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前四十四年,三月十四日
夜幕低沉,多數羅馬市民都已返家休息,井然有序的街道上僅存少許晚歸的行人仍在外奔波,在這夜深時分,位於市中心、羅馬唯一的終身獨裁官的宅邸依舊燈火通明,而身穿鑲紫紅邊飾條白托加長袍的元老院首席元老-馬可斯‧尤利烏斯‧布魯圖正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執政官的書房前。
總帶著溫和笑意的俊秀面容此時卻顯得心事重重,對於天亮之後將會發生的事件,心中又浮現一絲絲不確定性,對於他所愛的人,他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為了羅馬的永世繁榮、為了羅馬市民的生存自由,他不得不這麼做。
既使……這項決定所付出的代價,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縱使百般思緒在他心頭劃過,布魯圖在書房門前站定、閉上眼深呼吸,平復心情後伸手扣門。
「進來。」
推開深棕紅橡木門,迎面端坐於胡桃木書桌埋首辦公的男子,正是羅馬共和國的最高統帥-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
看著凱撒專注處理政務的模樣,即便步入中年,仍不掩當年的英俊風流,甚至因歲月的磨鍊而更增添其成熟魅力。布魯圖彷彿又回到年少時初次見到凱撒的那一刻。4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LdnuKB1kg
4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7MmQraLnP
西元前七十三年。
那一年,被外祖父收養的布魯圖,因聽聞母親塞薇利婭竟私下寫情書給元老院的一名祭司,還被元老院的議員當作該名祭司的風流韻事廣為流傳,甚至被玩伴拿來取笑。
年僅十二歲的布魯圖在一怒之下,竟偷溜到元老院附近,準備好好教訓這名毀壞母親名聲的「野男人」。
可惜還未成年的布魯圖,不管用什麼理由都無法見到元老院的任何一名成員,更別說是指名道姓的直接點名特定一位祭司了,空耗大半天時間卻徒勞無功的布魯圖,在又累又餓的狀況下,只好用身上僅有的積蓄向路邊的小販買個豬油圓餅充機。
那份圓餅的香味已經從記憶中漸漸淡忘,唯一還記得的就是當他看著極度美味的麥餅正要咬下之際,一隻不知從哪裡冒出的野狗竟向他撲來,在他驚嚇之餘還順勢將圓餅叼走,長揚而去。
當布魯圖回神時已追不回自己僅有的食糧。即便父親死後,仍受到百般照顧的布魯圖曾幾何時遭受過這種待遇,又急又氣的他在情緒激動之餘、忘卻了屬於貴族特有的矜持,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都是那名卑賤的祭司壞蛋,要不是他誘拐母親、迷惑母親為他神魂顛倒,我才不會變成這樣。父親才離去四年,母親怎麼可能就喜歡別人呢?一定是那名賤人用了什麼陰謀詭計害的……討厭,討厭的壞人……祖父,布魯圖好餓,快來救布魯圖……嗚嗚……」
就在布魯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時,一隻寬厚修長的大手輕撫上布魯圖小小的腦袋。
「小弟弟,你在哭什麼,跟家人走丟了嗎?」
「凱撒,你又在多管閒事了。等等還要去拜訪大祭司,你還是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就算同伴勸說別多管閒事,大手的主人依然溫柔的安撫著哭泣的男孩,等待布魯圖的回應。
就在布魯圖哭的不能自已、無法正常應答時,一股長而響亮的腹鳴聲及時解答了大手的主人問題。
