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當我的意識再次從工作中抽離出來,是被眾多員工們收拾公事包的聲響所驚擾。我瞅了下電腦螢幕上顯示的時刻,再過兩分鐘便是下班時間,我卻一點也喜悅不起來。
「馬經理路上小心!」林業務又再向主管獻殷勤了,如果僅是這樣的話那也就罷了,怎料林業務忽然又說:「事情交代給鴻志負責,絕對會辦得好好的!」他竟慫恿馬經理將餘下的任務,都交給我來善後!
「嗯,就這麼辦。」馬經理聽後點點頭,接著用冷漠地眼神望向我,「鴻志,那就你來處理。」
「鴻志,你沒問題的吧?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林業務在旁給我戴了頂高帽子,但任誰都觀察得出來,他只是想按時下班,並藉機欺負我。
肩頸頓即緊繃了起來,果不其然,今日還是逃不過加班的命運,可是我終究是不敢違逆主管的意思,只好握緊雙拳,指甲嵌入掌腹,印出了多條長痕。我咬緊牙關,同意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們失望,那就麻煩你啦!」林業務在我耳邊悄聲說道。我煎熬著該不該朝他無賴般的面容給狠狠襲上一拳,但我最後還是強行按捺下滿腔怒意,深呼了口氣,將專注力擺回到了工作上。
玻璃落地窗外,焰紅的夕陽逐漸隱沒於棟棟高聳的水泥建物,月兒取代暖陽接管了天空的主導權,黑色壟罩大地,夜,正要開始。飛快地,公司的職員一一離去,卻沒有哪怕是一個人來向我道別。我禁不住懷念起前東家,以及桃園龜山工業區內的那幫好友,至少那裡的主管與同事能夠伴我歡笑以對任何之困難,而非將重擔全數懸掛於我的肩頭上,冷眼旁觀。
霎時間,我感到有些頭暈目眩,好餓,或許是血糖不夠了,我需要覓些東西進食。當下計議已定,我暫時離開了令人心煩意亂的公司大樓,來到附近晚餐常光顧,外觀有些陳舊的小吃攤,入內點了碗陽春麵充飢。
「喏,這盤請你吃。」一位樣貌清秀,眼眸明亮,年約二十出頭的俏麗短髮女子,端了盤由滷蛋、海帶、豆干、油豆腐所組成的黑白切,放置桌上。
「怎麼這麼好,不用啦!」我不好意思平白無故收受他人餽贈,急忙婉拒。
「你是常客嘛,我看你每天好像都很累的樣子,反正我們也快打烊了,食材沒用完也是浪費,就吃吧,我已經和我爸說好了。」原來這女孩是老闆女兒,她對我盈盈一笑,竟使得我怦然心動,內在燃起了異樣的情愫。
「好,謝謝妳,再麻煩幫我跟老闆道謝。」我搔著頭,誠懇地致謝。
「嗯。」女孩甜甜地笑了下,轉身回去清洗碗盤。
看著女孩揮汗如雨的倩影,我也重新拾起了奮發向上的信念。倘若世上還有人正努力過活,我又怎能輕易捨棄對人生奧秘的探索?尋回鬥志之餘,又覺這個女孩真是可愛,之前來店裡遇上她的時候怎麼都沒察覺到呢?看來我還得多加把勁提升自己,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了,再來邀約她與我共進晚餐,並喝杯咖啡暢談夢想吧!
我一口一口,將平常捨不得多點的黑白切放入嘴中,每一口皆是滿溢的感激與戀慕之情。不久,一名長相英俊,腕繫名錶的青年男子,氣宇軒昂地步進店內。女孩見了對方,臉上的歡喜絲毫隱藏不住,趕緊脫去手套且用清水抹了抹嫩頰,興奮說道:「你怎麼來啦?」
「我送走客戶後就來接妳啊,等等我們去喝咖啡吧,我最近發現了一家氣氛很浪漫的咖啡廳,我請妳。」那男人凝視著女孩的眼神中,盡是毫不遮掩的愛意。
「好你等我一下,我跟我爸說聲,沖個澡再換件衣服。」女孩喜不自勝,匆忙勾了下男人的優雅的細長手指,接著快步回到後場,也順道摘走了我才剛剛萌發的曖昧枝枒。
原來女孩已經擁有了個共同喝咖啡的對象了啊!也是,那位男人是那樣地帥氣挺拔、風流瀟灑,我只是個各方面都很平凡的無名小卒,何德何能足以與對方相提併論?如果我身為女兒身,又或者是為同性戀、雙性戀者,我肯定亦會無法自拔地愛上對方的吧?
如此甚好,至少女孩的愛侶是一位事業有成的資產階級,想必今後能夠過上幸福的日子。我也只好盡速整理好心情,忘卻這份從不屬於自己的情感。我不知道是如何踏出店外,也不知是何時回到公司大樓旁的,我只曉得自身的內在正颳起難以自控的狂風暴雨,而我亦明白,我再也不會回到那間令我心碎的店家了。如此激烈的痛楚,究竟是為了哀悼尚未開始便已迎來完結的戀曲,抑或是為了平息狂放於自身,那益發洶湧的自我厭惡呢?
我佇立於公司大廳外,環顧四週林立的高樓大廈,帷幕牆閃著炫目的霓虹,登時只覺台北的燈紅酒綠似乎與我無緣,城市喧囂更像是張牙舞爪地嘲笑我的不自量力。我禁不住蹲在行道樹旁,大口大口地喘著濁氣。面對宿命的不公,我沒有怪罪上蒼,我僅是可憐起自身的時不我予,並舔拭種種悽慘遭遇所造成,心上一道道怵目驚心,鮮血淋漓的創痕。
緩過神來,我慢慢地起身回到公司,傾盡所有地用工作來麻醉自己。我已然一無所有,就只剩下爸爸了,這是我僅剩足以讓我免於放逐自我,在漆黑一片之中的最後一抹光束。我緊緊將之抓住不放,我只能這麼做,否則我到現在仍苟活於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ns 18.68.41.14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