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一行人費了一番功夫,才往前推進了十幾公尺,身後的尖叫聲此起彼落。眼看面前的人潮仍然堵得水洩不通,昆指著左邊的一家咖啡廳說:「要不我們先進去,等人潮過了之後在離開?」
「我不反對!」凱琪邊說右手往後用力打了一下:「是誰趁機摸我的屁股!要不是這裡人潮擁擠,我一定…」話未說完,凱琪又被往前一推。
「誰!誰那麼大膽敢摸妳屁股!」昆回頭,把凱琪拉到自己前方。
蘭登則無奈的說:「好吧!走!」右手手刀向前劈開人群,為身後的兩人開路。
從外頭看,除了一扇灰濛濛的窗戶能依稀看到燈光閃爍,還有寫著「巷弄」的漂流木當作招牌。咖啡廳的正門不像其它曾經看過的咖啡廳,是一扇厚重的鐵門,上面還有一些鏽斑。蘭登必須雙手拉著手把,整個身體往左用力一拉,才能把門拉開。
門關上的瞬間,嘈雜的人聲便阻隔在外,這瞬間的安靜讓蘭登有些不適應,他雙手抱胸摸了摸雙臂。店內,一道狹長的走廊從三人站的位置一直延伸到最裡面,兩側牆壁的油漆有些剝落,每隔幾步就有一盞老舊的街燈掛在牆。有幾盞燈似是年久失修,燈光微微地閃爍著。
「寶貝!這裡妳來過嗎?」昆在蘭登深後小聲地說著。
「沒有!為什麼你講話要這麼小聲?」凱琪在昆耳旁接著說:「這麼奇特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來,是個…」
「嗯~~!」昆皺眉。
「抱歉!我又忘了!」接著,凱琪向前走,昆和蘭登跟在他的身後,她說:「店長在哪?服務員?」
在接近第一盞街燈的同時,身後的昆驚喜地說:「嘿!這裡還有一條路!」街燈旁,釘著一塊淺藍色的鐵招牌,上頭寫著「一巷」。
「難怪這家咖啡館會叫這個名字。」蘭登說著,剛剛進來的不適感一掃而空。
果然,當人推敲出了邏輯,便找回理智,找回了控制權。
「你說得不錯!歡迎各位!」一道蒼老的英國口音從眾人身後傳來,三人同時轉身。一位身穿咖啡色西裝的白髮老先生,正站在木製櫃台後方。老先生和蘭登差不多的身高,雖然經過歲月的蹉跎,但金色半月型鏡框的背後,那寶藍色的雙眼仍顯堅毅。
看著三人驚訝的表情,老先生微笑的說:「抱歉!我從未想嚇各位。」說著還微微低頭,接著他拿出菜單:「我是這家店的店長約瑟夫,請問各位要點些什麼呢?」
「哈!哈!」昆大笑兩聲,上前近櫃台,說:「這裡還真特別,我住在星橋市這麼久,從沒來過這家店!不過,店長你是從那裡冒出來的?」
「我一直在你們身後,先生。」
昆看向身後的蘭登問:「是嗎?」
蘭登遙遙頭,同時發現剛剛所謂的控制從身旁溜走,看來住在這座城市,你永遠也別想談這兩個字。
「外面的人潮至少還要一陣子才會散,點個餐在店內休息一下吧!如何?」約瑟夫說著,蒼老的雙手把菜單往前推。
「約瑟夫說的沒錯,我們休息一下吧!我可不想再被別人偷偷從後面摸屁股了!」凱琪對著昆央求道。
「誰敢!我踢爛他的屁股!」昆大聲的說著。
「不好意思!請降低您的音量,我們有些客人不喜歡吵鬧!」約瑟夫的聲音蒼老且嚴肅。
「抱歉!抱歉!我太激動了!誰會想自己的女朋友被人偷摸呢?」
「謝謝您的配合,先生!當然,我也能理解您的憤怒。如果是我遇到相同的問題,我想,踢爛他的屁股不會是我唯一的選項。」說著,約瑟夫嘴角微微上揚。
「哈!哈!說得太對了!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昆說著,左手環抱凱琪。
凱琪手扶在昆的胸膛,說:「我要一杯卡布奇諾,多一包糖!」
「那先生您呢?」約瑟夫看向蘭登。
面對約瑟夫的視線,蘭登的背脊竄出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從測面看,約瑟夫的視線確實對著蘭登,但是從蘭登的視線看過去,約瑟夫好像在看他背後的人。
