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沃夫岡 - 決定

約定的月圓夜到了。

到了傍晚，沃夫岡也是早早編好理由回房。青春期的孩子橫跨在依賴與獨立之間，難免令人費解，父母也習慣了他三不五時的閉門獨處，所以也開明的靜觀其變。他進了房間後，再三確認地把門鎖好，靜靜坐在鏡前等候，沃夫岡要親眼看見狼化是怎麼回事。

當天空中出現月亮的印子，身體的癢感還沒有很明顯，但他知道即將開始了。隨著日已西斜，毛的生長速度加快，就像雨後小草快速激長。待明月昇起時，棕灰的細長毛已再度遍覆全身。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著，持續增長的肌肉讓他感到全身繃緊，背部的生長刺激也讓他想要在地上翻滾止癢。這時開始出現了狼的行為，他起來隔著皮毛抓抓癢，動一動、抖一抖，像淋過雨後的狗搖頭擺腦的全身抖動。這樣把毛抖開讓他覺得舒暢輕鬆一些，來回的走動也緩解了肌肉快速增長所伴隨的痠痛。這時候再從鏡中看看自己，胸膛厚實、肩膀橫張，發長起蓬鬆的長毛，看上去已經是雄壯挺拔的狼人模樣。

披滿狼毛的皮膚似乎不大會流汗，手心倒是有點冒汗了。熱透的沃夫岡微微推開窗戶，草原鮮風透進些許清涼，教他暢快許多。

今天的月亮又圓又大，可以欣賞到高懸天際的藍月也不容易。他再把窗推得更開一些，晚風夾帶著青草的芬芳送進沃夫岡的鼻腔，他深深呼吸汲取藍月之風，讓風灌滿胸腔後再大力呼出。

「嗷嗷，嗷嗚嗚～」終究還是只在心裡叫了一遍。他咬緊牙關摒息，不使聲張。

草香讓他想起森林。每逢圓月夜躲在房間的他，現在正猶疑著要不要走出去。他受夠了忍耐、也受夠了月圓長夜的孤寂。但心想此次錯過，女巫未必還會在下一個月圓夜等他。思緒就這樣在腦海來回折磨，讓他無法動彈。

沃夫岡盯著月亮，他決定不再想了。

「但願勇氣可以教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吧。」

他像打開心門似的推開窗戶，一鼓作氣躍跳出去，在清冷的深宵中直奔森林。沃夫岡像是要擺脫困惑似的極速奔馳。狼軀擦過草葉沙沙作響，與衝擊的激烈心跳混在一起，成為沃夫岡在夜裡唯一聽見的聲音，尋求解答的冀盼催促他似箭前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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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深鎖的森林裡，地上的草都冒著涼氣。今晚皎潔柔美的月色，像高掛在無垠黑絹的一盞明燈，穿過濃密樹蔭，為幽暗的森林送進一隅光明。這夜璐安娜在窗台欣賞月光，猜想著市集的少年會不會應約。

慢火熬製的草藥升起䙚䙚輕煙，從璐安娜的屋子傳出湯藥香氣，沃夫岡越過小山丘，憑著絕佳的嗅覺找到目的地。一路疾奔讓沃夫岡一時喘不過氣來，快到那燈火掩映的窗外，沃夫岡有點緊張，他小心翼翼地敲響小屋的門。

「叩叩叩」輕柔而急切的敲門聲響起，喚起璐安娜的注意。

「他真的來了？」

森林裡杳無人煙，難遇訪客，難以預料是迷路的人來敲門討水，還是盜賊上門。她整理一下衣服、抓了手杖，不動聲色警戒在門後窺視，直到看到那毛絨絨的栗棕色手臂伸手敲門。但她立即意識到，這就是沃夫岡。便把手杖擱到門邊去開門。

只見正戴八角帽的狼少年，掛著有點尷尬的笑容，筆直的在門前立正站好：「您…您好。」

璐安娜帶著欣喜的神情回應：「你真的來了，先等我一下。」

璐安娜回房子裡穿起斗篷。她一邊倒蘋果汁，一邊整理心情，並有點訝異於狼化讓市集中見到的清修男孩，變得比初見時更雄壯魁梧。而這麼強壯的狼在森林裡也並不常見。

璐安娜把門帶上，他們走到了屋外聊聊。她給沃夫岡在屋簷下拉了一把木椅，自己則坐在旁邊大樹的鞦韆板上。看著神情緊張的沃夫岡，她遞給他蘋果汁。沃夫岡感覺是渴了，於是一飲而盡。

「慢著點，漂亮的小狼。」她微笑著說。

沃夫岡訝異著對方竟然不討厭他這狼人模樣，還稱讚了他，這才稍稍的放鬆了戒心，怯怯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是這樣的？」

「你還知道了些什麼？」

「我只知道你的皮毛相當漂亮，」璐安娜說。

「你看，它在冷月照映下散發著栗子色的光澤。」璐安娜表達了她的看法。

沃夫岡說：「噢…...在黑暗的房間裡它只是棕灰的惡夢。」

「你只注意到長毛的與人不同；卻沒有注意到自己是多麼的與眾不同。」璐安娜親切的回覆。

「我有認真看過自己怎麼變，但就是........」

沃夫岡繼續滔滔不絕描述自己的觀察：「.....總之，其實變成狼是還蠻帥的，只是如果被發現就……」連珠炮發講完一堆話，沃夫岡終於停下來，臉色有點泛紅，擔心自己又說過頭了。

