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持站起身來迎接顧宛書的來到,一面嘀咕著忙碌的齊大祕書什麼時候這麼有閒情逸致地跟著顧總前來跟新簽約的藝人吃飯?──只是他納悶歸納悶,還是帶著助理與五名男女藝人齊齊與顧宛書和齊飛犀問好,這才與顧總說道:「顧總來得正好,我們的小朋友剛才都看您的直播呢!」
他從中午的經紀人會議暨簡報後不久便提前趕來這裡面會新約藝人,又在顧宛書來到以前盡心教導了關乎顧氏傳媒的合約與不成文規定等等,直到話題到了一個段落也就放任眾人交流、自己則默默關注公司的消息,卻不想恰巧看見了娛樂新聞直播。
一名膽子大的新藝人道:「顧總剛才的回答太厲害了。」這話一出,其他人或是活潑、或是含蓄地附和著。
「那沒什麼,是我的工作而已。」顧宛書笑了笑,又讓齊飛犀多點了幾道菜,顯然有意岔開這個話題,而陳持見狀也配合地帶起其他輕鬆些的話,直到一場面會結束時,六位新進藝人看著顧宛書的眼睛都閃閃發光,彷彿看見了人生的燈塔一般充滿景仰。
齊飛犀拿著顧宛書的卡前往櫃檯結帳,而陳持也藉口跟了上去,直到遠離包廂後才偷偷問道:「齊祕,顧總是不是不高興?」
「我不是很清楚。」齊飛犀秉持著站在顧宛書的立場回應,卻也曉得顧宛書的狀況多多少少瞞不過火眼金睛的陳持,又道:「我想可能是今天的事情太多、顧總太累了。」
「也是,顧總再怎麼樣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幾年來幾乎全年無休拚命工作、也沒給我們擺過臭臉,今天這樣好像還挺正常了。」陳持五十好幾,看著顧宛書這小了自己二十來歲的顧宛書自然覺得她是個小姑娘。
「陳哥這句話如果給顧董知道了,她肯定會給你加薪。」
「得了!不論公司職階,你們的年紀在我看來、叫我一聲『哥』我都替你們覺得吃虧!」
「陳哥客氣了。」齊飛犀將發票給收入皮夾,又與陳持轉了回去,看見原本眾星拱月的顧宛書早已與六名新藝人打成一片,見到兩人歸來以後那六名新人又齊齊禮貌地打了招呼。
顧宛書並不久留,與眾人說了聲以後便領著齊飛犀離去,而陳持看著幾名新人小朋友景仰地望著顧宛書的背影,心裡頭暗暗覺得好笑。
專職帶領公司新人的他因為被顧宛書評價為嚴格又不失親切、又有如同邪教導師一般催眠人的功力,因此才被指派到這個職位上,其實這個位置比起其他專任頂流偶像藝人的同事而言賺的少得多,甚至可以說是專門為他人作嫁,然則陳持也不曉得為什麼分明還有事業心的自己卻被顧宛書三言兩語地哄在這個崗位上多年並甘之如飴。
他認為顧宛書才是那邪教魔女。
他也跟著新人們看著裡人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想著齊飛犀那樣優秀的海歸精英原本只是被顧氏集團總部派遣來幫助顧宛書幾年,卻不想後來拒絕了總部的回調而心甘情願留在顧總身邊,想來也是被洗腦了吧?願意放棄往上三級跳的機會而甘願在這相較於整個集團而言小小的祕書職位上鞠躬盡瘁,那也是值得同情的人物不是?
