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探險社

悲劇的開始，都是從那天而起。

可愛的小高一，冬，滿心期待地走進體育館。冷氣迎面而來，高二學長姐為他們準備的社團博覽會正熱烈進行中。一進去他就被塞了一包小餅乾。

所有學長姐看起來都好有活力，而且很親切。但他很快就陷在琳瑯滿目的社團宣傳迷陣中無法出去。這時，一隻手揪住他的衣服把他拯救出來。

「學弟，你快被擠扁了，還好嗎？」一個用紫色緞帶綁馬尾的學姊拉他到一旁問他。

學姊看起來好溫柔喔，冬傻傻地點頭。

「學弟，你想要參加怎樣的社團呢？」學姊笑笑地問。

「我…….因為從小就不太敢和人說話，所以想要挑戰自己，去比較活潑的社團。」

學姊一拍掌:「真的啊，我們社就是喔！我們社員的性格都很活潑開朗！社長是個很有趣的人。」

聽了，冬精神振奮，又補充:「常在戶外活動，每個社員感情都很密切的那種！」

學姊再度拍手:「完全就是在說我們嘛！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是我們社的格言，我們社專門就是到各地參訪，親身體驗書本上所學不到的知識！」

「可是……」冬有點猶豫:「我也很喜歡研究歷史文化，所已在考慮是不是要參加古典文化社……」

「學弟！」學姊忽然抓住他的手:「你和我們社簡直是天作之合！我們就是一群喜愛文化的人所組成的社團！而且我們不像是古典文化社只是偶爾討論一下歷史文物，我們的社課都會到處跑，親自去有歷史氣息的地方。如果你想要擁有熱血、又不同凡響的高中生活，加入我們準沒錯！」

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有如此完美的社團！「學姊，請問妳們的社是？」

「喔，這是我們的傳單，你參考一下。」

傳單上的標題寫著「文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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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冬加入了文研社。

就字面上拆解，應該是文化研究社。

但開頭說過了，這不是青春校園劇，是徹頭徹尾的悲劇。

「學姊，可以簽轉社單嗎？」

「不行。」

連一聲慰留都沒有，直截了當地拒絕。

冬悲憤地喊:「但我是被學姊騙進來的啊！什麼文研社！」

社團正式登記的社名是文化研究暨廢墟探險社。

「聽到廢墟探險的話我才不會進來！這是詐欺！而且還說甚麼社長人很好，社長不就是妳嗎！」

學姊的眼睛沒有離開過電腦螢幕:「反正現在去古典文化社名額也滿了，留在這邊不是很好？」

「反正我先簽轉社單啦！哪個社都比這裡好！」

無視他的抗議，學姊取下耳機，興奮地指著螢幕對冬說:「我又找到一個好地方，你看！」

「不要！國文老師警告我不准再蹺課了，他說我再這樣他就要把我當掉。」

「參加社團活動有什麼錯？我都有光明正大請公假，你們老師有什麼毛病。」

第一次見面覺得學姊很溫柔的幻象已蕩然無存。

整個廢墟探險社只有四個人，其中兩人是幽靈社員。沒錯，包括副社長也是幽靈社員。

真正參與社團活動的就只有社長學姊、冬兩人而已。

冬後悔自己太粗心大意。

其實仔細想想，就能察覺許多端倪。為什麼有「廢墟探險社」這種吸引人的社名，社員可以時常申請校外活動經費，社長學姊又有著清秀的外表，這些誘人條件加起來，廢墟探險社的社員卻寥寥無幾呢？

後來他才知道，大他一屆的學長姐們不想要進廢墟探險社的最大原因，就出自於這位外表看來也算是個班花的社長學姊。

溫芯學姊是全校著名的怪人，外表看起來是個文藝美少女，事實上卻完全相反，作風大剌剌。她老是幹出莫名其妙的事，毫不在乎學校的規範，常常被叫去學務處罵，她跟教官對罵的場面已是校園平常的風景。一個禮拜五天上學，她有三天都包著繃帶出現。她宣稱那是她去探險時受的傷，實際情形沒人知道，有人傳言她是黑道老大的女兒，也有說她其實晚上都在執行機密任務，眾說紛紜。倒沒人真正去問過她本人，因為她會突然興奮，一下又變得面無表情，和她相處壓力頗大。

