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的傳說,一座熱鬧的大城,城內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街上一棟在當時算得上高大的酒樓,樓裡一位裡坐在梳妝檯前的紅牌舞孃,對於她的過去,不是無人過問,只是她總笑而不答。
或曰:「她原本有個相好,後來背著所有人與別的野男人私奔,最後被拋棄,走投無路只好在酒樓賣藝。」1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kgVfFuNdU
另有傳言:「她生來就剋死家人,三代帶家族沒一個活下來,不過雖說八字不好,人家也是嬌俏玲瓏、花容月貌,才會被愛錢不怕死的老鴇收著當舞孃。」
對於這些空穴來風,她沒有反駁,也沒認同。這座城市裡,沒人知道她小時被送去收入小康的葛家當童養媳,除了大家族的繁文縟節、做的家事頗為繁多,生活並不算太差,又和大上自己三歲的葛家長子感情融洽,妥妥的一對小鴛鴦,對於這樣的過去,她並沒有不滿足。
「大人們說,長大以後妳就是我的娘子了!」
「娘子?」
「就是我要保護妳,妳要幫我做家事還有生小孩,像爹和娘那樣吧!」
四歲的她,懵懵懂懂。那是他倆認識第一天的午後,隔天早晨開始,她被教導著如何道「給公子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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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別哭了,是我貪玩,嚇著妳了,下次不會了。」
「不要過來,公子是壞人,嗚...」
「對不起,我不知道妳那麼害怕...」
六歲,被從公子手中跳到自己身上的青蛙嚇得命剩半條,縮在角落梨花帶雨的哭著,對方趕緊將她擁入懷中,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男孩懷胸前的溫暖與安全感。後來,她在他懷裡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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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妳看,今天的星空特別亮,就好像妳的眼睛,閃閃發光。」葛家公子用越發成熟好看的眉宇,望著自己的未婚妻。
「公子別說笑了,天上的星子怎能和眼眸相比...」
若真能相比擬,那也只能說是,唯獨我看你的眼神,比星辰還閃爍。這句話她藏在心底。那是八歲,她誕辰的午夜,他拉著她走到村子邊,徐徐的風還帶著梅花香,那是她記憶中情竇初開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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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這一趟去不知多久歸來,但我會一直在這。」
「梅梅,等我歸來,必給妳個名份,給妳比現在更優渥的生活。」
「無論如何,公子請萬事小心...我等你...」
她十歲那年,老爺為了讓公子將來能繼承家業,決定帶他進京見見世面,順便尋找新的原物料。她含著淚道別,顆顆淚珠落上心弦,一句我等你,說進他的耳裏、眼裡,甚至穿進他的心頭裡。往後每一年,她寄給他的書信總附帶葛宅門口那棵楓樹的葉片。
「娘、弟弟妹妹們、梅梅,我和爹回來了!」
「老爺...公子真的是你嗎?我好想你...這幾年,每日每夜都想...」
十五歲,兩人緊緊相擁,她看著有書生的風度翩翩,卻精壯而不文弱的未婚夫,身高又高上了不少。眼睛笑成了月牙,臉頰的兩甕酒遲遲收不回來。
鞭炮燃起,嗩吶奏響,媒婆高喝。拜天地,兩人由衷的感謝上蒼;拜高堂,夫人老爺高興得忘記感嘆,他倆牙牙學語之時彷若昨日之事;夫妻對拜,他在心底發下毒誓,要將她永遠守護;送入洞房,她,獻身給了他。
然而,誰也料想不到,新房被無情的祝融,在新婚之夜後放肆凌虐。火神的詛咒將奮不顧身救出自己的新郎嗆昏,從此伊人的記憶,不再有她的身影。
「公子恐怕只會記得進京之後以及歸來之前的事了,葛老爺、葛夫人,恕老夫無能。」床榻旁大夫感嘆。
「詛咒...都是詛咒啊!夫人,雖然小姐公子八字合,但從兩人命宮來看,萬萬不得成親,神明同我說,他倆上輩子是仇家,若真成親,必定會衰敗家族、絕子絕後、香火殘敗...」村子裡的巫醫道。
