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確定我會見臭老頭後,朗才敢向我提及之前和家裡那女人私下聯絡的緣由。
當時我剛搬去故居溫習,那女人見我生日前都沒回去,又帶走了自己所有的重要財物,擔心我再也不會回去,就瞞著臭老頭前往學校找我。
可是那時所有應屆考生都不用上學了,她固然找不到我,心很慌地在校徘徊之際,碰巧遇上正要前往圖書館的朗。
起初他們還沒把對方認出來,是她說出我的名字時,朗才記起她是臭老頭的女人。
得知朗是我的班導,那女人當然想從他口中問出更多有關我的事,看看能否從中得到一些線索,以尋找我的行蹤。
朗本來打算隨便敷衍她一下,讓她回去的,但見她那麼徬徨失措的樣子,沒法狠下心棄她於不顧,就趁仍有空餘的時間,跟她聊了會。
他這才獲悉我離家出走的契機,是個突然找上門的女騙子——阿芝。
為了更了解我家裡的狀況並安撫下那女人,他答應了放學後跟她在附近的咖啡廳詳談。
當天傍晚,那女人在咖啡廳裡跟他說了很多,包括阿芝帶著孩子到訪的說辭,以及事後他們是如何揭發那只是個騙局,還有一些臭老頭和我之間的事。
那女人說臭老頭在我離家後讓阿芝先行離去,才慢慢冷靜下來,找人調查阿芝和那孩子的。
同日深夜証實了阿芝所說的話全為謊言後,雖然臭老頭沒任何表示,但那女人蠻確定他對誤信別人而冤枉了我,感到非常懊悔,只是拉不下面子找我回去和向我道歉。
而擁有多年商場經驗且面對過各種爾虞我詐的他,這次竟然會誤信阿芝,那女人就覺得是他太著緊我了,以致於有點神經過敏,才會一時被怒火蒙蔽雙眼,判斷失誤。
我聽到這裡時嗤之以鼻,那女人維護臭老頭的話,我已經聽得太多了。
年幼的我也許還會有點動搖,可現在我已經太懂他。
而且事實擺在眼前,只要有人跑出來說我的不是,不管是誰,他都必然相信。
這不就代表在他的眼裡,我除了身上流著他的血就什麼都不是嗎?
這樣的人會著緊我?會因為誤會我而感到後悔?太可笑了。
更何況那女人為他所說的一切,他從來都沒有親口承認過,一次都沒有。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想法,即使自知理虧都不會承認,沒有誰比他的面子更重要。
這些話我沒對朗說,朗也從我的態度猜出個一二,所以沒在此事多說什麼。
接著,他就轉移話題,先後多次強調自己剛開始是沒有把我的去向透露給那女人的。
是她看出我們有在聯絡,連日來校苦苦哀求他告之有關我的消息,他才逼於無奈地說我找了個地方暫住,專心準備高考,好讓她安心下來。
然後每隔一段日子,她都會在臨近放學的時候跑去找他,詢問我的近況。
有天他發現那女人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等了他一個多小時,他就心軟了,給了她電話號,這就鬼差神使地開始跟她定期聯絡,也聊得更多了。
我深感無奈地皺了皺眉,卻很是明白朗這傢伙的確很難騙得過誰,他會心軟也是無可避免的。
而朗生怕我不高興,就連忙補充說那段日子他從沒跟她獨處過,有嚴守當時與我的約定,讓我哭笑不得。
沒給我機會解釋自己沒生氣,他又搶著說那時定期與她相約在咖啡廳裡聊聊我的事,是與我互發短訊以外唯一一個心靈寄托,並非有意向她出賣我的情報…
他為自己辯護時所流露出來的寂寞和無助感,令我揪緊了心,就算真的有在生氣,看他這樣子都氣不下去了。
當我成功表明自己沒有生氣後,他總算願意結束沒完沒了的自辯,我就把握機會,問他是什麼時候決定幫那女人來勸我的,他的回答是在特別想我的那天上午。
那個時候,他已經考慮了超過一週的時間,很清楚明白瞞著我跟那女人聯繫,還要答應她的請求嘗試說服我,若被發現,我一定會勃然大怒的。
不過詳細了解過我和臭老頭的事後,他真的很想出一分力,幫忙改善我們的關係,只是沒想過會因此破壞我對他的信任…不然他是絕對不會答應她的。
為免我誤會,他更解釋說那晚會特別想我,是因為他意會到還有好一段日子沒法與我相見,才按捺不住寂寞,給我誤發了一條訊息,並不是急著找機會遊說我。
