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閣 - 一念之間

雙腳不斷在走動的綠色人像，在對面的行人專用交通燈上亮著。儘管這路上的車輛已完全停下，斑馬線上的路人來來去去，但家誠還是站在原地，沒有踏出一步。

「你好。」一位將頭髮綁成丸子頭的女子不知幾時來到他身旁。

「你是就是林家誠先生，對嗎？」她問，臉上帶著微笑，看起來很有禮貌。

家誠看著這陌生女子，停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對，我是。你是……？」

「我是來幫你的。」她說。

「幫我？」家誠一臉茫然，「幫什麼？」

「幫你轉生。」她的臉上還是保持著微笑。

「轉、轉生？」

「是的。你想不起你已經死了，是不是？」

家誠沒有回答，他努力地思考，想搞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

「請你冷靜下來，別擔心，你只是記憶模糊了——幾乎每一個已逝世的靈體都會發生這種事的，是常有之事。」她說。

家誠的腦海裡浮現許多零碎的記憶、畫面，但無法拼湊起來。

「我……我是怎麼死的？」

家誠跟隨著女子的視線，望向停在斑馬線後的第一輛車，那是一輛灰色轎車。

「因為紅燈，當晚你的車子就在停那裡。後來有一輛車從對面直接駛來，和你的車迎面相撞——在車裡的你就因這場車禍而死。」她說。

紅色人像在行人專用的交通燈上亮起，斑馬線上再無路人，停在第一排的車子帶領著後面的車子開始往前移動。

家誠似乎想起來了，卻不知如何反應，呆呆站著。

「當天是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三日，時間是晚上十一點零五分——這就是你的死亡時間。」她接著說。

家誠仰頭看著飄著幾朵白雲天空，「那今天，是幾月幾日了？」

「今天是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六日，現在是中午十二點五十五分。」她說。

家誠長呼了一口氣，將視線轉回到女子身上，此時才發現這女子全身的服飾都是黑色——襯衫、外套、長褲、鞋子，全是黑色。

「所以……你是死神嗎？」家誠問。

「我是『死神』又好，是『勾魂使者』又好，你覺得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曾經還有靈體將我當成『菩薩』呢。」女子微笑著說。

這世上會有菩薩穿得全身都是黑色的嗎？

「那……你會怎樣幫我轉生？」家誠問，「是不是要算算我今生做了多少好事、多少壞事？」

「不，沒那麼複雜，只要你願意就行了。」女子說，「不過，你絕對不能對今生還存有一絲執念或者牽掛，不然我是無法幫到你的——我的能力會起不了作用。」

家誠苦笑，心想：「所以，是要我放下所有執著的意思嗎？」

此時此刻他心裡確實惦記著兩件事情。

「你看起來似乎還有無法釋懷的事呢。」女子說。

「你知道那個胡亂駕車害死我的人是誰嗎？」

這是家誠目前放在心上的其中一件事，他無法原諒那個搞砸他人生的傢伙。

「不曉得。」女子說，「我們只是負責幫死靈們轉世，那些尚活著的人我們是不管的。」

「『你們』？」家誠問，「所以你是來自某個組織的？」

「嗯，可以這麼說。總而言之，不是只有我一個就是了——就算我有分身可以同時處理很多不同的死靈，但是這世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有人死去，」女子又微笑，「單靠我一個的話肯定是應付不來的。」

「所以，我也沒辦法去教訓那個害死我的傢伙，對嗎？」家誠說，「我連到底是誰害死我，我都不會知道！」

「是的。」女子說。

家誠很不甘心。他知道這世界本來很不公平，但仍然很不甘心於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為什錯的是別人，死的是自己？

為什麼自己算得上是個品行端正的人，卻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人生？

為什麼那一晚要加班？如果不加班，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家誠越想越難過，然後忍不住流淚。

「一個人一輩子能吃多少、穿多少，都是已經注定的。」他突然想起母親曾經說過這句話。那時他母親患癌，醫生說她最多也只能多活六個月。然而母親卻帶著笑容，反過來安撫家誠。「所以你應該活在當下。心胸寬闊一些，人也快樂一點。」

「有那麼簡單嗎？」家誠當時問。

「說容易，有時也確實不容易。不過都是一念之間的事，看你自己如何選擇了。」母親回答。

那次談話的一個月之後，母親就走了。留下的那幾句話，家誠卻在今時今日想了起來。

他擦掉眼淚，「罷了，就當我上一輩子欠了那傢伙一條命，今世還了，從此不拖不欠。」

此時家誠才發覺，天色不經不覺已經黑了——他好像感覺不到時間似的。

「那你願意開始新一段生命了嗎？」女子問。

「不，還沒……」家誠說，「我女兒的預產期快到了，她在這兩週內就會來到這個世界。我想見一見我的老婆和女兒，確認她們母女平安，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女子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一塊黑色懷錶，看了一眼。

