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說,他把他的世界落在街上了。
不知道是被哪隻貓兒叼去,又或者被灰濛天空的哪群白鴿搶食;反正他說,當他在看戲想起,猛然從街角的歌劇院衝出來時,那裡已經空空如也。
據跟出來的諾曼說,當時他無措地站在那兒,雙眼裡他空蕩蕩的時代廣場,人們來來往往與他肩膀相撞。威爾的雙眼失去了曾經自詡天才的光芒。
「大概是被歌劇震撼到了。他先是看得怔怔的,然後衝出去。」諾曼如是回答。就在吧檯前我的旁邊,與角落裡他的十米外。
「是嗎?但哪有人那麼脆弱的,何況是他?」我向準備遞酒的酒保搖搖手,側頭看向陰鬱的他,正以空酒杯疊成一座城牆。
「倒不如說,正因為是他。」友人笑笑,灌了口酒繼續道:「他太自負了,以為自己就是世界中心,繞著世界轉的都會是他的讀者粉絲。結果看到所謂的鉅作後,突然覺得原來世人的眼光就跟坨狗屎一樣、或者說自己作品才是坨屎,然後受到打擊……」
「從此一蹶不振。」他放大音量。
角落裡登即發出玻璃杯的碰撞與碎裂聲。
「--你這個!」像隻城市裡的猿猴,威爾衝過來把諾曼衣領揪起,齜著紅眼睛,留長的鬍鬚間酒水晃蕩。與三個月前拿著書稿,意氣風發的小夥渾然不同。
「幹嘛?我說錯哪點啦?」他即使被捉住衣領,仍舊挑釁著。我想上前勸架,諾曼給我一個眼神,我便默默坐回去。
「你覺得這個世界像坨屎、幾十年來貢獻在創作卻比不上人家年輕人紅極一時,而自己默默無名,所以覺得生氣又委屈--我有哪點說錯嗎,先生?」
諾曼直視著他突起的雙眼,兩人乾瞪許久,威爾氣得顫抖。但最後仍是放下了他,坐在椅子上抱頭痛哭起來。
「憑什麼啊,明明那部劇爛得跟什麼一樣,一點資質都沒有,可大家卻看得津津有味--好像那廉價的番茄湯是高貴的金槍魚一樣。現在的世界顛倒了、完全不可理喻!」
威爾憤怒地抓著自己頭髮。我向酒保投去眼神,他立刻送上了幾杯啤酒到威爾面前。他拿起便灌。
「這個世界丟了理智,你們也拋棄我的才華,把它們都狠狠摔在地上踐踏!」他恨恨地握緊空杯,下個瞬間,玻璃在地上炸成了花。
幾塊碎屑飛濺而插入我與友人的腿。我們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坐到他身邊,一起喝起了悶酒。
威爾像是嬰兒,嚎啕大哭著。不同的是,他的憤怒並非無來由,悲傷也非無來由的。我們找不到街上那些該死的貓,抓不著天空裡的任一隻白鴿,幫他找回失落的才能與希望。
我恨不得把牠們嘴掰開,讓牠們體會他們這些賊狠心把人們夢想奪走後,一個個悲劇的滋味。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們抓到一隻與功名名不符實的貓後,還有千千萬萬隻自鳴得意的貓。
威爾仍舊哭著,任誰也無法告訴他我們改變了這個世界,行人的眼光開始品鑑他認知裡的藝術。我們只能沉默,因為誰也改變不了。
我開始明白威爾說他在街上丟了一個世界。他變得頹喪,眼白混濁起來,透過他的雙眼我們什麼也看不見。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認清自己對世道的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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