過一段時間後，冬理解到學姊就只是太活在自己的世界而已。有時回話牛頭不對馬嘴，是因為她腦袋充滿著自己的事。了解她的個性，不代表冬就接受她這樣，他好幾次都在耐心爆炸邊緣，最後還是因為敬老尊賢的觀念壓下即將爆出的粗口。

兩堂課的社課，她硬是改成一整個下午甚至到晚上。她會因為手機滑到一則關於私家廢墟景點的介紹，就立刻衝進學弟的教室說車票已經訂好，馬上出發去別縣之類的。

學姊不喜歡事先規劃，她是急驚風的行動派。「人就是要活在當下」，她說，所以看到想去的地方當然趁早前往。一開始怕生的冬不敢反抗她，但一個禮拜後，從工廠到精神病院，豐富層次的廢墟巡禮擊垮了他的理智。崩潰的他開始對學姊的荒唐舉動展開無情吐槽，為了自己的性命，他也必須作為阻擋奔放的學姊的最後一道防線。

對於別人的意見，基本上百分之八十學姊都不會聽。「什麼？會怕？妳很沒用耶。」、「要問媽媽能不能去？你是媽寶喔。」，她發自內心的毒舌讓新加入的社員紛紛打退堂鼓。現在的升學制度社團紀錄也會影響，誰想去跟狂人學姊「探索生與死的奧秘」，一聽就非常可疑。

學校的社團只要有社長和一個以上社員就不會廢社。現在廢墟探險社就是維持最低限度標準。全社只有學姊和冬兩人，偶爾有其他社的人支援。

所以即使冬遞出再多次轉社單，他其實也不是真的要退社，只是給學姊一點抗議而已。

「學姊，就是妳一直辦奇怪的活動大家才會退社！妳可以把一些課改成史料研究啊。」

「哈？那種無聊的紙上談兵。而且我又不是對歷史有興趣，我只是喜歡廢墟的氛圍而已。」

冬無奈地問:「學姊到底為什麼這麼喜歡廢墟？」

學姊露出了朦朧的笑容，像在詠嘆地深出一隻手說:「廢墟都是人造的、被賦予將來會永存不息的期待。但無論過去多少繁華榮景，因為很簡單的理由，它們就輕易被遺忘，獨自在世界的角落衰老腐爛。那種孤獨的感覺，你懂嗎？真是太美好了！」