當天上午,他亦確確實實地告訴那女人,在高考結束前都不會跟我提及臭老頭的事,怕會影響我溫習,那女人也非常同意的。
問到他怎麼沒在高考結束後不久找個時間勸說我,非得要拖到那個時候才勸,他則表示那時有點卻步了。
因為正式開始同居以後,他發覺比起擔心提及臭老頭的事會讓我生氣,更值得憂慮的是萬一臭老頭發現我們並非普通的師生關係,可能會千方百計地阻撓我們在一起。
所以在升學商談的那天,提到什麼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他就尤其懼怕事情會成真,甚至想找個藉口推辭那女人。
但一想到呆在老人院的父親,他還是很不願見我日後重蹈他的覆轍,後悔沒為修補自己和臭老頭的關係努力過,因而決定鼓起勇氣來勸我了。
他現在想起來覺得那是很自以為是的想法,再三向我道歉,我也再一次對他說錯的是我,是我不夠成熟,沒有先問清楚就亂發脾氣…
之後,我和朗還討論過該在哪個時候與臭老頭見面,最後一致認為可先見見那女人,探聽一下情況再作安排。
臨睡前想起升學商談當日,朗這麼擔憂我們兩個都是男的在一起會被拆散,我竟還開玩笑要他戴上胸罩,真是相當差勁的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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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晚上,我讓朗發訊息給那女人,讓她以為朗成功說服我跟她見面,詢問她哪個時間方便。
然後不出我所料,訊息發出去後幾分鐘,她就給朗打了個電話,說自己什麼時候都可以,現在馬上出來也行,問我在不在他的身邊。
由於我事先叮囑朗別回答她任何問題,只要約個時間就好,他就只問她週六下午有沒有空。
確認了會面的時間和提醒她只能獨自赴約後,他以有事要忙為理由結束了對話,第二天跟她見面就是我的事了。
話雖如此,週六的會面朗還是有陪我出席的,儘管我不想他牽涉太深,但他說作為「說客」必須一同前往,我實在說不過他,惟有順了他的意。
當我們步入約見的地點——朗跟那女人經常見面的那間咖啡廳——的大門,就立即注意到最裡頭盯著我倆的熱切眼神,知道她已經早我們一步來到。
坐下後免不了一番噓寒問暖的嘮叨,我耐著性子熬了會,結果發現女人的「說話能力」真的不容小覷,只好單刀直入,率先把話題轉移到臭老頭身上。
跟著她所說的都跟朗告訴我的大同小異,只是中間夾雜了很多遊說我跟臭老頭好好談一次的話,也不時表明臭老頭並非如我所想般無情無義,當年沒跟我媽在一起應該是有苦衷的。
可是每當我追問臭老頭的苦衷是什麼,她卻說不出來。
「我真的不清楚,他從來不跟我提及他們的事,我也不好過問…但我相信只要你親口問他,他一定會告訴你的,所以只要一次就好,只要跟他好好談一次就會明白!」她苦口婆心地勸說。
「……」這次我還是不置可否。
事實上我無法分辦她有沒有說謊,太輕易點頭答應,也有違我一貫的作風。
「好吧…事到如今,我就不瞞你了。你爸很討厭我提起這件事,也吩咐我不要告訴你,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她見我依然無動於衷,看了看朗再深思了下,總算要說些我不知道的情報。
「其實我跟你爸並不是因愛而結合的,這只是一場所謂的政治婚姻,所以不存在他選擇了我,而不是你媽…他是被逼跟我結婚的,這樣說得清楚嗎?」她一口氣把要說的都說出來了。
我跟朗都呆若木雞地盯著她看,她就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是的,這不是只有電視劇才有的橋段,而是真真正正發生在現實當中的,因此我才這麼肯定他不是你所想的負心漢。」她苦笑著加以釋述。
「話說起來,也許我才是導致你父母分開的罪魁禍首…若不是我當時年少無知,把對你爸一見鍾情的事告訴父親,我父親就不會以這場婚姻作為援助你爸公司的條件了…」她垂下眼,自責地加了句。
「…這不就是那個該死的臭老頭為了自己的生意,拋棄了我媽嗎?跟你無關吧。」我皺皺眉頭,覺得這把事情全都怪在自己頭上的行為似曾相識。