「嘿!老兄!」昆輕推蘭登。
蘭登回過神,說:「一杯拿鐵,謝謝!」
「好的!好的!」應答的同時,約瑟夫只是一直看著蘭登。
蘭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同時,他發現約瑟夫的雙手從頭到尾都在桌上,從沒動過他右側的筆。蘭登問:「您都不用記嗎?」
約瑟夫收回視線,微笑的說:「不用!他都知道了!」
「誰?」
「我腦袋裡的聲音,先生。」約瑟夫收回菜單,接著說:「請各位走到三之四巷,他在那邊為您安排了座位,謝謝!」
「腦袋裡的聲音?」
「沒錯!我是店長,他是店員。」約瑟夫指著自己的腦袋,他拿出一張明信片大小的卡片給蘭登,說:「抱歉!我還有些事情要忙,我相信這張宣傳卡,會為您解答,也請先生邀請自己的朋友或家人來本店捧場,謝謝!」說完,便轉身走進後方的門。
蘭登接過宣傳卡,上頭寫著:
1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pOCQpr60k
巷弄咖啡館
開店時間
平日:7:00~20:001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3xnkCx90R
假日:隨我腦袋裡的聲音高興
在這交錯的巷弄之間,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地和寧靜。
關於「我腦袋裡的聲音」:
自從十五年前發生了幻彩事件,我的腦袋裡就一直有一個聲音,他要我不要蹉跎光陰,好好把握當下,尤其是在開咖啡店這件事上,他「沒日沒夜」的提醒著我。
最終,我提起了勇氣,戰勝了無數個不眠的夜晚,開了這家咖啡店。我腦袋裡的聲音,也成為了「巷弄」最好的店員,奔走於巷弄之間,實現他和我之間的夢想。當然,他尤其如是。
店長:約瑟夫
「喔!有意思!」凱琪頭湊過來問,濃濃的香水味撲鼻而來,她問:「你說如果我採訪他,會不會很有趣?」
蘭登翻過卡片,卡片的背面燙著金字,卡片中央寫著「巷弄」,副標題「腦袋裡的另一個聲音」。
「約瑟夫?」蘭登問。
「不是!是他腦袋裡的聲音,約瑟夫應該可以幫我跟他進行對談吧!你說是吧?昆?」
「又是為了你的流量吧?」
「那當然!」凱琪一臉開心的說著。
「哀~!我們走吧,他說位置在哪?」
蘭登將卡片收到口袋哩,說:「三之四巷。」
約瑟夫所說的座位,是一個個黑色或白色布簾拉起來的小房間。蘭登跟在兩人身後,沿途聽到各個房間內的聲音。有的是兩人小聲地交談,有的則是打字聲,而有的則是奇怪的自言自語。除此之外,還有煙霧從某些房間的布簾飄出。煙霧的味道不刺鼻,有點甜甜的,顏色偏淡粉紅。
昆搧了搧紅色煙霧,皺著眉頭說:「難怪必須要安靜,原來有人在吸『現實(Reality)』。」
關於『現實(Reality)』,在今年六月市民手冊的改版之中僅有約略提到:
「讓你活在另一個平行時空,讓你的現實苦上加苦。請遠離美好,擁抱真實!」 - 市民手冊 Chapter 9 關於特殊藥物
三人的座位是在最後一排的第四間,昆翻開黑色布簾,房間的直角兩側擺著咖啡色沙發椅,中間有一個較低的方桌。桌上已經擺好了三人的飲料。
「好快的上餐速度,小費得多給一些。」昆驚訝地說。
「這邊沒有窗戶,看不到外面,我們怎麼知道人群散了沒?」凱琪環顧四周說。
「過兩個小時出去看看吧!」昆拉著凱琪坐下,拿起桌上的黑咖啡,抿了一小口。
蘭登坐在面像房間門口的那一側,這是他在星橋市所養成的習慣。在陌生的環境裡,即便不能預測到隨機事件,至少也能在發生之後有所反應,而在這個房間內,經過房門的人、事、物就是唯一不確定的因素。
一旁,原子筆按下的聲音讓蘭登轉頭,凱琪況熱的雙眼正望向他:「既然沒什麼事情,那麼,蘭登~~!來接受我的訪問吧!」
凱琪邊翻開手中的記事本邊說:「再次自我介紹,我是凱琪.史達林,星橋大學傳播系二年級,我身邊這位是昆.賈斯汀,星橋大學生物系二年級,請問你是?」