陳持突然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麼悲傷的小角色才對。
齊飛犀齊大祕書完全不曉得自己被萬年新人經紀人給同情了,只是略微落後顧宛書小半步跟在她身後走著。
顧宛書的步伐明顯沒有往常一般輕快,甚至高跟短靴踩在地上的聲音也比往常重了些。
顧宛書在回家的一路都沒有與齊飛書說話,只盯著手機瞧,時而閉目養神思考著公司裡的事、時而打開通訊軟體查看公司主管給她的最新狀況彙報。
齊飛犀暗自觀察努力打直背部的她,更加確定了自己原先的猜測。
顧宛書單獨居住在郊區有保全的獨棟別墅社區裡,社區裡戶數極少,每戶也間隔出足以保障隱私與隔音的安全距離。
齊飛犀熟知這裡的一切,駕輕就熟地將車子駛入車庫內,又替暫且成為低頭族的顧宛書保駕護航領著她回到客廳的沙發上坐好,還自動自發地打開了燈與空調。
屋子裡的裝潢簡單而大氣,略嫌冷硬的色調與她張揚明媚的外在表現截然不同,但齊飛犀曉得這是她最喜歡的風格。
等到齊飛犀又替她往書房整理完公事包內的文件並走回客廳後,發現顧宛書早已懶惰地癱在沙發上與人講起電話來。
「……不知道,我的助理好像還沒收到你那邊的資料啊!老凌,你那裏的人不太行啊!」
果然又是凌煜。
前幾天他公司的助理早已發了凌煜口中的「合作案」過來,卻是內容七零八落、辦點兒也摸不著邊際,而這樣的文件自然沒辦法讓顧宛書過眼,因此他也責成助理得與對方溝通避免壞了兩家公司的合作。
原以為是對方想拿翹,卻不想原來凌煜的目標還是在顧宛書身上。
齊飛犀看著正專心通話的顧宛書,心裡覺得很不好。
且不說這回凌煜無視獻殷勤,非奸即盜!更何況他早知道顧家有讓顧、凌二人相親的意思在。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顧宛書又是笑了笑,道:「……什麼怎麼樣?今天犯錯的又不是我的人,處理過也就算了,幹嘛還要浪費你們家的版面解決?」
齊飛犀並不避諱她正在通話,反倒是開始勤勞地替顧宛書收拾起客廳來,一面有違自己的身分支起耳朵來仔細聽著談話內容。
「凌煜,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你不會認為我沒有留後手吧?」顧宛書看了看錶,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總而言之再過一個禮拜你就會知道了,畢竟也是我們公司內部的事,就算是我也不能跟你透露太多。」
那頭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顧宛書無聲地冷笑,緊接著說出口的聲音遠比方才輕快許多:「你若真的想幫我,讓我腦袋清淨清淨會是個好選擇。」
顧宛書不曉得又聽了什麼話,最後掛斷了電話。
「嘁,什麼東西!陰陽怪氣的,搞得跟演鬼片一樣!」顧宛書將手機往另一條沙發上一扔,看著齊飛犀手上端著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忽地轉過了身改而趴在沙發上捶著沙發鬧道:「啊啊啊啊啊──好煩!阿齊!我想吃冰淇淋!我要吃冰淇淋!」
「不行。」齊飛犀將濃濃巧克力味的飲品放在一旁的客廳桌上,還不忘墊了個顧宛書最喜歡的貓咪造型杯墊。
「為什麼不行?我要吃冰淇淋!我要吃香草和芋頭口味的冰淇淋!我還要泡澡!洗泡泡浴!想在灑滿玫瑰花瓣的游泳池游泳!」
她像個孩子一般地在沙發上打滾鬧騰,只是沙發空間有限,她也施展不開來,一雙及膝套裝裙遮掩不住的美腿就這麼在齊飛犀面前晃來晃去,簡直要晃花了他的雙眼,然則齊飛犀依然堅決拒絕顧宛書的任性。
齊飛犀又取了客廳櫃內的艾草暖暖包出來,將她給掀正躺好了,毫不避諱男女之防地將暖暖包給貼到她的小腹上。
在他看來,這兩天顧宛書的不耐煩與暴躁都其來有自,否則今天在二十幾支麥克風面前也不會如此「含蓄」,甚至是有問必答。
她只是沒什麼力氣鬧騰而已。
許是累了,顧宛書沒一會兒便歇了下來,雙手按在艾草暖暖包上、朝著齊飛犀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道:「阿齊啊!我真喜歡你。」
齊飛犀被一句實際上恐怕算不得情話的話語給擊中,心跳也不覺加速起來。
「顧總,請別開玩笑了。」
顧宛書聽若罔聞,她剛才的確是在玩笑,但玩笑之中也帶著幾分暫且不願言明的認真。
當初她與長輩吵了一架、死活不肯在集團總部內工作,而長輩也就像傳聞中溺愛晚輩的富貴人家一般直接開了間只有十名員工的工作室給她「磨練」、又遣了集團中的得力幹將輔佐她,卻不想恰巧給她搭上了網路影視蓬勃發展的順風車,直到如今顧氏傳媒有一定的規模可以說有過半幾乎屬於她與她團隊的功勞和榮耀。