「不,你誤會了,當時你爸還沒正式接手家族生意,婚事是…你爺爺擅自答應的…那時我也被蒙在鼓裡,滿心歡喜以為你爸也對我有意思…」她聞言抬起眼否認,後半卻說得支支吾吾的。
「但你也不能確定…臭老頭是被逼的吧,他有這樣告訴你嗎?」提出這個問題前,我遲疑了一下。
「這我可以確定的,雖然他從沒親口承認,但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我嫁入巫家後就馬上聽到傳言了,因為他曾為了跟你媽在一起,幾乎與巫家的所有人脫離關係。」她一臉凝重地說。
「這事千真萬確,巫家所有傭人都知道的,而你爸怕我聽到別人的閒言閒語會難受,才花光了當時的積蓄及借貸買了現在的房子,跟我一起搬出去…」她怕我質疑就繼續解釋。
「……」她把事情說得巨細無遺,連巫家所有人都拉下水了,我實在找不到理由懷疑她。
「不過你爸當年是怎樣放棄跟你媽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巫家上下知情的都對此事避而不談,即使我向你爸打聽,多少次都會被他無視過去。如果我知道的話,早就告訴你了。」她一臉為難地重新說明自己毫不知情。
「…好吧,我明白了。」聽過「真相」的一部分後,我沉默半晌後回道。
「你決定見一見他了嗎?」那女人露出喜悅的神情向我確認。
「嗯,但若然那老頭不願意就…」我點點頭,但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他一定會很樂意的!呃…就算他拉不下面子,我也會讓他答應的!」她急著代表臭老頭說。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機會問。
「是什麼呢?」她微笑著問。
「…為什麼你這麼著緊我和臭老頭有沒有和好?你是真心喜歡他的吧,不會覺得我和我媽是個障礙嗎?」這幾年與她同住,沒可能看不出她對臭老頭的情意,這卻令我最為不解。
「哈哈…就是因為我是真心喜歡他的,才知道他這些年來的痛苦。」她聽過我的問題後笑出來了,笑聲卻暗藏苦澀。
「或許你沒注意到,但跟他當了這麼多年夫妻,有些事情他不說,我也能猜出個大概…更何況感情這種事,實在不能由誰來作主的…」她說這話期間看了朗一眼,讓他有點不自在。
「……」我在桌下握住他的手。
「有時我會在想如果可以改變過去,我寧可你爸能如願跟你媽在一起…不過我會這樣想,只是因為希望你爸得到幸福而已,不是在裝清高,更不是什麼聖人。」她越說,苦笑就變得越濃。
我不理解這成全他人的概念,但相信她不是憑空掰出來的。
「而我實在欠你和你媽一句對不起,我本來有機會阻止事情發生,卻…」她低下頭想向我鞠躬道歉,卻被我制止了。
「算吧,別再說了,縱使你當時知情也未必能改變什麼,更何況那老頭能娶到你這麼為他著想的妻子,是他三生有幸,你不該太過自責。」她是個好人,所以我從沒對她抱有半點恨意。
「嗯…謝謝。」她望住我稍一恍神,然後就像多年的鬱結被解開般釋懷地笑了,並潸然淚下。
究竟當年臭老頭和我媽的事影響了多少人…?大概就只有臭老頭他自己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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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那女人所背負的比我想像中還要多,我從沒想過她也是當時的受害者,要完全弄清當年的事情始末,恐怕真的只能從那臭老頭口中得知。
週六那天我們一聊就幾小時,我明確地告訴那女人,跟臭老頭見面的日子必須安排在我處理好入讀大學的事之後,她也深表認同。
而她唯一希望我能做到的,就只有「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地聽他講完」。
往後的日子,我把臭老頭的事都擱在一旁,全心全意地專注應邀大學的面試。