「不懂。學姊，妳有那麼多想法，就也寫寫紀錄吧。每次參訪都是我在寫，雖然學姊課業比較重，但我也是要讀書啊。」

「我的課業有比較重？我又沒在認真讀書。」

「還敢說！」

冬在社內的職位是文書兼公關兼總務。要不是正副社長限二年級學生擔任，學姊還想讓他兼副社。

「我的高中生涯有學姊在，真是糟透了。」

「你第一次見到我時，心裡肯定想著太幸運了，竟然剛入學就被極品美女學姊看上，未來一片光明！對吧？」

是沒有到極品，但那時的確挺飄飄然的……看到一臉跩樣的學姊，冬決定死不承認。他轉移話題:「反正，學姊再不擬好下次的企劃書，我就轉社。」

「連這點事都做不好，沒用。」

嘴上這樣說，學姊還是乖乖去工作。

冬來到學姊的電腦前。「滑鼠借我一下。」他貼近正在開文件打字的學姊。

「我在用耶。」

雖然是用環住學姊身體這樣曖昧的姿勢，但冬的心中一點波動都沒有。怪人學姊的美貌對他已經不管用。他不是不把她當女性，是根本不把她當人類。

「台中？學姊，要坐三小時的車，很浪費時間。」

「為了廢墟，值得啦。」

「我不想去。」

「不要鬧彆扭，你們地理課有實察報告吧？」

「學姊怎麼知道！」

「哼哼，我可是廢墟的女兒。」

「那什麼鬼？話說，妳不知道交企劃書的日期，卻知道一些有的沒的，是怎樣？」

「那種小事是學弟妹的責任！順便完成你的作業還敢說是浪費時間？我超好心的耶，所以快去訂車票。」

「學姊，這樣要住宿吧？」

學姊對廢墟探查要求很嚴格，有時還會視氣氛分為白天場勘和夜間巡禮。在廢墟中耗掉至少兩小時，來回六小時，中間還要加上吃飯。當天來回有點勉強。

「沒錢。我們三點起床出發。」

「……我去訂青年旅舍。」

依學姊的性子，說要去就一定會去，腿骨折或吊點滴她都會爬著去，所以冬都直接安排。

仔細想想，我幹嘛這麼聽話？

冬忽然醒悟。

因為家裡管很鬆，不會特別過問他要去哪，所以他對他高頻率的出門次數似乎缺少自覺。比起一般學生，他好像太混了點？

「學姊，我們會不會玩太多了？我同學放學都是去補習班，只有我是去舊防空洞。」

「不會啦。二十年後你才不會記得你早自習小考不及格這種事，也不會記得你考的是第幾課單字。但你會記得你和學姊去廢棄房屋探查時看到的客廳中央的馬桶座。」

「那個也不會記得好嗎！雖然說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它怎麼會立在房子中間。話說妳到底為什麼會知道我發生的事？」

「高一就要玩，高二也是。高三要稍微認真一下，未來幾十年才有本錢再繼續玩。更何況，你忘了我們社的格言嗎？」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冬馬上接過。聽學姊講這句話不下三十次，再聽下去就不只會是社團格言，也快要變他人生的格言了。

「如果三年都只想著考大學，以後回顧最青春最精華的這段時光，你一定會後悔！」

「遇上學姊，我現在已經後悔了。」

「我教了你不少東西吧？帶你去探查那麼多次，不要說你都沒學到。」

「學會翻牆、爬鐵絲網、被野狗追、遇到蛇要跑Z字形。」

「很棒啊，比三角函數和微積分實用多了。」

冬嘆氣。但在這些探險中，也不是真的一無所獲。搭配當地文獻，親身踏足那些昔日光輝的勝地，有種走入歷史的感覺。

他把轉社單收進書包。下次還可以重複利用拿來威脅學姊。

到了異縣市的第一件事。

「學弟，帶路。」

明明學姊也有手機和網路，卻總是把他當人體導航。

「學姊，可不可以先吃飯？我好餓。」

看了手錶，廢墟狂人學姊決定:「吃飽才有力氣。那我們就去那家店吃。」

冬哀怨地說:「可以吃好一點的嗎？好不容易坐車來。」

「吃飯也是快狠準，滷肉便當最好。」

「可以吃蛋包飯嗎？我訂票又訂房間，我有做事，可以讓我選吃的嗎？」

「明明就是炒飯，硬要在外面包一層煎雞蛋，那種莫名其妙的食物有那裡好？......好啦，不要露出那種臉，你想吃就吃，只破例一次。」學姊難得讓步。

學姊一點都不可愛。出外旅遊，女生不是都愛去漂亮的餐廳吃義大利麵或咖哩飯？不然也要吃點在地美食。學姊果然不是正常人。

冬倒是對當地特產做了許多功課，難得的二日遊，行程又很鬆，他要好好把平時的身心疲勞用美食慰藉。

更何況這今天還不是普通日子，慶祝一下也不為過。

「一個大男生，怎麼這麼愛吃蛋包飯。這是可愛的女生才適合吃的吧。」

「青春年華的高中女生也不應該對人類文明廢墟抱有瘋狂的熱愛！」

滿足了冬的要求後，他們沒有拖延，立刻就去網路上說的那所高工。

「聽說早上有很多居民會來活動，沒有很荒廢。不過以前這裡真的死過人，學校內還有墳墓。以前這裡的學生死亡率異常地高，所以在學生之間流傳說這裡鬧鬼。」

「喔。」

那麼興趣缺缺做什麼，妳有多討厭超自然現象？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是學姊唯一聽孔子的一句話。但不是因為覺得和靈異扯上關係有哪裡不好，她只是覺得虛無縹緲的東西很無聊，她喜歡有形有體可以考究的建築和古蹟。

