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仔!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啊,又留下來加班啦?」是警衛阿伯的聲音,他上來趕人了。由於一連數週多次催促我返家,他對這個時間仍見得到我這年輕人,早已是見怪不怪。
聞言,我最初沒有反應過來,緊接著猛然一驚,還有許多資料尚未歸納完畢呢!瞧向手錶,僅看此刻時針指著十一,這段時日我兢兢業業地工作,拼命地加班,只為賺取那份微薄的收入,可我著實沒料到,今日竟是加班到了這麼晚。今天雖是星期五,可明早我還得進公司將部門同事交辦的各事項統整起來,另外也須將本週的工作做個完整收尾,否則下週一又要挨馬經理一陣痛罵了。此時整間大樓僅餘下我與警衛阿伯二人,眼見外頭飄著霏霏細雨,這才慌慌收拾了下,向警衛阿伯道了聲辛苦,遂趕著末班車回去。
我搭乘捷運後轉台鐵,於列車廁所中,整理那因雨打濕的亂髮。我細細打量起鏡中削瘦而憔悴的陌生面容,鬍渣未刮,髮絲凌亂,眼珠子刻有條條深重的猩紅血絲。這是誰,是我嗎,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看看我都把我自己活成了什麼副鬼樣子?
邁出火車站,我注意到路旁一名遊民正躺在厚紙板上,他瘦骨嶙峋,闔著眼,眉頭深鎖,看起來睡得不是很安穩。捉襟見肘的我本欲佯裝沒瞧見,可惻隱之心已然大動。我向前踏了幾步,終究是過意不去,遂掉頭從皮夾中掏出了兩張百元鈔票,輕輕地塞在遊民胸前的口袋中。我淡淡嘆息著,世上過著比我艱困生活的人還多的是,可為何我的內心,仍舊盈滿著如此龐大,莫可名狀的悲傷呢?
已是午夜一點多了,此時已然沒有客運可搭,我在站旁租了台共享單車,踏上最後這段路途。值得慶幸的是綿雨已遠,使我不必冒雨駛於桃園狹窄壅塞的道路。畢竟桃園什麼都好,最讓人大感無奈的,便是那從未舒緩過的交通狀況。
騎著騎著,我無意間瞅見街邊的電子廣告,上頭標語寫著:「孤獨的靈魂,你並不寂寞。」孤獨的靈魂啊,是在形容像我這樣的人嗎?不,那對我來說著實太過於奢侈,我甚至不知曉,在我行屍走肉,渾渾噩噩的軀殼內部,是否還存在著靈魂。
告別瑟瑟寒風的刺骨,我緩緩走上樓梯,今日依然能夠從這間公寓飄散著,卻不惹人厭的霉味中,嗅出淡淡的愁緒與孤寂。就快到家門了,可每踏上一層階梯,本就已顯蹣跚的腳步,便又沉重起一分。我身陷迷茫忐忑所製造出來的囹圄,受困其中,仍舊不了解人生究竟蘊藏著什麼意義。我清楚父母一直以來都非常照顧我,即使家境並不寬裕,卻還是堅持給孩子最好的,我對此無比感恩,但與此同時,我也始終埋怨著家長施予的高壓氛圍,遭分數之海淹沒的童年讓我常年喘不過氣,彷彿將要窒息。
尤其是當我拚死拚活,終於畢業於一個雖稱不上社會價值觀中頂尖,可也不算名不見經傳的大學。卻在經受那名為社會的現實洗禮後,才赫然發現,原來無論自己再怎麼努力,我這輩子終究是沒能舒心為自己而活,連內心真正渴望著什麼都摸不透。思及至此,深深的無力感霎時襲來。
唉,誰叫家裡就是沒別人家富有呢?罷了,別再想了,必須趕快振作起來,現在我是家中的頂梁柱,爸爸還亟需依靠我呢!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推開家門,進入室內,我卻絲毫不覺放鬆。只見爸爸斜躺於老舊的沙發上,枕著手,打著那早已令我慣以為常的呼嚕,我心下清明,爸爸是等我返家,盼著盼著便睡著了。倏忽間一陣淒苦自內心湧了出來,自從媽媽因車禍去世,承受不住傷痛的爸爸在他面前倒下後,日子一直都是這樣度過的。直到此時此刻,我還是難以接受爸爸成為了如今這副無法自理的窘迫模樣,我好心疼,好心疼。既心疼虛弱的父親,也心疼頹廢的我自己。
又是那聲熟悉,每日皆會聽見的「齁──呼──齁──呼──」。觀著老父親現在連棉被都不懂蓋了,不由得憶起兒時的爸爸,那時的爸爸是多麼地強壯厚實。當我獨自一人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小隔間裡,害怕隨時都會有幽魂現身在我眼前時,一想到爸爸就睡在隔壁時時刻刻守護著我,那份恐懼的心情,就被安寧給驅散殆盡了。但我,如此懦弱無助的我,能夠為爸爸趕跑他的悲傷與寂寞嗎?
思緒緩緩因眼前逐漸模糊迷離的視線而復歸孤寂,我情不自禁地跪在沙發的另一側,慢慢地將頭向前觸著椅背,輕輕悄悄地問了一句:「爸,我這個兒子這麼沒用,什麼事都辦不好,沒能為你分憂解勞。到現在都還是像以前犯錯時,您常教訓我的一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夢想沒能完成,職場事業也諸事不順,我沒有把握能賺夠錢帶你回屏東老家常住,一起沐浴在那南國日光之下,連剛喜歡上的女生都早有心上人了。這樣的我,您還會為我感到驕傲嗎?」
「齁──呼──齁──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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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0ZwQerG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