半個月後順利獲得某間大學的取錄通知,我就和其餘一同考上大學的伙伴大肆慶祝,也跟沒考上的辦了場訴苦的酒聚。
事實是大夥兒該考上的都考上了,沒考上的也是本來心裡有底,不太失落,唯一令人跌破眼鏡的,就只有柴己竟能躋身於大學取錄名單之一。
鯊魚為了可以繼續守在柴己身邊,就放棄了更好的大學名額,選擇跟柴己入讀同一間大學。
有關我的,就一切都如我和朗所計劃般進行,考上的是間不算很有名氣但也不太差的大學,入讀手續都很快辦妥了。
但是事情發展得越順利,我就越不安…原因無他,就是關於與臭老頭見面的事。
在聽過家裡那女人的「故事」前,我怎也沒料到自己會因即將與臭老頭見面而緊張的。
誰知道半個月後的這天,我竟變得比大學面試時還要緊張,卻連自己為什麼這樣緊張也不曉得。
臨近約定的日子只剩一週時,我更連飯也不怎麼吃得下去了。
「…我吃飽了,下次不用煮這麼多。」看著這一桌子的美食都是朗根據我的喜好而準備的,我卻沒吃上多少,就覺得辜負了他的心意。
可是強行吃下去,最後忍不住在他面前吐出來的話,反而更糟,我是不會讓這事發生的。
「嗯…不過舜…你是哪裡不舒服嗎?最近都吃這麼少?」這段日子看著我的食欲每況越下,朗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問我。
「沒事,只是天氣太熱才沒什麼胃口吧,別擔心。」我給朗擠了個笑容,輕捏他過於繃緊的臉,熟練地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謊話。
「…你為什麼還要逞強呢?」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慢慢把碗筷都放下來,似乎在暗示我不告訴他,他也不吃了。
「……」但會因那種小事而吃不下飯這麼遜,我實在不想說出口。
「是因為快要跟巫先生見面了吧?」他凌厲的眼神讓我下意識移開了視線,總覺得他今天的態度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嚴厲…
「唉…舜,你知道嗎?有時我也希望你能多依賴我一點…不是作為一個老師,也不是作為一位較年長者,而是作為一個…想陪在你身邊一輩子的人,我希望能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扶持你、在你失望的時候開解你…」他罕有的嘆息喚回了我的視線,眼睛重新對上的是溫柔的目光。
「過往只要你不想說的,我都不會問;你不想我干涉的,我都不會干涉…但是我越喜歡你,就越覺得這樣是不對的。不只有歡樂,就連你的煩惱我都想分擔。」他耐心地講述自己的想法。
「…但我不想讓你擔心,只是跟他見個面而已,我還能應付得來。」他說的我都明白,但我也有自己的考量,這種小事真的不足掛齒。
「舜你不說,我才更擔心!不過我不是擔心你應付不了,而是怕你將自己逼得太緊,反而鑽了牛角尖…」他著緊地抓住我放在桌上的手。
「……」從他手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讓我沉默了。
自從媽媽和婆婆相繼離世,我的生命就失去了依靠,這些年來,事無大小都是由我自己一個獨力承擔的,久而久之,解決事情的方式是對或錯,我都不再理會了。
「只要跨過了就好」,我不知從何時開始產生了這種想法,甚至養成習慣,成了我的固執。
在必須面對下一個難關之前,沒有人在旁提醒的話,我會否再度選錯方法,答案一目了然。
當下,我又再一次感受到這世上沒有誰比朗更懂我了,就像我一直在注視著他一樣,他也一直留意著我,但他比我細心得多,看到的也比我更多。
「之前總是由舜你來保護我,現在到我來保護你了。你不需要獨自承受一切的,也把痛苦和憂慮分我一半,好嗎?」他向我展現溫柔的笑容,作出邀請。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H0bqIEG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