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愛的世界 - 原來，愛……是空氣

*有點超字數了，但為了讓故事看起來較為完整，我不能也不會刪除任何一個字，對不起

「原來，愛……是空氣。」

她如此說道。

我並沒有理會她，反正又不認識的，只是碰巧茶餐廳內沒有位子罷了，我沒有這麼多管閑事。我繼續讀著手中的《艾格之家》——一本講述人間溫情的小說。

對面的她沉默著，雙手拿著在一杯熱奶茶，呃，應該是已經冷卻了的奶茶。她一直握著杯子，由茶餐廳的侍應把它放在她面前開始，一口都沒有喝過。

真是個奇怪的人。

突然，她緩緩地開口了：「以為，愛，就像是空氣的存在一樣，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禁怔了一怔，這個人在說什麼啊。

把目光從小說移到她的面上，我又吃驚了一次。

眼神，就像是死人一樣。

明明是個長得不錯的人，眼眸中卻沒有一絲的神彩，像死人一般空洞。

她直直盯著手中的杯子裏盛著的奶茶，顯而沒有注意到我看著她。她的嘴巴張開了一瞬，然後又緊緊閉上，密封到像是縫上了一般，像是再也不會張開一般。

一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她沒有再開口說話，直到第十一分鐘，我才完全放棄繼續等待她解釋她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繼續讀著手上的小說《艾格之家》。

真好笑，人家從一開始就沒有在跟我說話，我是在等什麼。

沒想到，我才剛看到第二個字，耳邊又傳來對面的聲音：「空氣，也有分氧氣和二氧化碳。」

誰不知道啊。

「一直以為，我在吸收的，是氧氣。」

不然呢。

「到頭來，原來全是二氧化碳。」

那妳還能活到現在喔。

我沒耐心繼續聽她說什麼氧氣什麼二氧化碳，加上時間不早了，我看了看右手腕上的手錶，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四點半了。

我把書簽放在我還未看完的那一頁，喊了句「埋單」，付了錢後準備離開，卻又不自覺地看向她。

她一襲白裙，我左看右看，都沒看到有口袋之類的，她也沒有帶手袋錢包，加上我覺得她的精神狀態不太好。我嘆一口氣，輕聲喚道：「小姐？」

連續叫了她好幾次，她才轉過頭來。她的目光散漫，好像聚焦不了在我身上，明明面和眼睛都向著我，但我卻有種她看不到我的錯覺。

「小姐，妳有帶錢嗎，沒有的話，一杯奶茶錢我也是能付的啦。」我語帶關心地問。她看著我的臉，一會兒才搖搖頭。

年紀輕輕的，連喝奶茶的錢都沒有嗎？這是一件矛盾的事，要是沒有錢，她為什麼要走進茶餐廳裏？還點了一杯奶茶？還一滴都沒喝？

結果原本說自己不多管閑事的我，卻莫名其妙地幫了一個陌生人付了錢。

我走進親情電話室，在裏頭，我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是她。

那次在茶餐廳，坐在我對面的那個人。

我有點驚訝——不是因為再次見到了她，早在方sir告訴我，有一位富有的罪犯想我以「親人」的身份與她見面，那時候方sir就給我看了那個罪犯的圖片。

那時候我才真的是大吃一驚了。

不過，這次驚訝的原因，是因為她在微笑，甚至在向我揮手。

不只，眼眸中也出現了年輕人眼中該有的神采。

……我現在不太確定她的腦子真的除了妄想症之外，沒有其他的問題。

應該是妄想症發作吧。

我坐到椅子上，拿起老舊的電話：「妳為什麼要殺人？」

這是我最想問的問題。

她一直沒有說出原因，我想知道她為什麼要殺掉自己的丈夫和父母。

她同樣拿著同款的電話，面上一派輕鬆，與我的沉重認真形成強烈的對比。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她把耳邊的頭髮撥到耳後，道，「愛，是空氣？」