這「咕嚕」一聲的干擾,打斷布魯圖的哭泣,腹部明顯的飢餓感讓他連忙羞赧的摀住正在抗議的肚子。
「原來是餓了。來,小弟弟別哭了,這塊餅和香腸給你吃,大哥哥等等帶你去守衛隊那邊休息,請他們帶你回家。」
帶著淡淡體溫的食物就這樣遞到布魯圖面前,這份溫柔讓布魯圖忍不住抬起頭來。瀅瀅的淚光雖然模糊了視線,但布魯圖仍可看到那份爽朗的笑容及明亮眼神中眾人所不及的自信。
那年,從軍中歷練數年的凱撒返回羅馬,成為祭司團成員,年僅二十七歲。
時光匆匆流逝。
之後,布魯圖再聽到凱撒消息時,凱撒已成為外西班牙行省的財務官,面對這個不知該喜歡還是該討厭的對象,布魯圖決定前往賽普勒斯擔任小卡托舅舅的助手。
原本只是因為「凱撒奪走了母親的關注」而視為仇敵,憑著一股不服輸的精神,布魯圖跟隨著小卡托舅舅努力學習,成為舅舅的得力助手,進入元老院,成為貴族派的一員。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布魯圖目光總是習慣性的跟隨著凱撒的身影,他就這樣默默的看著凱撒歷任市政官、大祭司、大法官、行政總督、執政官,一步步走向羅馬共和國政治權力的核心漩渦中。
十幾年的時光過去,在這段時間裡,布魯圖也蒐集了不少凱撒的事蹟,研讀過凱撒曾頒布的政令、曾公開發表的言論、在戰場上使用過的謀略。或許是某一次凱撒擔任市政官時熱情洋溢的演說表現,或許是某一起凱撒身為大法官時機敏過人的辯論言詞,或許是某一回凱撒任職總督時出征前慷慨激昂的宣誓演出,越是深入研究,越被凱撒所表現出來的傑出才能所折服。
布魯圖無法否認-凱撒的確是當代傑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被凱撒過人魅力所吸引的布魯圖,不知不覺中已將凱撒視為心中推崇的典範。
為了不被凱撒拋下,布魯圖緊緊跟隨著元老院貴族派的權力核心,即使一同反抗克拉蘇、龐培和凱撒的三頭同盟,即使夥同殺父仇人的龐培對抗凱撒,只因當時龐培是貴人派領袖,種種忍耐都只是為了追趕上那位長久以來一直注視著的那個人。
在漫長的等待中,時機終於到來。
西元前四十八年八月,龐培在法薩盧斯戰役中被凱撒擊敗,逃往埃及。布魯圖審時度勢、把握機會,趁機帶領元老院投靠了凱撒。
曾經,布魯圖也曾擔心,這麼多年一直處於對立面的他,會不會被凱撒所厭棄、萬一凱撒勝利,他會不會把布魯圖當作礙眼的小蟲子般處理掉。所幸,凱撒的仁慈寬大、唯才是用,很快的就接受了布魯圖;而布魯圖也以優秀的能力領導元老院,與安東尼兩人,一文一武成為凱撒左右臂膀。
在這三年多的時間,歷經征服埃及、肅清龐培餘黨、與凱撒並肩作戰,布魯圖很高興自己能成為可以匹配的上他、優秀到足以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可惜的是,這份榮耀僅能維持到明天。
僅只到明天為止。
這份認知像魔咒般掐住布魯圖的心臟,猛然的劇烈疼痛從胸口慢延到四肢,窒息式的巨大悲傷,使他一瞬間無法呼吸。
「布魯圖,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
凱撒的呼喚像一聲驚雷,將布魯圖從強烈的悲哀感驚醒。布魯圖為了掩蓋自己的失態,潛意識的快速前進幾步。
「平時行事穩重的你,怎麼每次到我這邊,就像個不經事的毛頭小子,少了你的身分該有的沉穩,你教我怎麼放心讓你以後輔佐屋大維呢?」
「很抱歉,在您面前失儀了。」
布魯圖反射性的行禮致歉後,才遲鈍的意識到凱撒似真亦假的語氣中潛藏的玩笑意味。
即便凱撒的眼神中只有滿滿的戲謔,布魯圖也能從兩人的默契中得知凱撒只是希望自己能從工作的緊張中放鬆,因此布魯圖點頭微笑致意後,開始一日的工作彙報。
這是凱撒獨有的溫柔,總是用自己的方式關懷下屬、照顧羅馬公民,這樣的人怎麼會為了自己的野心而背叛羅馬?