每當冬要求她在進廢墟前對好兄弟打個招呼，她的回應永遠是「你抓一隻給我看我就聽你的。」

所以冬至今還在研究抓好兄弟的方法。

「學姊，這個給妳。」

「啥？」

「我去廟裡求的護身符。這裡真的比較陰，戴著以防萬一。」

學姊露出鄙視的眼神:「迷信。你是清朝時候的人嗎？」

「拜託，為了讓我安心，就戴一下。」

「哼，拿來。」

奇怪，學姊今天比較好說話。平常她都會用護身符的繩子勒住他的脖子的。

「學弟，本子和筆準備好。」學姊把相機的帶子和護身符的紅繩一起套上脖頸。

他們進廢棄學校是下午兩點，高掛天空的豔陽之下，傳說會鬧鬼的學校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年久失修危樓。有些部分直接圍住。

越是禁止的東西，學姊越有興趣。果然她第一件事就是直接移開圍檔。

冬無奈地跟在後面。進去前不忘把障礙物移回原位。不知道學姊以前都是怎麼不被警察抓的，她闖完禍永遠不會想要善後。一開始冬是基於和她不熟，禮貌性幫忙；後來是他不想管，但如果不動手，他們都會被叫到警局，所以也只能甘願做苦力。

被圍住的是學校的大禮堂。國父遺像還歪斜地掛在牆上未被拆下，還有國旗、紅布幕。全台灣學校的禮堂大概都長得差不多，看到這就讓他想起他們學校的禮堂。有朝一日學生都離開，再放置個五年十年，他們學校也差不多會是這樣子。

規模約可容下五百人的禮堂同時也兼作為室內運動場，地上的紅黃白線已經磨損，可移式籃球架還剩正後方那座沒移走，牆上掛的球架則歪斜搖搖欲墜。他們上到二樓看台區，畢竟還未經歲月長時間消蝕，走起來很安全，也看不太出破敗的跡象。學姊執起單眼相機，開始瘋狂拍照，欄杆斑駁的油漆和忘記被撕走的傳單，某人偷偷用奇異筆繪下的臉龐，木瓜牛奶附贈的貼紙，任何前人遺留之物都是供她追尋過往的蛛絲馬跡。

如果看學姊的照片，會發現她拍的都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但這些日常小景組合起來，呈現出的是一個完整的世界。那不是單純她眼中的世界觀，每一次的照片都是不同的世界，甚至像是真實存在的地方，那是由殘存的美學構成，由記憶片段書寫出的一段故事。人或許可以活上百年，但卻不能在同意地方永久停留，總會離去。曾經發生過的事，把感情寄託在沉默屹立在此處的建築，讓它們代替自己見證接下來的幾十年。

就像約定一般，原本嶄新的建築物經過歲月摧殘，漸漸廢棄。被人們遺忘。但他們不倒下，任灰塵蒙蓋，任蟲鼠四竄，任身上的瓦礫一寸寸剝落，就像是凋零的皮膚。但他們不抱怨，不離棄。廢墟中有著堅守的靈魂，這是時代結束的象徵，也是曾經存在過的認證。

廢墟的美就在於此，在人們都忽視的角落遺世獨立，不為過往的榮光驕傲，是社會上最安靜的存在。

以上都來自學姊的社團評鑑報告。

不知道活動組老師看到時心得是怎樣，這人根本就走火入魔了，理論還煞有介事，就像在談論某種宗教。不，搞不好學姊未來真的會創教，她做什麼都不奇怪。

就冬看來，廢墟嘛，就是廢棄的房子。很髒，很破，走一走隨時會踩空。除了腳下的危險，周遭也處處是危機。闖進去可能會被抓。他們被巡警撞見好幾次，拔腿就跑才沒成為前科犯。

「這間學校和我們的年代也沒差多久，還滿新的。怎麼會挑這邊？」學姊不是喜歡那種百年老屋嗎？

「哼，還不是因為你。」

冬一頭霧水：「是學姊決定的耶。」

「煩死了……就是你的關係啦！」

拍完一輪照片，學姊遺憾地放下相機:「我們去下一個地方。」

看來這裡對她來說還不夠。那幹嘛選這啦！

這裡就沒什麼嘛，冬瞥了學姊一眼，不敢說出來。

教室區在九二一後就成為危樓，所以全封住，還拉下鐵捲門。想當然耳，學姊不在意地翻過障礙物。「學弟，幫我一下！」眼見掙扎著爬過高過她頭的圍欄的學姊瀕臨摔死，冬只好緊急跪下作為墊腳石，而學姊毫不留情地踏上他的背。