我沒有說話，默認了。雖然如此，但我並不太在意她說過的這句莫名奇妙的話。

「我小時候，父親疼我、母親愛我，每天媽媽會用她舒服的聲線喚我起床，然後我會跟同樣睡眼惺忪的爸爸一起去刷牙、洗臉，爸爸會細心用毛巾擦乾我的臉，接著我們就一起到客廳與母親吃早餐，我們會一起談天，談談我學校裏的趣事，談談爸爸公司裏的員工活動，談談媽媽跟那些同學的母親們一同享用下午茶時聊的八卦……好幸福。」

那一句「好幸福」夾雜著複雜的情緒，有嚮往、有感慨、有哀傷，更有種我說不上的情緒，是……嘲笑？

「在學校裏，所有的同學都很友善，大家一起學習，一起玩耍，一起聊天……我有很多朋友呢！Alice，Joanna，Mavis，Fay……我們可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那時候我們約定了一起考上頂尖的大學，雖然最後只有我和Fay考上了……」

「畢業之後，我遇上了他——我一生的幸福，我很愛他啊，那時候我做夢都想著要嫁給他，兩人一生一世白頭到老……是上天聽到了我的願望吧，我們在一起了，不久後我們結婚了，那個夢幻的婚禮……很快，我們就有小孩，是個可愛的女兒，她叫做Sherry……」

她的眼中有淺淺的淚水，很少很少，幾乎少到難以察覺。

她的人生明明十分幸福美滿……為什麼要破壞它呢？

正在我要問她的時候，她卻說出一堆令我匪夷所思至極的話。

「我小時候，家中很窮，我們一家三口住在唐樓裏的一間小小的單位，過著每日吃不飽的生活。我父親有暴力傾向，我原本有個姐姐，她不想再過著被虐待的生活，在全家面前從窗戶一跳而下。父母親很幸運，警方僅以姐姐是意外掉下來的，身上的傷是自己弄的。」

「哈哈，是不是很好笑，我姐姐當時也才十歲，最好是可以把自己弄得全身都是傷啦。父親絲毫沒有半點為女兒的死而哀傷及後悔，他的目標少了姐姐，不表示一樣少了我。我每天是怎麼過的，你知道嗎？我的手、我的腳、我的頭、我的臉、我的肚子，很痛很痛！他用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狠狠打在我的手臂上，他用幾十支針刺進我的小腿、大腿、腳掌，他把一個籃球丟向我的頭，一遍又一遍！他打了幾百巴掌在我的臉上，使我的臉又紅又腫！他一腳又一腳踢在我的肚子上，我每天都給因此吐好幾遍！我的手又青又紫，我的腳流著血，我的頭好暈，我的臉很痛，我的肚子、我吐得很辛苦！！！我……」

她很激動，淚水如瀑布一般流著，甚至站了起身瘋狂地拍打著面前的玻璃，我下意識離開椅子，退後了好幾步。兩個獄警立即上前壓著她，但她瘋了一般，她掙扎著，她怒叫著，她歇斯底里著。

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我聽到了什麼。

我的腦中只有「瘋子」這兩個字。

瘋子。

她的父親根本不是人。

瘋子。

她的父親根本是禽獸。

方sir把一箱子錄音帶交給我。

「她的遺書中，寫著要把這箱錄音帶都給你。」他說道。

方sir離開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第一卷錄音帶：『你好，又是我，很煩人是不是？』

