的德軍士兵。

雖然雙方言語不通，並不能像真正的足球賽那樣照著規則走，只能毫無目的地四處亂踢，但大家還是玩得很熱烈愉快。

弗雷迪稱這為｢隨便亂傳｣遊戲。

為了這毫無規則可言的幼稚遊戲感到快樂，布魯斯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變回了一個孩子一樣，天真而爛漫，他原本還以為自從戰爭爆發後參軍的他，是再也不可能像如今這般開心自在的了。

路克和對面一位叫做漢斯，看起來是軍官階級的人交換著菸抽，弗雷迪和威廉等人則盡情地玩著｢隨便亂傳｣遊戲，布魯斯站在一角一邊環視四周這毫無戰地氣息的溫馨景象，一邊微笑看著他們。

此時的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不自覺揚起的嘴角，他只是覺得，當下的那刻，美好而無暇。

｢嘿！布魯斯，別杵在那偷休息了，你還年輕呢。｣

弗雷迪喊了他，將球猛力踢過來。

｢去你的，我才沒在休息。｣

用腳踩擋下球後，布魯斯笑著回話，他目光掃視了四周，尋找下一個傳球的對象。

｢嘿！夥計，威廉。｣

被呼喚名字的人隨即接下了布魯斯踢過去的球，不久後又傳給了其他士兵。

這個幼稚卻讓人愉快的遊戲持續進行了將近兩個小時。

隨後，英德兩軍的士兵們互相交換著菸酒吸食飲用，雖說只有很少數理解雙方語言的人能進行言語交流，其他大多數都是比手畫腳地盡力表達，但還是構築出了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

｢這個，給你。｣

威廉遞給布魯斯一把瑞士刀，布魯斯四處摸了摸口袋，還送他一塊有點些許故障的懷表，那是幾年前因為好奇買下來的便宜貨，不過收到禮物的人似乎還挺喜歡它的。

｢聖誕快樂。｣

｢FröhlicheWeihnachten！｣

即使聽不懂，但布魯斯感覺的到他應該是在表達跟自己說的話一樣的意思，兩人又握了握手告別。

就算是聖誕節，和平祥和的氣氛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上面的長官一方面擔心士兵戰意消退，一方面更怕己方與敵方接觸太深，過了聖誕日後影響作戰。

路克也和德軍的那名軍官握手道別，臨走前他還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如果要形容他此時的眼神，想必只有淒涼與無奈了吧，這方面在場的其他軍官士兵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畢竟，當明天的朝陽破曉，他們終將變回彼此殘殺的敵人。

散會各自退回自己的壕溝後，戰場雖同樣安靜，但已不是原先的那種恬靜，若真要說，應該是一種悲哀而難過的寂靜。

｢喂，你說，如果明天遇到威廉那傢伙，你覺得我能不能向他開槍？｣

回到營地內後，弗雷迪突然這麼問。

｢天知道呢......弗雷迪，天知道呢......｣

對於這種問題，布魯斯也同樣迷茫，他選擇不去想，偏偏被弗雷迪問了出來。

如果沒有戰爭，他們或許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腦中不禁這麼想到，他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拋開，點起他的最後一根菸。

一大清早，長官便下達了突擊的命令，隨著炮聲響起，英軍的士兵便向德軍所佔據的壕溝衝鋒。

衝出去的第一波兵線很快被麥德森機槍掃平，但緊接著補上的第二波、第三波，不消多久就將尚未備戰完全的德軍最前線攻破，退入後方的混生林內。

接獲搜索命令，布魯斯所在的小隊拆散成兩人一組滲透進茂密的森林之中。

布魯斯並沒有和弗雷迪分發到一起，而是和一位名為埃德加的老兵一同前行。

林木茂密，在散開進行地毯式搜索的當下，他們很快就和小隊上的其他組失聯分散開來。

目所能及，無疑是鮮血、屍體、林木和雪，好似前些日子的祥和只是場夢，如同鏡子被打碎一般破滅。

明明這才應該是習以為常的景象，布魯斯卻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受。

記得在突入森林後曾隱約在地上看到一副破碎的墨鏡，當時的他不願多想，而那個畫面卻在已經搜索了好一段時間後的現在浮現。

硫磺味依然令人難受，酸腥的噁心味道讓他覺得很想吐，但他只能啐出口水繼續前進。

搜索的過程中曾先後和德軍交火三、四次，但距離太遠甚至無法確定有沒有確實奪走他們的生命，遺憾地是，埃德加在第四次交火過程中不幸中彈身亡，布魯斯甚至無法為它埋葬，只能在他臨終前收下他所交付與他的手錶。

依稀記得埃德加曾說過他有一名目前在海軍服役的兒子，若能許願，布魯斯只祈求那名喪父的年輕人能在這殘酷悠久的戰爭中好好活下去。

簡單的誦完彌撒過後，布魯斯在胸前比劃了個聖十字，端起槍枝，一個人繼續前進搜索起來。

「戰爭總是殘酷，身處其中者即是不死，也受死亡般的痛楚與罪孽。」

喬治的聲音又一次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就像是肚裡的蛔蟲一般、一字一句都腐蝕著他的心扉。