「教室裡的桌椅都還保留著耶！你看你看，櫃子和窗簾都沒有撤掉！這邊好像可以找到寶藏喔！」看學姊興奮地又蹦又跳，冬不禁勸告:「跳太大力，樓說不定會倒。」

「你在說我很重嗎？」學姊狠狠瞪向他。

「呃，沒有。」

教室靜闃無聲，曾坐在裡頭的學生還在放無期的暑假。沒有書本堆疊，沒有東倒西歪的掃具，黑板蒙上的不是粉筆灰，是十年的等待。牆上的塗鴉無人擦去，公佈欄上一片空白，泛黃的窗簾被風吹起，輕輕拍打幾下窗角。

這裡令他感到熟悉，沒有更貼近他日常生活的地方了。每天每天去上學，在學校的時間幾乎比在家還久，他還不覺得痛苦，因為有一干損友和他一起挑戰無畏的未來。但當人盡盡散去，只留下站在空蕩蕩教室中的自己，原來失去離自己是如此近

冬跑到學姊身邊，罕見地情緒高漲:「我好喜歡這裡喔，超有感覺的！」

「我才不要，這裡髒死了。」學姊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一句。

「我說我喜歡啊，又沒有要妳也喜歡。學姊竟然會嫌髒？之前不是鑽到地下防空洞弄得滿身泥土出來？」

「不是……喔，你真的很煩！」學姊莫名就惱羞成怒。

學姊今天特別暴躁，是那個來？就像走在一顆不定時炸彈身邊一樣。冬識相地閉嘴，看學姊邊喃喃念著「要去哪啊？不想再提著了，很重欸。」的確，學姊今天地裝備格外多，肩上背了個大袋子不知道裡面裝什麼。「要不要我幫忙揹？」說著，他手就伸過去。

「別碰！」學姊忽然尖叫。

「喔……對不起。」

「真是的！」學姊怒氣沖沖地把袋子調到他碰不到的另一邊。「去下個地方啦！」

「這邊拍完了？」

「拍完了！管那麼多！」

看著學姊僵硬的背影，冬大概猜到袋子中是什麼了。但衛生棉需要帶那麼一大包？他不是女生，不太了解這些。仔細想想，學姊今天一直說要上廁所，一定也是這個原因。

聽說不要惹那個來的女生比較好，各個都會變得像母老虎一樣，再加上學姊本來就很兇暴，距離她五公尺以上為妙。

晃一晃，兩人來到了圖書室。比起剛剛的教室，這裡的狀況比較好，架上的書沒有全部清空，留下的是一些較冷門的書。或許是有經過精心整理，就像是放了幾個月無人使用而已，一些清潔的用具都還擺在櫃台後，似乎是要供人清掃。

