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淡藍色座椅上,我疲憊的揉了揉眼睛,目光從橙色的電子號誌一邊跑到另一邊。順著板南線,西門町回到家的旅途中,我想起有名同事說過:要整理心情,就要先整理房間,恍惚在走馬燈上的目光聚焦上了手機,在行程的睡覺欄前的空位,多劃了一個行程:整理房間。
最近思緒總是挺亂,對於老年規劃完全沒半點頭緒。我嘗試貯藏金錢,想了想這些錢也不夠安養老年,當社畜也有段時間了,四周會有「存錢就是要老了去瑞士安樂死,這就是夢想」這種說法。我想,挺有道理的。
老了,身體已經被社會使用的差不多,也該早早去死了。健康早就在年輕時陪去給書堆,那堆長大後用不到的書堆。高中時學習的知識就是用來忘記的,跟賺錢一點關係都沒有,實際上國中數學或小學數學就夠了,這是大家都懂得,我也不例外。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1EicCFnn
想著「好像此生也沒什麼夢想」後,我回到雜亂的自家內──標準的單身漢房間,佈局上打開門有扇屏風,走過屏風,一張床側放滿泡麵碗,配上衣櫃,一張偶爾看看雜誌的書桌上,堆滿空的啤酒瓶瓶罐罐,還有淋浴間跟廁所、一櫃久沒整理快要爆滿的書櫃。以某種程度上,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家。
淋完浴後,我把瓶罐收好後,泡麵碗一一扔入垃圾袋,最麻煩的就是,從台北市大安區老家,自從都更後,搬過來的書櫃。裡頭塞滿的教科書,搬出來除了有蠹蟲在爬,還有股陳舊腐敗的紙張味道。一口氣丟入紙箱中,一種清爽的感受湧上心頭。我回頭望向高中時期的櫃子,已經被我搬的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張考卷躺在上頭,我把紙張啪一聲抽起來,瞟了一眼,凌亂的五線譜跟音符在上頭,實際上從印刷的字體判斷是物理考卷,五線譜跟音符的線條顫抖著,看起來是很慌亂下用油性原子筆寫的。
幾年前,還是從大學起,我也不太記得。好像高中時代,我就放棄了音樂,當時只依稀持有一點音感,我好奇地盯著溢開、淡化的油墨,一枚枚音符沒有半點味道。我發現紙箱已經爆滿,塞入一張考卷或許勉強了。於是我把這張沒什麼用的物理考卷撕成碎片,畢竟緬懷過去更是沒有什麼用了。一張張屑屑扔入一般垃圾桶,束好口,我將這番工程的結果丟入了開過的垃圾車。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Y6uYIjKK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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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徜徉於天空中,或者是大海裡,或者的兒時在母親懷中撒嬌的旋律,被上課的鐘聲狠狠地打斷。高中的教室中,隨午睡一醒,考卷由前排往下發,每個人規律的像是波浪一樣往後傳卷。我呆滯的,在腦內重複播放著那個旋律,旋律轉化為音符,隨著考卷上桌,我將一張抽起,機械式地將剩餘的考卷後傳。一時間,看著滿滿的化學符號在鵝黃色的考卷上,我幾乎看不懂是什麼了,平常駕輕就熟的符號,成為了毫無意義的線條組合。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wgaahfAub
我毫不猶豫、努力地,一掏出油性原子筆就畫出一個音符,好像就是這樣,教室內正打開的燈,照亮了卷紙,眼前的音符變得一閃一閃,我想到街燈快熄滅時的閃爍。我按照次序描下了所有的音符,按照著腦內重播的旋律,我似乎在尋找些什麼,卻不知道是什麼;我似乎在寫樂譜,卻不知道樂譜來自哪邊。我忘記了現在是在課前考試,卻記得我現在有什麼不該放手的東西。
當我描完五線譜,確定每一個音符都坐落在正確的位置,老師一聲「考卷後傳,開始公布答案」打醒了我,很自然的,我的考卷被打了零分。登記分數的時候,老師問了我一句:「你怎麼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說出了答案:「我在回想我夢見了什麼。」
老師瞇細的眼睛,鏡片後方的眼球,頓時像是彈塗魚一樣瞪出來,問了句:「夢這種東西,記下來有什麼用?」
「老師,什麼是有用?」
連我自己都想,自己問的問題真是荒唐。老師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問,而後回答:「有用,就是可以賺錢,好好為社會服務;對你現在而言,最有用的……」