「我並不是想阻止你，不過現在已經是二零二零年二月二日，晚上八點五十五分了。」她說，「如無意外，你的女兒或許已經來到這世界了。」

「怎麼可能，今天不是才……」

家誠愣住了，他突然想不起第一次與這女子見面到底是什麼時候——不管怎麼努力都想不來！

「你感覺不到時間是正常的，因為那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女子說。

家誠還是愣住，並嘗試理解她的話。

「那你還想見一見你的家人嗎？」女子問。

家誠緩緩點頭，「是，我還是想見見我老婆最後一次。」

「那我們走吧，你來帶路。」

家誠看了看四周，沒走，因為他已記不起他的家在哪了——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很陌生。他的記憶真的越來越凌亂，他必須努力集中精神，才能勉強記著他妻子的模樣。

他看著女子，「你有沒有什麼法術或是能力，能把我帶到我老婆身邊？」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F7gRSJ6S

女子搖了搖頭，「我不騙你，我連你妻子是誰都不知道。我並不是無所不知道的神，抱歉。」

家誠有點不知所措。

他沒有辦法，也沒有選擇，只能閉上雙眼，長呼了一口氣後，便隨便往一個方向前行。

女子也默默在他身旁，陪著他走。

他知道日夜交替了許多次，晴天和雨天也經歷了無數次，但他並不覺得累。或許這也算是失去肉身之後的其中一個優點。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H5212BQkM

他們走過大街小巷，穿過各棟樓廈，進過不同的場所，也入過各家各戶。然而家誠還是沒有找到他記憶裡的那個女人，也沒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她。

一直到某日，在兜兜轉轉之後他們走到這個熟悉的地方。

紅色人像在對面的行人專用交通燈上亮著。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iL39sHXEy

「這裡……是我死去的地方，是不是？」家誠問。

女子點了點頭。

家誠苦笑，「沒想到我們又回到了這裡。」

他在想著，是不是該放棄了。

一個穿著藍色長裙的女人，從側邊穿過家誠的靈體，站到他旁邊。家誠記得那熟悉香味，在他記憶裡那模樣也越來越清晰。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A9l0p7yae

「媽。」被那個女人牽著手的小女孩呼喚。

但是那個女人並沒有應小女孩，只是站著一動也不動，直到小女孩再大叫一聲「媽」，她才像是突然醒過來般。

「綠燈了，能走了！」那個看起來應該有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說。

「嗯，是的，我們走吧。」兩母女踏前一步，隨著路人走到斑馬線上。

「你剛才在想什麼啊？」小女孩問。

「想起你爸。」那個女人回答。

家誠聽到這對話，笑了一笑，流下了眼淚。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sOifgFgu

「你可以告訴我，今天是什麼日期嗎？」家誠問。

綁著丸子頭的女子掏出黑色懷錶，「今天是二零二九年十一月十二日，你想知道現在的時間嗎？」

家誠搖了搖頭，因為那並不重要了。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9iPYqH23

「你記得你找上我的那天是什麼日期嗎？」

女子微笑，「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六日，你死後的第三天。」

原來已經過了十年——雖然難以置信，但也不得不信。

家誠也已經確定，剛才那個穿著藍色長裙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而那個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兒。

雖然只能看著她們兩母女的身影漸漸走遠，但他還是心滿意足了。

他試著擦乾眼淚，但淚水還是不斷湧出。

「真的很抱歉，麻煩了你這麼久。」他哭著說，「我真的不知道……時間就這樣過了十年！」

「沒關係，你不用悲傷，時間對我們來說，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女子說。

「謝謝你。」家誠對著女子露出溫暖的笑容，「我可以了，我願意轉生。」

「你不是還要見你家人最後一次嗎？」

「剛才已見到了。」

女子也笑了，「明白了，那請你閉上雙眼。」

家誠沒有照辦，「在那之前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可以，請問吧。」

「我下一輩子……還會是人嗎？」

「那是我無法操控的事了。我只能說，轉生的機會是眾生平等的，每一個生命都會有——不管你當世做過什麼好事、壞事。」女子說，「至於會轉生成什麼，就得看你今世的造化了，那是沒有誰能幫你判斷或決定的。」

「所以如果我做的好事多，就有越大的機會可以再一次當人嗎？」家誠問。

「嗯，可以這麼說，不過我也是聽說的。畢竟靈體們轉生之後的事，也不是我們能管的事了。」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qlVy9ct3p

「嗯，理解了」家誠深呼吸，「當狗也好，當豬也好，都比當『孤魂野鬼』來得好。」他閉上了雙眼。

「你要這麼說，也不算有錯，不過我不覺得你會當豬當狗那麼糟。」

「謝謝你的安慰，也謝謝你來引導我們這些死靈。即使耗了十年，也沒埋怨過一句。」家誠感覺到一股溫暖點在雙眉之間。

「我都說了，時間對我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家誠想再一次道謝，卻再也說不出話了，只感覺越來越暖，越來越輕……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PFKfcXl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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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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