「學弟，洗抹布。」

學姊取出掃把和畚斗，開始掃中央大圓桌附近的地面。會意的冬立刻上前擦拭桌椅。

把桌周區域的髒污清除得差不多時，學姊坐下，並勾勾手要冬照做。

「你拿筆記本出來幹嗎？」看著冬的動作，學姊皺眉。

「寫觀察記錄。」團隊分工一直是學姊攝影，冬寫文字報告，最後總合出的成果才能上繳申請經費。

學姊含糊應了一聲，低頭在她一直背著的大袋子內撈呀撈，不再和他說話。

這是他要迴避的意思？學姊沒有明說……不過她難得露出的不自在的樣子，還有閃爍的目光，是在暗示他吧。冬站起來:「學、學姊，我去一下廁所。」

學姊如獲大赦，猛點頭要他走。

想想上廁所是相當荒唐的理由，廢校的水電都停了，怎麼可能用這裡的廁所……所以這就是學姊尷尬的原因！她在這邊探險一定覺得很麻煩。

冬恍然大悟。那麼就更該留給學姊一些時間。他在走廊晃來晃去，到各間教室探頭探腦。

有些教室不像他們看到的第一間那樣收拾整齊。桌椅就隨便推到牆邊的也有。有些垃圾丟在地上沒清，飲料杯內的珍珠奶茶已經變成化石般的可怕物質。

但無一例外，長年未打掃的教室全都累積了厚厚的塵埃。也因此，腳印特別明顯。腳印？在他進去之前就有非常清晰的腳印在地上，是學姊嗎？

他順著腳印，放慢腳步接近講台。越靠近，他越覺得那後面好像真的有什麼藏著。

好奇心會害死貓，不要亂看比較好，雖然在心中一直這麼說，但如果是學姊躲在裡面的話……還是關心一下比較好。他不敢出聲，想說從旁邊偷偷確認一下就好。搞不好裡面根本沒人，應該沒人沒事會去窩在講桌下。

空的。空的。他在在心裡反覆唸誦。然後一個箭步衝上前掃過一眼。

是空的。

自己嚇自己。他啞然失笑。

忽然，講桌另一面傳來很大的動靜。

一個穿迷彩裝戴頭盔護目鏡的軍人跳出來，撞倒了旁邊的椅子。他剛剛應該是躲在桌下，直到冬靠近才從他的視線死角閃到另一邊。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上端著，此刻正指向冬的腦袋的東西。

一把步槍。

兩人僵持了三秒，冬慘叫一聲，拔腿就跑。那人被他拔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差點甩掉槍。

冬沒有查看持槍的陌生人有沒有追上來，根據之前和警衛伯伯玩貓抓老鼠的經驗，逃跑就專心跑，回頭看是作死的行為。

來時是亂走，所以他差點迷路。不過氣喘吁吁的他最終還是找到圖書室的大門。半跌進去時，座位上的學姐正低頭在看東西，看見他立刻彈跳起來。

「你出去……」

冬打斷她的話:「快點逃！有軍人！」

「哈？」學姊並沒有和他心電感應的能力，所以完全是一頭霧水。

沒待她反應過來，冬直接抓住她的手:「離開這裡就對了！」

被扯著跑的學姊忙不迭回頭說:「等一下，我的東西！」

「命比較重要！」

「我可以死，它不能！」學姊硬是想要掙脫他。冬一把抓過大袋子，比想像中輕很多:「快跑！」

學姊慘叫:「溫柔對待它！它會爛掉！」說著，一個小東西突然飛過來正中他的臉部。

「學姊！妳還活著嗎！」冬慌張地繞著痛到彎下腰的學姊。

「哪個混蛋？」抬起頭來後，學姊的印堂並沒有血流如注，只是浮現一個紅點。她齜牙咧嘴的表情甚是駭人。

她順手從地上撿起那個打到她的東西，是一枚黃色的小珠子，

「亂射BB彈的傢伙給我出來！打到眼睛怎麼辦！會瞎掉的！」

「不至於吧……」不過，BB彈？

仔細一看，地上各處都散落著一顆顆黃色彈藥。剛剛逃跑時也有踩到東西的感覺，應該就是這些。

「還有其他人？」冬喃喃說，隨即他發現這是廢話，不然他剛剛遇到的是鬼？

學姊似乎被流彈打得清醒過來，扯住冬說:「你剛剛說遇到誰？你同學？」

「在這種地方遇到認識的人的機率有點低啊！」

「我剛進來時好像也覺得有人影閃過去。」學姊皺眉說。

「那為什麼學姊不說？」

「有不明人影閃過去，這很正常吧。」

這意思是之前的探訪都有嗎！

學姊妳是靈異體質吧！

忽然，冬覺得背後毛毛的，明知不該回頭，但他還是反射性轉過去看，結果正好對上一雙銅鈴般的大眼。

冬立刻用丹田發力，迸出全力的尖叫。

不料，對方竟也隨著他大叫，還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是剛剛那人，只是拿下護目鏡。他長得很壯，臉上還有未刮乾淨的鬍碴。這禮尚往來的對叫之下，冬才發現，眼前那絕對不是鬼影，而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再一次近距離看他才確定，更重要的是那男人的慘叫意外尖細，和他粗獷的外表十分不符，猛鬼不會這麼落漆才對。