是啊，剛好茶餐廳內沒有位子罷了，怎麼會把我的生活都搞到天翻地覆了。

第二卷錄音帶：『其實那間茶餐廳是在我丈夫的地皮上建的，他們多少會給些面子我，我可以月尾才一拼付錢啦。』

奶茶錢白給的概念是吧？

第三卷錄音帶：『奶茶錢我是不打算還了，不好意思囉！』

這丫頭。

第四卷錄音帶：『不過還是謝謝你。』

十塊而已，不用謝。

第五卷錄音帶：『不過，倒是有回報啦。』

我想我知道是什麼了。

第六卷錄音帶：『你應該也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吧。』

果然猜對了。

第七卷錄音帶：『先指聲明喔，內容可能會引起你的不適，這位小朋友可要小心喔！』

我比妳還大十歲好嗎。

第八卷錄音帶：『我說過，我父親有暴力，我從小被他虐待……還記得吧？』

……嗯。

第九卷錄音帶：『我的母親，當然，她當然也是父親的打人的對象，甚至比起我和姐姐，她被虐待的時間更長，由懷孕開始……她與我和姐姐不同，我們很倔強，總希望有一日可以逃離父親的魔掌。現在想來……當時的我們真是天真啊。』

第十卷錄音帶：『她懦弱、她擔小，她害怕父親，已經不是恐懼這麼簡單了。她給我的印象，有夠深刻。我被虐待時，她躲在角落，她塞著耳朵，她緊閉雙眼，她沒有想過幫我，我曾經幻想過，她跑過來，抓住父親，不讓他打我，就算只是一次也好，就算這仍然阻止不了父親的行為，只要讓我感覺到，她是愛我，她是在乎我的，我也已經心滿意足。

但，現實果然是殘酷的。一次都沒有，一次，都沒有。』

第十一卷錄音帶：『我說服自己，我告訴自己母親已經很可憐了，她比我還可憐，我要理解她，我要同情她。但，每次搶我食物的是她，她連半碗米飯都不留給我，她吃完自己的，又來搶我的，我知道她不夠吃，但我也很餓啊！

每次我走近她，想在她口中聽到一句關心的話，她卻將我推開，臉上寫着厭惡、冷淡還有陌生。

在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為我跟她互不認識，我們對彼此來說是個陌生人。』

第十二卷錄音帶：『我在學生飽受霸凌折磨，我不漂亮、我不活潑、我的身上都是傷，很難看。沒有人喜歡我，甚至討厭我、欺凌我、嘲笑我、折磨我。

Alice，Joanna，Mavis，Fay……四個在學校中帶給我恐怖歲月的人。他們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裏了，也算他們幸運吧……』

第十三卷錄音帶：『那個人……在深夜的小巷裏對我做出那種事，還讓朋友用手機錄下整個過程，威脅我對他百依百順……三年，五十次……

他是大地主，有錢有地；他是慣犯，靠這種視頻賺錢……』

她大概是不想回憶起那個人對她做的事吧，那一段說得很少、很快、很不情願。

那間茶餐廳……

第十四卷錄音帶：『我不曉得我是什麼時候記起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記起，也不明白為什麼我能分辨出究竟哪一段記憶、哪一種生活才是真的。

我只知道，由很小很小時候開始，就幻想自己擁有完美的人生，這種幻想隨著時間和經歷，漸漸與現實交錯，我以為我擁有愛我的父母，我擁有親密的朋友，我擁有完美的丈夫……原來，全是假的。』

第十五卷錄音帶：

『原來，愛……是空氣……

一直以為我在吸收的是氧氣……

到頭來，原來全是二氧化碳……』

現在，我終於明白她所說的這句說是什麼意思了。

第十六卷錄音帶：『在殺了他們後，我感到了無比的暢快。在那一刻，我笑了，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不活在幻想之中，我都會笑，真實地笑。

我自由了，我不再被過去束縛著。

它終於成為了過去式了。』

這是最後一卷錄音帶了。

聽完以後，有好一段時間，我都在沉默。方sir和同事們叫我，我也聽不到，也沒有理會。

有人說，這個世界沒有愛。

這個世界有沒有愛，我不確定，也回答不了。

但她的世界由始至終都沒有愛。

唯有這點，我很確定。

若有來世，但願她可以擁有一個正常的人生。

看著滿桌子的錄音帶，我衷心希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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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愛……是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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