老師頓了下,突出的眼球收起來,沉上眼睛,感覺他這下什麼都看不到,卻是成熟的老練:「最有用的,就是念書,學生就是要念書。好,開始上課。」
跟著同學們打開教科書,我專心聽課,也沒有人很在乎我問的問題;那天回家,位於大安區的家,乘著板南線就可以到。打開門,父親正在看著吵雜的政論節目,依稀可以聽到「這很簡單啊!真的很容易,各位觀眾朋友看看……」
我下意識,久違的看向了牆壁上的,父親與母親的婚紗照。雖然我很少跟父親對話,因為父親說話很大聲,跟他說起話來像是被訓話。但是,我不知怎麼的,忽然間有股強烈的意識想要問,開口說道:「媽媽是怎麼樣的人?」
父親的厚片眼鏡,鏡片上片反光著政論節目上面五花八門的字,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用略大聲而粗糙的聲音,不耐煩的說道:「你說什麼?」
有種被斥責的感覺,我頓時想自己不應該問;但是,我用了稍大的聲音說道:「我是問──」我嘗試讓自己的聲音蓋過政論節目,政論節目正在快速地說「我覺得吼,做人不該這樣──!」我儘量把聲音蓋過那尖銳的政論,說道:「母親。」似乎所有的句子,只能放大重點在母親兩個字上,其他字就算想要提出,反而顯得自己在對父親大吼;偏偏,如果我不吼,大概都會被政論節目的聲音覆蓋過了。
父親的目光斜斜的往我的方向望來,他兩節如同記憶中西藏的佛像怒目時,那樣赤裸裸表露不滿的眉毛,隨著臉頰上青筋的抽動,更加猙獰:「知道有什麼用,快去念書!」
我嚇得渾身發抖,一時間小聲說了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是男生,但又想:所謂男人間應該有的對話,應該是對等而非壓迫。但是,對父親大小聲是不對的,所以,他大聲吼我,我該對他說對不起。
隨著我唸完書,回到床上。我拿出考卷,看著零分的物理考卷發呆,一枚枚音符浮起來,向我呼喚,我卻不知道,這些感覺有什麼用,呆呆地躺上床,睡著了。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m7oFZF5H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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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我做了跟中午同一個夢,夢境中,一切清晰了起來。
我躺在母親懷中,我還很小很小,她唱的是一首搖籃曲。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唱著,我卻理解她在唱什麼。她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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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安然入睡了的小男孩
在眼前,浮現他的側顏
散落在大地上的,好幾千個夢想、夢想
出生的你,閃閃發亮
將多少的祈願,回歸塵埃
我會,繼續祈願
我祈願,祈願啊,給予這位孩子愛
以吻,和牽起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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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詳的旋律一再重複,母親不斷的祈禱。
我眼眶發熱而盈出淚水,聲音從喉頭不受控制的,在她的懷中大哭,卻同時安詳的伸展腰背,在一片柔軟中,好溫暖,一切溫暖籠罩著我,讓我躺在軟呼呼的芒草上一樣。太陽撒下,照亮母親的臉龐,那臉龐是溫潤的線條,母親牽著我小小的手,給予了我一深沉的吻。
我在有著夢想的世界,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成為一名,有夢想的大人,我向母親發誓;母親笑了,摸了摸我的頭,她的小指頭,牽上我的指頭,訂了約定。
長大,成為有夢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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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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