而這當中她感謝的人不少,但最為親近的也就是齊飛犀一人──
或許在顧氏傳媒第一次感受到一飛沖天的那刻,覺得誠惶誠恐的自己若沒有穩重幹練的齊飛犀在一旁冷著臉指示她該如何準備、如何面對,她肯定也會把才踏出第一步的江山雙手奉還並灰頭土臉地向長輩低頭;
恐怕是因為顧家一切的太過閃耀,比起失敗,那時的她更害怕成功:如果失敗,她還能將一切給推開、瀟瀟灑灑地「做自己」去,但若成功,她就勢必會被放到秤上與同輩親戚們相互比較成就。
她自知自己離經叛道、不服管教,更自知自己不如堂表親手足們一般優秀,因此她寧願逃得遠遠的、也不願意面對那早已心知肚明的現實。
還好後來有了齊飛犀一路陪伴,她終於找到了使自己願意堅定不移的路。
齊飛犀被顧宛書盯得耳熱,卻是在他那句「別開玩笑」後不見顧宛書再說話而著實令他有些心慌。
顧宛書從齊飛犀的頭頂看到了穿著深灰色棉質拖鞋的腳,又從腳看回了他的臉,忽地覺得他那向來波瀾不驚的表情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阿齊,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齊飛犀將放在一旁的熱巧克力端給了她,語調十分平淡:「喝點甜的心情會好一點。」
顧宛書好歹在沙發上坐正了,卻也僅僅是啜了口便將杯子給還了回去:「好想喝冰的啊!」
「不行。」
顧宛書重新賴在沙發上,蓬鬆的長髮自然而然地散在耳邊,她還伸了個懶腰,從齊飛犀的角度看來就像是才獲得雙腿的美人魚……不,不是,什麼美人魚?太不吉利了。
「阿齊,我覺得啊……」顧宛書打斷了海歸菁英齊大祕書的胡思亂想,以伸完懶腰後的綿軟聲音道:「你真是朕得力的內務府總管齊公公啊!」
齊飛犀看著她以近乎無瑕的神情與自己說著欠揍的話,一時間腦中的綺念也消散無蹤。
他一路跟著顧宛書將顧氏傳媒從一間小小的工作室發展至現在的規模,原本以為只是遵循總部指派,踏上較為特別的升遷之路,卻不想後來卻被她自信迷人的背影所吸引,直到後來發現她的更多、更多以後,他竟選擇拒絕了總部調回他的人事令,選擇繼續與她共同奮鬥。
不單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他們」共同努力的事業。
為了「他們」的事業,他甚至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心意,生怕破壞兩人現在再自然不過的關係,結果現在自己滿腔的心意竟然全都給閹割了。
呵,沒心沒肺的女人。
沒心沒肺的女人顧宛書正在沙發上一面踢騰著雙腿,一面道:「阿齊,我們共事幾年了?」
「已經七年了。」
「七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顧宛書望著被漆成黑色的天花板,喃喃哼道:「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顧總在想什麼?」
「在想如果當初沒有堅持下去,不會有現在的顧氏傳媒,也不會有現在的我。」顧宛書閉上了眼睛,彷彿這樣更好傾訴內心的話:「你知道嗎?其實我是個失敗主義者──對於在顧家裡算是不學無術的我,『失敗』才是正常的事,而如果我趨向成功,他們就會把我擺到與他們齊平的位置嚴格地檢視。」
「顧總別妄自菲薄了,您很好。」
「也就只有你會這麼說我了吧?我好在哪裡?不過就是硬著頭皮往前衝,但我很緊張啊!如果我踏錯一步,公司裡的員工或許還有集團那邊撐著能夠保有一份工作,但是旗下那些還沒出頭的小藝人就完啦!就算撐著顧氏的面子把他們送到下家,他們肯定也不會獲得與現在相同的資源與重視……」
顧氏傳媒因其將主力放在投資影視與經營影視平臺的緣故,旗下的藝人少而精,並與自己發展的影視業務相輔相成。
「請恕我直言,您想多了。」齊飛犀打斷了她近乎臆想的話,道:「公司財務狀況良好,業務亦蒸蒸日上,更何況從前年開始我們就切斷了集團總部的支援,現在是完全獨立運作的公司,甚至預估再過一年就能將顧董借的錢還清,您根本無須擔憂。」
顧宛書閉著眼睛揮了揮手,略微懶散地說道:「別說啦,我自己有多少斤兩、我自己清楚,如果不是你們,我也不會有今天……」
齊飛犀的眼裡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也是一路看著顧宛書的努力直到今日,心知肚明顧宛書根本沒有她所言的那麼糟糕!