一個人的旅程並未讓布魯斯感到特別害怕，此時的他不知為何，總是不禁想起昨天和諸位德軍士兵把酒言歡的情景，而那天晚上弗雷迪問他的問題也隨之不斷浮現，每每思及這些，就讓他不斷幻想著下一次遇見敵人，飛來的將不再是毛瑟步槍的子彈，而是那顆破破爛爛的足球。

這種想法，或者說妄想，雖然危險，卻無疑是讓他掃除恐懼單獨前行的動力。

時間流逝的既快也慢，瞬息萬變的戰場與一成不變的景色同時並存，槍砲聲此起彼落，殺聲與哀嚎聲也環繞著四周。

布魯斯覺得有點頭暈，就像是闖入時空節點一般，朝天生長的林木與自天上飄落的雪水都讓他感到相當不快，所有的景物都正圍繞著他旋轉，讓他難以準確地筆直前進。

讓他瞬間脫離這種狀態的，是在雪白的景色下更顯漆黑無底的槍口。

當他撥開矮樹叢時，剛要抬起頭目光卻正好對上了那指著自己眉心瞄準的手槍膛口。

「......布魯斯......？」

在被呼喚名字以後的好一陣子，布魯斯才回過神來，將本在餘光之外的金髮納入眼簾。

「威、威廉？......是你嗎？」

命運總愛捉弄人這等話雖已是老生常談，但實際體會到這句話卻是在這距家鄉數千哩外的遙遠國境，誰能想到昨天正和彼此傳球的朋友，過了一天，變成和自己舉槍對峙的敵人呢？

布魯斯原本以為在他抬起槍頭之前就會先被射殺，如今這對峙的局面反倒讓他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況且對方還是和自己姑且熟稔的「朋友」。

率先放下槍的是背靠著一顆松樹坐著的威廉，稍有餘裕之後布魯斯才發現，他的右大腿似乎中彈，鮮血染紅了所坐之處的大片雪地。

布魯斯連忙放下背包從中翻出急救用的繃帶想為其包紮，然而威廉卻擺了擺手，表示拒絕。

他顫抖著抬起手，指向布魯斯掛在腰旁的水壺。

會意，布魯斯將裡面還剩數口烈酒的軍用水壺遞給了他，過程之中雙方一句話都沒說，場面雖然尷尬，但除了沈默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好說的。

想關心他的傷勢，身為加害者一方的布魯斯說不出口；想故作輕鬆地和對方打招呼，連保持清醒都很困難的威廉也同樣做不到。

威廉從口袋內翻出菸盒點菸，發現布魯斯正盯著自己的菸看，便把菸盒遞了過去。

布魯斯此時才想到，自從昨天晚上把最後一包菸抽完以後，今天他還連一根菸都沒碰過。

過程中兩人仍舊不發一語，只是安靜地任由煙霧隨著吞吐飄散。

兩雙湛藍的雙眸在某個瞬間正好對上，布魯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搖著頭苦笑出聲。

而威廉似乎也明白布魯斯現在的想法，聳了聳肩也跟著他笑了出來。

不知是現在才意會到還是從前不願去想，其實不論是構成大部分英國人種的盎格魯撒克遜人；還是仍以日耳曼人自居的德國人，都源於日耳曼民族。

明明曾是彼此同根同源的手足，過了數百年卻成了相殘相殺的冤家，對於這種情況，確實只得讓人苦笑了。

同樣的金髮、同樣的碧瞳，只因國籍語言的不同而成為敵人，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可笑的事？

「朋友源自真心，立場造就敵人。」

雨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隨著風聲衰退，遠處的腳步與說話聲開始浮現。

將腦中喬治曾說過的詞句拋開，布魯斯站起身豎耳傾聽了一會，看來他的同袍們也逐漸搜索到了這裡來。

他知道，該和威廉道別了。

而威廉也同樣理解自己的處境，面對提起槍指著自己的布魯斯，他只是淡定地顫抖著手再次點上一根菸。

「再見了，我的朋友。」

布魯斯抿了下嘴唇，與相識不久的異國朋友告別。

威廉閉上雙眼，點了點頭。

四周逐漸接近的腳步聲、飄忽不定的風呼聲、雪花落在葉片上的聲音、枝葉搖擺的聲音，都在扣下扳機的那一剎那凝結。

鮮血如花綻放，噴灑在雪地中冒出陣陣白煙；萬籟俱寂，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滯留在他眼臉上的雪片逐漸融化，自眼角流下，落在地上又回歸於冰雪。

「低著頭小心行走的旅人必不見星辰的璀璨，任聖光如何明亮也無法照進血紅的雙眼，以主聖父、聖子、聖靈之名，願世間永無戰爭，阿門。」

風聲蕭蕭，白雪皚皚，戰死者與生還者同處於此，曾經的許願和現在的禱告都隨著祈禱者的逝去消失在泠冽的寒風之中。

鮮血與淚揮灑在原野，如同雪花落下一般無人問津；生與死融於戰場，人間和地獄再無相隔。

人間樂土是人人所追尋，便挑起戰火彼此爭奪，但對沙場上的戰士，一息安寧之地於他們而言已是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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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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