「蘭登.布萊恩,這…我應該要說些什麼嗎?」
昆身體向前傾,說:「稍早是太突然,覺得不太禮貌,所以我阻止了她。不過現在既然無事,我也對你挺好奇的,是什麼原因會讓一個城外人來我們這裡讀書呢?我相信星橋大學的科系在其他城市應該也找的到吧?而且你來之前沒聽過我們這裡的事蹟?」
蘭登看著熱情的兩人,既然逃不開,便索性答道:「蘭登.布萊恩,星橋大學森林系二年級,其他學校雖然有森林系,但並不是最好的。」蘭登接著點頭說:「星橋市的廣播我偶爾也會聽,『回音』電台還蠻有趣的。」
「接著說、接著說…」凱琪興奮的用筆敲打著筆記本。
「因為星橋大學的森林系有全額補助。」
「就這樣?沒有其他別的理由?」凱琪問。
「沒有!」蘭登搖頭。
「那森林系為什麼是你的選擇?我記得其他系也有全額補助啊?」
「因為我就是喜歡森林。」蘭登眼神看向門口,認真地答道,拿鐵舉到口邊吹了吹,思緒飄回到過去。
自有記憶起,小蘭登就獨來獨往慣了,他最喜歡的,便是在爺爺家旁邊的森林裡獨自度過一整個下午。有一次六歲回到爺爺家,蘭登為了尋找童話書中的精靈,在森林裡走了十幾公里。蘭登的父母急壞了,叫上鄰居和熟識的朋友,拿著手電筒在森林裡焦急的尋找。直到半夜爺爺打電話給蘭登的父母,才知道他自己走回家了。父母見到蘭登的難過神情讓他難以忘懷,但卻也在心裡竊喜,畢竟,他自己還是完成了一段小小冒險。
不過這樣的喜悅並沒有佔據太久,因為在那之後,除了他父母,蘭登發覺周圍的人看他的眼光變了,從遠本單純對小孩的關切與鼓舞,變成了呆版的問候與尷尬地微笑。在某一次學校的家庭聚會中,蘭登在廁所的一角聽到「森林惡魔」一詞,同時與他的名字出現在句子裡。
蘭登好奇的靠近廁所門口,偷偷的從門的夾縫中看過去,穿著紅衣的中年婦女正對著蘭登的老師說:『強納森必須轉班,你知道那個惡魔對強納森有多大的影響嗎?』
『請不要這樣攻擊蘭登,這對他並不公平,蘭登只是喜歡獨處。』老師為他解釋。
『我不管!你知道強納森每天晚上都跑來跟我說,蘭登白天在學校瞪到讓他害怕嗎?甚至有一段時間天天做惡夢!』
聽到這裡,當時的蘭登就理解為何每個人都對他如此怪異,中年婦女口中所說的瞪,不過是蘭登好奇到處觀望,卻被誤解成負面的行為。蘭登的父母也成了眾矢之的,但他們仍然愛著他,包括蘭登的姐姐和弟弟。不過蘭登不懂的是,為什麼從那一次森林探險之後,大家對他的眼光不再一樣?
不得已,他為了家人,勉為其難的做回了十二年眾人口中的正常人,遠離了他最愛的森林,一直到他十八歲。蘭登決定拋開過去,再次擁抱他最愛的森林。
然而經過了一年,他發現過去依然存在,如同有人在背後用鐵勾緊緊地勾著你的肩膀。雖然沒有明目張膽的言語攻擊,但因為蘭登所選擇的星橋市,讓家人再度成為了被深深關切的對象。家人的支持常駐,但有時候站在無人的燈下還是會問自己:「這樣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深厚的手掌拍到蘭登的肩上,打斷了蘭登的思緒,昆熱情地說到:「就只是喜歡!夠簡單!」
蘭登揉了柔被拍打的肩膀,對昆的熱情還很不適應,他微笑著說:「就這麼簡單!」
凱琪喪氣地說:「啥?那這樣我要寫些什麼?根本沒什麼內容啊!」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還是說說你對這個城市的看法?有任何問題想問的嗎?」
「城市就像一般的城市,問題的話…沒有!」蘭登搖搖頭。
「哈!我想你遇到敵人了!」昆對著凱琪說,手挽上她的腰。
凱琪移開昆的手,認真地說:「非常好!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對我全盤托出的!」
「你得小心了!小心凱琪的全開模式!」昆拍拍欄燈肩膀說:「不過你放心!我會教你在她十公尺的半徑範圍內,讓她搜索不到你。」