不像他還要緩衝一番，學姊咂咂嘴，一臉不耐地直接勇敢踏出一步，冬想拉住她卻被甩開手，她質問:「喂，你誰啊？這裡被封起來不能隨便進來！」

虧妳好意思說啊！明明都是同道中人！

男人也從驚嚇中回復，尷尬的拍拍褲子上的灰站起來:「還好不是警衛。高中生？」

「我問你是誰？在這幹嘛！」

學姊好兇。

「我們是同好會，在這裡辦生存遊戲大賽。我、我知道沒有經過允許不能進來，但我們只是不小心跑到這邊，也不知道這裡不能進來……」

這個人到底在講什麼，前後段完全一團混亂。

「白癡啊！到這種地方玩生存遊戲？」學姊把打到她的BB彈湊到生存遊戲玩家眼前:「你們會破壞牆壁的知不知道？在脆弱的老舊建築中可以亂跑亂跳嗎？你以為這裡是公園嗎？臺灣就有像你們這種人，不把古蹟當古蹟看，想蓋新房子就放火燒掉，你誰啊？以為自己的價值高過百年老屋嗎？還生存遊戲，去玩監獄遊戲啦！」

學姊好暴躁。倒楣的生存遊戲玩家被她的氣勢輾壓。

「對不起，我剛剛看到你們以為是鬧鬼，我還以為你們是這裡的學生……一緊張就開槍了，沒打到你們吧？我的槍法很糟糕。」

這一次倒是挺準的。

「打、打到了？對不起！」在學姊的怒目瞪視下，生存遊戲玩家在軍服口袋掏呀掏，最後撈出一堆東西:「這個給你們。」

冬接過一看，是好幾包蘇打餅乾。

用糖果哄小孩的概念？

「你很窮耶！」學姊把餅乾摔到地上。

「好啦，我們走吧，學姊。謝謝你的餅乾，我們不需要。」冬推走學姊，同時不忘廢墟探險社的守則:不亂收東西。

一般來說，在廢墟會遇到最危險的不是鬼，而是毒蟲。

送走生存玩家後，他們繼續工作。最近開始迷上素描的學姊畫技似乎有所提升，雖然遠遠不到相片般真實度百分百的水準，但好歹也稱得上是印象派，校舍大概的輪廓精髓都有抓到。趁學姊快速臨摹的同時，冬努力地撰寫(捏造)他們的社團活動紀錄，字句間無不強調他們進入廢校是完全合法的事實(假象)。

夕陽西下時，學姊收拾好物品，拍拍他的肩。

「走了。」

原以為就這麼要回旅館的冬卻被學姊領往高工操場，唯一對外開放的運動場部分有零星幾個社區居民在散步活動。

高至腰際的草叢間，有座破敗的涼亭藏身其中。兩人揮開蚊蟲，跨過障礙，鑽進涼亭。

「學校裡還有這種地方。」冬驚嘆地觀察四周。就像秘密基地一樣。

轉往學姊的方向，他卻意外發現她扭扭捏捏地像有什麼話要說。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立刻兇巴巴地罵:「看什麼看！」