「……已告知安東尼明日的行程內容,請他掌控議場內的秩序;騎士統領雷必達也會率領近衛軍把守元老院的安危……」
凱撒調整坐姿,以更舒適的方式靠著椅背,雙手交疊隨意的擱在腹部。在聽聞布魯圖的報告告一段落,凱撒揮揮手,打斷布魯圖的陳述。
「行了,你做事我一向放心,明天記得提點一下安東尼,要他別總是那麼莽撞,有你跟他配合,應該可以順利將事情解決。明天如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是最好不過的;但真的有什麼意外,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你也能掌控住整個局面,不是嗎?我親愛的首席元老。」
凱撒故作調皮的向布魯圖眨眨眼,看著布魯圖還想開口爭辯,凱撒連忙搶先發話。
「今天傍晚在塞薇利婭那裡用餐還好嗎?天色已晚,你也累了一天,如果沒有其他的事,就快回去休息。我桌面上的文件處理完畢,也會早點休息,別擔心。」
聽到凱撒如害怕老媽子叨念的孩童般,先一步把話說完,布魯圖只感到有些好氣又好笑。只是……事關明天行動的一個疑問,他還是想問個清楚。
「關於遠征帕提亞,請問您心中真正的意思是?」
像聞到什麼噁心的味道,又像是被戳到要害,凱撒無視布魯圖認真注視自己的目光,移開視線,著手開始處理桌上的書信。
「在會戰中被俘虜的九千名士兵,我必定出兵拯救,這是我對於以熱血跟隨我的將士們的承諾。至於那批占卜師所說的-『只有王者才能征服帕提亞』,全都是無稽之談,不用再提,如果沒事就先下去吧。」
看著凱撒的反應,布魯圖也明瞭了什麼,心中一聲冷哼:果然還是有成為帝王的野心,在這方面安東尼較深得你心吧!
「是,那在下先行告退。」
一個行禮,布魯圖傲然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在接近書房門口時,他隱約聽到一句:「吾兒,你也終究會嘗到權力的滋味的。」但這句話對布魯圖來說已不重要,因為從此刻起,他將與他所愛的人-背道而馳。
穿過庭院,涼爽的夜風迎面而來,吹散了因憤怒產生的燥熱,也冷卻了起伏不定的心情。
布魯圖恢復平時的冷靜與理性。他自嘲的笑了笑:總是在凱撒面前無法自制,二十多年過去了,卻還像當年的十二歲自己。
權勢使人腐化,既然凱撒執意要稱帝,在尚未鑄下大錯之前,羅馬的永續與「祖國之父」的名聲將由他來捍衛。
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布魯圖臉上又掛回日常社交時的溫和笑容,從容自在的沐浴在月光之下。
今夜,拜訪凱撒的人顯然不只有布魯圖一位,就在布魯圖即將走出凱撒宅邸時,一名將領行色匆匆的走來,布魯圖本想點頭招呼一下便側身讓開,但定神一看,來人卻是安東尼。
「執政官大人晚安。」
布魯圖笑語盈盈的喊住安東尼。
安東尼本想無視旁人的直接走過,卻沒料到會被叫住,一臉不悅的轉頭才發現叫住他的人是布魯圖。
「原來是咱們的首席議員大人,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在這裡閒晃幹嘛?」
安東尼收斂了自己的怒氣,但語氣還是一如往常的毫不客氣。
「在下來拜會獨裁官大人,報告明日議會的行程。明日還勞煩執政官大人您維持議場秩序。」
「事關蓋烏斯安危,我當然會盡心盡力,我還要找蓋烏斯商討五天後遠征帕提亞的事,沒空多談。倒是你,身為首席元老,關於遠征一事在議會的提案還請多多關照,希望明天的會議上能得到好消息。」
一直面帶微笑的布魯圖,聽聞安東尼的一番話,臉上的笑容輕微一滯,心情惡劣起來。
表面上,安東尼只是單純請託布魯圖在元老院中協調,促使凱撒遠征帕提亞一案通過;但聽在布魯圖耳裡,卻像是在暗示布魯圖不要阻撓「凱撒稱帝」的霸業征途,這讓布魯圖怒火中燒。
凱撒遠征帕提亞一事,本身並沒有問題,而布魯圖也深信:只要凱撒出馬,沒有征服不了的地區。那封凱撒親筆所寫、被布魯圖私下珍藏起來的捷報「我來,我見,我征服。」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凱撒的軍事實力,再牽扯到『只有王者才能征服帕提亞』的流言,事情就變得極度敏感。
早在一個月前,二月十五牧神節的慶典上,安東尼將花冠當作王冠獻給凱撒,還稱凱撒為『君王』,鬧的羅馬城滿城風雨、議論紛紛,凱撒即將稱帝的消息就不脛而走。
即便凱撒當下就嚴正拒絕,也將城內的鬧事者當眾逮捕,但身為凱撒心腹的安東尼敢作出這樣的行為難道就沒有凱撒的授意嗎?