自此公婆視她為敵,簽了休書,趕出家門。絕望與悲痛交織,從小就在葛家長大的她,與娘家不親,求助無門,只能從鄉下徒步走來這座大城,旅途中挫折顛簸、飢寒交迫。
時至今日,夢裡,她總還能看見小時的自己與未婚夫在河邊看魚。1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VgKECexEi
「為什麼?小時候的種種我歷歷在目,而你卻半點記不得?」她總這樣在心裡問著。1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U0tyiCTxY
想著僅有的技能,也就一身歌舞伎倆,是當時葛夫人特別請老師到府教學,於是她鼓起勇氣,邁向了那外表華麗的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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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花火祭晚上,路上人群熙來攘往,趁著佳節氣氛,酒樓也破例對外表演。
「紅梅,還在幹嘛呢!趕緊換衣服下來!」1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t4dbKBqFw
老鴇催促著已成為紅牌的她趕緊補妝,穿上那套樓裡最優雅大方的舞裙。完後又出休息間,對著華麗絲織絨布椅上,那氣質要說書生是書生、要說是武將也是武將的男人嚷嚷著:「哎呀!久仰葛公子大名,聽著能文能武,卻一直未見其人,如今一面,果然如傳聞中文質霸氣。啊!我這就叫出店裡的紅牌歌姬,大爺再稍等等。」音頻甚是尖銳,討好的意味甚為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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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奏響,起初,絳梅不疑有他,只如往常那樣,跳著再也熟悉不過的舞步,唱著喝醉都還能朗朗上口的那首臨江仙。
「風醉紅顏催應許,枝梢不捨香離。僅餘枯葉總相隨。群芳齊鬥艷,回首見蝶嬉。流水潺潺獨仗義,鱗光滾滾前馳。深情花落惹漣漪。徒留波漸隱,心意有誰知...」
提起手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圓,柔中帶剛、剛而不硬。她用最有力度的姿態,演出最溫柔的舞蹈。
不愧是紅牌歌姬,歌聲絕美,舞姿曼妙,容顏傾國傾城、閉月羞花。所有人都看出了神。
紅梅早已習慣眾人如癡如醉的眼神,淡淡掃過台下賓客,才發覺正中間的位置,那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身邊還依偎著一位漂亮姑娘。
「新歡?」她納悶。「甚麼時候結識的?」「叫什麼名字?」「兩年,那原本屬於我的位置,為什麼換了別人?」
千百個疑惑蜂擁而至,使得舞步漏了一拍,為了悄無聲息的掩蓋失誤,她刻意多停留一步,不料身體放錯了重心,狠狠的崴了一腳,跌坐在舞台板上。
眾人驚呼,有人真心上台關心她,也有人平常見不得人好,藉此機會譏諷一番。最生氣還是老鴇,趕緊發落人將紅梅攙扶下台,速速換上其他舞伎。
「讓各位客官見笑了,剛剛是小失誤,我們立刻安排另一個...唉,公子?」老鴇話沒說完,葛家公子早起身邁出長腿,往酒樓裡去。
「相公,去哪呀?」剛剛在葛公子懷裡甜笑的女孩喊道。
紅梅跌坐的剎那,他想起被青蛙嚇到的她,想起為了抓魚跌進河裡的她,他堅信自己沒看錯,即使比起從前更加清瘦、嫵媚,她還是陪著他玩耍成長的那個梅梅。
沒錯,他是失憶了。這段時間一直是現在的妻子陪在他身旁的,那是他與父親進京時結識的女孩,也是大戶人家。兩人八字合,又是祭司請過神指示的,兩家的親事長輩們也樂見,經過合作,家業也越發龐大。然而成親半年後,葛家這位公子才漸漸將過往記憶拾回,卻不知該不該打聽她的下落,畢竟巫醫說的話,他還是稍有些相信的。
「梅梅!」酒樓最裏邊的房間,他看見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公子?您還記得我...?」全世界會叫他梅梅的人,就只有失憶前的他了,有那麼一秒,她是驚喜的。
「相公,去哪呢?」此時,追上來的姑娘衝進了紅梅的視線,抱起葛公子手臂,滾圓的雙眼順著丈夫的視線看向她。「哎呀,您是剛才跌倒的歌姬嗎?還好嗎?」
相公?還真結了婚?