蘭登嘴角上揚,凱琪收起筆和紙,三人開始胡亂瞎聊。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昆和凱琪兩人在說話,但蘭登卻不知不覺的認真聽下去。這是蘭登第一次與人交流不必換上另外一套自己,就像躺在新春的泥地上,吹著溫度適中的春風般舒服。
凱琪就像是森林裡嘴不停歇的小鳥,從她與昆的關係一直到自己的理想和生活瑣事。蘭登看著一口也沒動的卡布奇諾,心理敬佩凱琪那張永不停歇的嘴,她不會口渴不會累嗎?而昆雄厚的聲線低鳴於森林的樹根之間,一字一句都在觸動樹根的末端。
當凱琪終於記起她有點飲料時,昆突然一臉難過的說:「寶貝!可能要請你把左腳從我的雙腿上放下來!」
「抱歉!又開始痛了嗎?」
「怎麼了?」蘭登問。
「剛剛凱琪不是說到我高中是橄欖球的四分衛嗎?在最後一場比賽中,我恩……」昆拉開他的右腿褲管,說:「受了一點傷,哈!哈!」一到兩指寬的縫痕從昆的小腿內側一直到膝蓋,在沿著正面延伸到大腿上。
「原因就先不說了,只要是濕冷的天氣,我的傷口就會發癢甚至像現在這樣刺痛。」
凱琪說:「是不是昨天其實就開始痛了?然後你忍著不說?」
昆順時針揉著膝蓋,說:「被你發現了!」
「喔!我的天啊!你怎麼不早說呢?難怪你今天不像前幾天在大拍賣之中這麼穿梭自如。」凱琪拿起手機看了一下,說:「過了兩個多小時,不知道人群散了沒?你有帶藥嗎?」
凱琪看了她男友飄忽的眼神,替他答到:「顯然沒有,我們得趕快回去。」
蘭登快速搜索網路新聞,找到星橋Link,說:「人群散了!我們走吧!」
昆痛的冷汗直流,蘭登上前扶著他,凱琪在前頭幫兩人開路。昆說:「抱歉啊!兄弟!我知道我太重了,扶到門口就行,我們在自己叫計程車回家吧!」
「沒事!小心走路!」
待到了剛剛進門的櫃檯,卻發現空無一人,凱琪繞道櫃台後面,正想敲敲門,門卻先開了。約瑟夫走了出來,說:「抱歉!剛剛正在處理叫車的事情。」
約瑟夫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接著拿出一罐止痛藥,說:「他都知道了,你朋友的腿不太方便。請先服用半顆,不用擔心,這藥是我自己背痛的時候用的。門口擺了一張木椅,您可以將他扶到那張椅子上坐。」
蘭登和凱琪趕忙將昆扶到門口,櫃台處,約瑟夫的聲音再度傳來:「叫車加上今天餐點的錢,請問事哪位先生還是小姐來付清呢?他正等著收費,收不到我可能今晚就別想睡了,再麻煩各位。」
蘭登走回櫃台,掏出二十五塊美金說:「抱歉!」
「謝謝您,先生!」
當約瑟夫收正點收現金時,櫃台邊突然發出樹枝磨過土壤、穿過樹叢的聲音。蘭登後退,發現一根根的木鬚根正沿著邊緣攀附而上,匯聚到櫃檯中央,待到桌子的中心,鬚根慢慢上竄、交織。一直到約五公分的高度,木鬚快速根往內緊壓,再慢慢放開,沿著原路退回櫃台底下。原本木鬚匯聚的地方,一個木製的「國王」西洋棋,靜靜地矗立在中央。
蘭登先是看了看西洋棋,又看了看約瑟夫,對方以微笑回應著他。蘭登指著棋子,問:「喝咖啡送的禮物?」
「請!」
蘭登伸手收下棋子,木頭的質感滑過手心到他的口袋,表面有些溫熱,未經砂紙處理過的表面有點刺手。蘭登道了聲謝,便趕忙回到門口,將厚重的鐵門拉開,方便另外兩人出去,而整個過程,約瑟夫始終站在櫃台外看著三人。
當鐵門再度關上,約瑟夫走回櫃台後面揉著右眼的太陽穴,說:「他拿走了,朋友,今晚讓我休息吧!我這腰快受不了了!」
像似又聽到什麼,約瑟夫拿起手中的懷錶,微笑著說:「謝謝您的體諒!謝謝!」說完,便又回頭,走進櫃台後面的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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