此時，冬心中已經大概猜到要發生什麼事了。

「給我轉過去。閉上眼睛。」

「好了，轉過來。睜開眼睛啊笨蛋！」

放在涼亭中央桌上，映入冬的眼簾的是一個插著問號蠟燭的蛋糕。

「對啦，慶祝你生日啦。」

「學姊，妳就不能直接說生日快樂嗎？」

「蛋糕我買的意見還那麼多。」

「謝謝！」冬興奮地笑了。

學姊懷疑地問:「你根本就知道我知道你生日了吧？」

「有稍微期待，但後來才猜到，一開始我想學姊這種人，絕對不會在意我的生日的，可是學姊今天又很怪，雖然平常也很怪。蛋糕是剛剛買的嗎？」

「我事先訂的！我準備很久！」

「沒想到學姊也會做正常人會做的事。」

「刷」一聲，學姊掏出手槍。在冬的驚恐眼神之下，她冷靜地……在蠟燭上點火。

原來是打火機。

「是許三十個願望是不是？快想。」

「是三個願望。」

面對最愛的鮮奶油草莓蛋糕，冬雙手合握，闔上眼睛。

「希望大家都健康平安，希望我成績進步。」

「爛死了，第三個呢？」

「最後一個不能說出來，不然就不會實現。」

「是喔。」

第三個願望。他在心中許願。

拜託學姊不要再帶我去奇怪的地方了！

許完願後，他「呼」地吹熄蠟燭。

「哇，好棒。」

「可以不要這麼急著切蛋糕嗎？至少拍一張照吧！」

學姊悻悻然地放下刀子。

合照時，學姊還是給面子地擠出笑容，冬承諾讓給她蛋糕上的巧克力花後她才真心地笑了。

「你應該沒有和家人約好吧？聽你說過你們家不慶生。你應該沒有和你的同學約好吧？這個廢墟是送你的禮物。還有蛋糕。」

此刻，學姊看起來就像個正常的高中女生。雖然禮物送得有點特別。

但很有她的風格。

「還附贈生存遊戲。」冬感激地笑著說。

想到剛才那場鬧劇，學姊不禁也放鬆表情。

「因為你說過，自從哥哥走後，就再也沒有過生日了。所以我想說，雖然不知道他都是用怎樣的方式替你慶生，這樣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我哥今年送我的禮物是英文單字集。他不會準備這麼精采的禮物。」

「咦？你哥不是死了？」

冬嚇了一跳:「哪有！」

「我搞錯了嗎？因為你一直說他走後你很孤單，還常說他以前都幫你做怎樣怎樣的事，你很想他。」

「他只是在讀大學！我沒講過他最近的事？」

「呿，那我幹嘛送禮物給你。」

學姊立馬露出不屑的神情。

還是可以送的！搞得好像只是同情。而且這禮物有七成是冬自己出資的，關於這裡的傳說和校史這些燒腦資料都是冬在收集，學姊只有帶一台相機就一臉萬事俱備也。

不過難得全校第一怪人會為了他短暫變成常人。她那張正經臉簡直是百年奇觀。

學姊也是有人性化的一面。

「為什麼要挑現在才把蛋糕拿出來，不會壞掉？」

「我要了一大堆保冷劑。蛋糕就是要黃昏吃啊，夕陽配廢校多美。」

「……妳開心就好。話說回來，有些事情我很在意，學姊妳有沒有覺得哪裡怪怪的？」

「以你的腦袋竟然能發現我的慶生計畫？」

「不是！剛剛我們遇到的那個人，他不是說他們的同好會在這裡辦生存遊戲？」

「嗯。」

「我對生存遊戲不熟，但要玩應該也要超過四、五個人才玩得起來吧？」

「人多比較刺激。」

「這棟校舍沒有分部，是四方的封閉構造，在這邊不會有社區居民干擾，而且又有圍擋可以限制場地範圍，他們應該是在教學區玩。」

「你兩次遇到那個人都是在教學區。」

「對啊，但是，為什麼完全沒有聲音？」

「聲音？說話的聲音？」

「還有腳步聲。也可能他們為了隱藏自己所以都壓低聲音，但會安靜到我們兩個不說話坐在教室中，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喔。我要把蛋糕吃光了。」

「等一下！學姊明明就不喜歡吃蛋糕，不要跟我搶啦！」

有些模稜兩可的事情，不搞清楚反而更好。

學姊說得沒錯，幾十年後他不會記得自己某次段考考幾分，但他會記得，十六歲生日那天，有個學姊和他被BB彈雨襲擊，然後一起在廢棄的學校涼亭享用撞爛的生日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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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嘴角噙著笑的冬點開那天最後兩人的合照，回憶當時的美好。雖然有點逆光，但他們笑得很燦爛，並在慘不忍睹的蛋糕前比出「耶」的手勢。

等等。

再看了一遍照片。冬的臉色倏地鐵青。

照片中，蛋糕叉子和紙盤上有隻手，像是等不及要切蛋糕。

然而，他和學姊的雙手都有露出來沒被遮住。

也就是說，照片中總共有五隻手。多出的那隻手憑空伸出，露出的一小截軍服的袖口。

只對廢墟本身有興趣的學姊不會沒事偽造這種靈異照片，連word都不會用的她也沒那種能力。

看來，有人也想參加生日派對呢。

冬一秒關上電腦。

封印，封印。1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g0qv7OZs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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