齊飛犀垂著眼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又道:「顧總的話究竟只是一時的心情不順或者心裡話呢?」
顧宛書沒有回答。
那就是心裡話了。
齊飛犀知道顧宛書如此看輕自己,胸中忽地有股火氣上來,在自己還未思考出任何鼓舞的言論時,身體早已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軀驟然俯身而下,雙手分別撐在沙發椅被以及座椅上,將顧宛書牢牢地圈禁起來,道:「顧宛書,妳認真的嗎?」
顧宛書被嚇了一跳,臉上雖然沒有過分吃驚的表情,但瞪大了的眼睛早已倒映出彼此的失態,她直勾勾地望向他,沒一會兒便放鬆了渾身緊繃的肌肉,轉而朝他笑道:「我的話還能有假?」
她一面說著,手也伸向前去玩弄起齊飛犀的領帶來,甚至取下了他的領帶夾把玩著。
齊飛犀感到有些無力。
他所知道的顧宛書在任性張揚的外表底下藏著的是敏感多慮的心,她不如外表一般自信自傲,多年來唯有一股超乎常人的固執支持著她不斷向前走;他也曉得顧宛書非常明白自己的優勢與劣勢、優點與缺點,所有的一切都無須他人提點或者指手畫腳,因此現在的自己就算想說些什麼也毫無用途。
顧宛書看著他的臉從憤怒到面無表情,又從面無表情到失望;那遮住自己上方視線的身影被燈光描繪出一條未完成的完美輪廓,甚至他右耳與右頰上細緻的絨毛亦能看得清楚。
齊飛犀一半反射著光芒,另一半則完全陷入黑暗,他深邃的眼眸似乎閃閃發光,裡頭藏著太多太多東西,似乎與他臉上細部的神情一般呈現出多樣的色彩,而顧宛書與他四目相對,從他眼裡彷彿看見自己執掌顧氏傳媒以來的回憶。
一幕又一幕喜怒哀樂如跑馬燈似飛快閃逝,而無論自己走到哪一處都有他的身影相隨,從身後直至身側,甚至時而替自己擋住如潮水般湧來的惡意與批評,又或者總在自己灰心喪志的前一刻以端正的語氣與一絲不苟的姿態促使自己再次鼓起勇氣向前行……
原本被自己以厚重的布料所遮掩的心意悄悄地被掀開一角,直到齊飛犀終於別過眼睛並準備直起腰桿時,她才明白了什麼。
齊飛犀眼裡的情感太過明顯,明顯到她根本無法再繼續忽視。
她分明可以不用隱藏自己的心意──更正確地來說,她已經可以不用處心積慮地掩飾自己的心意。
顧宛書忽地扔開手中正把玩著的領帶夾,轉而出手死死抓住齊飛犀的領帶,在齊飛犀猝不及防之下將其扯向自己略微仰首吻了上去。
時間彷彿定格在此處。
顧宛書微涼的脣貼在他溫暖的脣上,比起那軟嫩非常的觸感,她口紅甜甜的香氣率先鑽入他的鼻腔。齊飛犀翕動雙脣想說些什麼,卻又發現微微張開嘴的自己似乎十分輕浮,但他卻也不想抵抗。
時間如果真能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這時候似乎不會有顧總與齊祕書,也不會有顧宛書與齊飛犀,僅僅只是一名對彼此有意的女人與男人感受著彼此的氣息。
許久以後,齊飛犀的理智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籠,他輕輕地包覆住顧宛書扯住自己領帶的手並小心翼翼地將其褪下,恢復了齊祕書的模樣說道:「顧總,您的玩笑開過頭了。」
顧宛書重新閉上了眼睛,轉了身面對沙發椅背側躺著,道:「明天我要請假。」
「顧總請假的事由是什麼?」不是齊飛犀特意要問,而是顧宛書就算身為總裁,請假也的確需要記錄理由。
「你們偉大且無所不能的顧總在戀愛上慘遭滑鐵盧,失戀啦!不幹啦!我要辭職!」
齊飛犀看著顧宛書蜷縮起來的身軀,心裡頭隱隱有著不可置信的喜意:「您……」
「閉嘴!負心漢!大爛人!」
齊飛犀蹲了下來,溫言問道:「顧總明天還是得上班。」
顧宛書才不回答他,她可是任性的顧總!擱在小說裡也要挑起男人的下巴以傲慢的語氣說道:「男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又或者:「男人,是你先惹火的。」的那種霸氣總裁!才不想管齊飛犀這種不解風情的悶騷男呢!
「顧總沒失戀。」齊飛犀猶豫了一會兒,將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一點一點地將她的身體給扳了過來。
顧宛書本來還有些倔強,卻在更加倔強的人的面前無法繼續堅持下去。
而後齊飛犀看見了一雙笑得如彎彎明月的眼,裡頭的光芒遠比銀河星辰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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