雖然布魯圖也曾經考慮過,這一切只是安東尼等人在胡鬧生事,然而這段時間「凱撒籌備著遠征帕提亞」、「占卜師的王者一說」卻不斷被人連結。布魯圖深知凱撒固執的個性,一旦凱撒認定的事,其他人怎麼遊說都是徒勞無功的。
若凱撒當真被權勢矇蔽了良知,如此一來那位關心下屬、關心羅馬公民的『祖國之父』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將是『凱撒大帝』。想到這點,布魯圖心中泛著濃濃的悲傷感。
布魯圖冷冷的看著安東尼,回應:「這是自然。不過天色已晚,執政官大人與獨裁官大人的會談,還請簡要為好,以免耽誤獨裁官大人的休息。」
安東尼不以為意的擺擺手,表示理解,隨即轉身就走。但在離開之際安東尼輕哼一聲,喃喃抱怨:「不會打仗的小白臉有什麼用,不服者全殺了就好,省麻煩。」
目送著安東尼離去的布魯圖隱約聽到安東尼的自語。他很清楚:安東尼是個熱衷於戰爭的武夫,沙場征戰一流、卻看不起像他們這種專職處理政務、外交的議員,只是對於這種只有肌肉沒有腦袋的莽夫,根本不需要太在意。
明天,所有的一切都將結束。
西元前四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凱撒在元老院遇刺,為首者有蓋烏斯‧卡西烏斯、馬可斯‧布魯圖、德基摩斯‧布魯圖等人,謀反者共有六十多人,他們稱自己為解放者(Liberators)。
在遇刺時,凱撒憑藉平時鍛鍊的身手努力閃躲刺客的攻擊、避開要害,卻在發現自己素來極為信任的摯友布魯圖竟手持利刃行刺自己時,驚呼:「Et tu,Brute?(還有你嗎?布魯圖。)」,隨即放棄抵抗,僅以長袍罩面,倒在龐培的塑像腳下,身中二十三刀,氣絕身亡。
刺殺之後,布魯圖向羅馬群眾說明行刺的動機,並留下一句名言:「我愛凱撒,我更愛羅馬」。
但隨後凱撒的遺囑公佈,安東尼、雷必達等人重新掌控局面,解放者們也紛紛叛逃出羅馬城,並在三年內以不同方式死於非命-其中包括:馬可斯‧布魯圖。
4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2wAvPwoC9
出場主角:布魯圖VS凱撒,羅馬共和國晚期的政治人物
布魯圖:
馬爾庫斯‧尤利烏斯‧布魯圖(Marcus Junius Brutus Caepio,前85年-前42年10月23日),晚期羅馬共和國的一名元老院議員。後來他組織並參與了對凱撒的謀殺。
凱撒:
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Gaius Julius Caesar,前100年7月-前44年3月15日),羅馬共和國末期的軍事統帥、政治家,尤利烏斯家族成員。
凱撒出身貴族,歷任財務官、大祭司、大法官、執政官、監察官、獨裁官等職。前60年與龐培、克拉蘇秘密結成前三頭同盟,隨後出任高盧總督,用了8年時間征服高盧全境(法國),亦襲擊了日耳曼和不列顛。西元前49年,他率軍佔領羅馬,打敗龐培,集大權於一身,實行獨裁統治。
前44年,凱撒遭以布魯圖所領導的元老院成員暗殺身亡。凱撒身後,其甥孫及養子屋大維擊敗安東尼開創羅馬帝國並且成為第一位帝國皇帝。
參考資料:
凱撒-http://zh.wikipedia.org/wiki/%E5%B0%A4%E5%88%A9%E7%83%8F%E6%96%AF%C2%B7%E5%87%B1%E6%92%92
ns 15.158.61.5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