「沒事了,感謝公子小姐關心,方才的失誤非常抱歉,還請兩位快回坐欣賞表演吧!」她明顯翻了醋罈。既然他記得她,為什麼當初在她被眾人唾棄時,他不為所動?既然記得,為什麼要放她流落城外娶別的女人?
「相公,既然人家沒事了,我們也回去吧!」
他明顯還想說什麼,想起自己家中的生意,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兒子,張張口後也就作罷,至少他知道她還活著,活得很漂亮很華麗。
他走了,她哭了,哭得很慘。
那晚,絳梅拖著腳傷,離開了這座大城,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她的舞姿,聽過她的歌聲,有人說她在別人家當傭人,也有人說她死了,在荒郊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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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老爺,又成了一樁親事」又過了二十載,這天良辰即時,葛家大小姐出嫁。
「梅梅,從此以後你就是夫家的人了,要好好伺候妳的夫君,還有要記得娘跟妳說的,女孩子要賢慧持家,知道嗎?」
「知道了。爹、娘,女兒會永遠謹記您倆的養育之恩。」
從公子成為老爺,他坐在葛宅主位上十幾個年頭,如今終於將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女兒嫁出去了。
當年紅梅的生日,他在前院楓樹下癡癡望著天邊,懷有身孕的夫人突如其來宮縮,在產婆的幫忙下努力了兩個時辰,終於生了女娃兒,他頓時笑開懷,一點也沒有掩飾興奮之情。
「相公,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女兒,要取甚麼名字好呢?」
「就叫她梅梅吧!」他早就想這麼做,想以這個名字,彌補、悼念他曾經的愛情與青春,又加上她倆同天生日,他覺得冥冥之中一定有安排。「現在正值寒梅盛開。」他見夫人疑惑的眼神補充到。
而今,他膝下六個兒女有準備繼承家業的、有當官的,有進宮的、也有嫁入豪門的。看著人生完美,但時常,他的夢裡只有紅梅的身影,那是他人生唯一缺失的,她開心的笑顏、難過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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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載,受了風寒的葛夫人臥病在床,年輕時的風韻不剩半點,只剩光陰和病魔走過的痕跡,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老爺,其實我早就知道,那個叫紅梅的姑娘,你從來沒有放下過她,對吧!」
「對不起,我倆在京城相識時,不小心看到她寫給你的信,還有你一片片保存著的楓葉。在你提起和你一起成長的未婚妻時,眼裡發著的光茫,讓我好羨慕也好忌妒。」
「你們成親當晚,那把火是我命人放的,巫醫也是我的人,失憶是你的酒水被下了藥。」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但這件事憋在心裡三十多個年頭,我過得也不好。每晚聽見你喊著梅梅,我偷偷哭了不知多少回。我不能騙自己你在喊咱們女兒,你總是在夢裡說不要走,要娶她。明明我陪著你度過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她,卻怎麼也取代不了她。」說著,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老爺,做我的夫君那麼多年,辛苦了。抱歉,我想我的報應就是想得到的永遠得不到吧!」
聽著自己妻子的一席話,他出不了半點聲,沒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另一半就是如此之人,可畏最毒婦人心,但她助他將葛家開枝散葉,經營得越發興盛,這是不爭的事實。如今兩人也走到了人生的末尾,就算是真相大白,也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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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妻子出殯。回到葛宅,他坐在前院看著繁星,天上的星子向他訴說一段故事。
從前女孩和男孩相愛著。有個姑娘也愛著這個男孩。姑娘為了得到愛情命人讓男孩忘了女孩。於是姑娘與男孩結婚生子。女孩傷心並抑鬱而終。姑娘替男孩生了孩子卻始終沒能取代女孩。男孩有了姑娘卻始終有個缺憾。沒有人善終。
隔天早晨,家中傭人看見葛老爺坐在前院絲織木椅上,沒了氣。眾人說他急著去找病逝的妻子,讚嘆老爺一生不納妾,鍾愛妻子一人。沒有人知道,其實他是急著去找年輕時的遺願。 1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beRBflf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