璐安娜捉狹的說：「這樣說來，你也沒那麼害怕變成狼了嘛～就只是怕被人發現而已。要不就在森林住下來，森林比村莊更容得下不同。」

沃夫岡煞有其事的說：「這可不成。下星期還要交算術作業，變成狼怎麼到學校交功課？」

「所以你還沒準備要讓別人見到你的狼模樣囉？還是你會希望不再變成狼？」璐安娜疑惑的問。

「當然不希望變成狼，我沒看到他的好處......」沃夫岡看著自己的長爪：

「但它現在是我的一部份。」

沃夫岡輕輕晃動著杯子沉吟：「不過，會變成狼才會遇到妳呢......」聲音逐字變小。

「優點是缺點的另一面，試著想想，別矛盾了。」璐安娜說。

沃夫岡有點躁動，起身來回踱步著：「如果我可以隨心所欲要不要變成狼就好了。」說得激動時，狼爪不住的在半空中比劃揮舞著：「要怎麼做呢？要問誰呢？當然不可能是獵人叔叔......」

一個不注意時爪子揮舞過頭。

「哎呀，流血了。」被劃傷的璐安娜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總是忘了自己的利爪......我以為自己慢慢懂得怎麼駕馭它」

「結果一不小心又抓傷我身邊一切。」沃夫岡有些苦惱的說。

璐安娜傷口雖痛，但明白狼性的無心之過，慧黠地的說：

「當你愛的時候收起你的爪子；當你使用爪子的時候收起你的愛。」

沃夫岡側著頭，似懂非懂地琢磨著這句話的含義。

「就像貓科動物那樣。」璐安娜說。

「妳是說，為了在奔跑中保持速度，貓科動物可以把爪子收於腳掌之內。利用爪後面的牽動肌腱收回，平時不捕食會收起放好，被人激怒時就出爪攻擊？」沃夫岡回題。

「完全正確！」璐安娜高聲說。「唔......有沒有人叫你『小博士』啊？」璐安娜提出發問。

「我媽媽都這麼說。」沃夫岡不好意思地回應。

「哥哥姊姊應該也都同意。」他補充。

璐安娜繞走了兩小步後繼續：

「再說，你看看這爪子強而有力，是不是？這一定一定可以保護弱小。」

「還可以保家衛國」沃夫岡又調皮了。

她不理會他的奇妙邏輯，繼續闡述：

「比方說怯懦。在一般人眼中看來似乎是畏縮怕事，但從另一面看來，就是做事謹慎可靠，雖然有點保守，不過這樣的人卻總是很可靠，很少出亂子。」

「那只是個性的一種，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保護了自己。」他再補充。

「至於狼，強壯敏銳、耐心果敢，牠們是森林中高明的獵手，也總會照顧伙伴。無論你是平凡的人還是狼人，能夠了解自己的特質，才能把優勢好好發揮出來。」

「嗯，就像蟑螂可以在各種困難的環境中適應並活著。」沃夫岡說。

「蟑螂？怎麼說？」璐安娜覺得有些突然。

「我就是欣賞蟑螂能在任何狀況都能活下去的韌性與生命力。」

「我和我的朋友都喜歡研究昆蟲啦。」他補充說明。

璐安娜笑了一下。接著就在一旁輕輕吟唱施法，想讓沃夫岡安定緩和下來。過不了多久，魔法生效了，沃夫岡平靜了一些。他們促膝併坐，沃夫岡吐露了自己的煩惱：

「在滿月的傍晚，身上會覺得很熱，皮膚像有蟲子爬出來似的不舒服。毛會一直長出來，我的長袖衣服都被長毛擠得膨起來，實在蓋不住了。只好連晚飯也不吃，早早躲到房間，還要怕門沒鎖好。我一直都很怕，萬一被家人不小心看見就糟糕了。」

「一開始的時候，我嚇死了。後來每個月都會變身，慢慢想著各種方法掩藏起來。」

「我真的好想嚎叫、好想從房間衝出去，但我更怕自己真的壓不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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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夠體會你的感受，我也曾經為袐密所苦。」璐安娜若有所思，悵然細說：

「在白河村的時候，我也會默默的在家調藥，偷偷的不讓他人知道……有時想試驗、重現一些失傳的藥方，只是不確定它們的特性如何，也不想讓那些妒忌我的人知道袐方而興風作浪，所以每次我都緊閉門窗…… 」

「後來，我正在研究如何調配傳說中的萬靈藥，沒想到配佐時還是不慎打翻了硝石粉，突然就炸鍋沸騰、濃煙四起。」

「當時綠煙彌漫著，讓整個村莊的天空都變了色。村民也不由分說就急著要抓我處死，之後我就逃到這個森林裏來了。」

「你聽過獵巫行動的事嗎？就是那種為反對而反對的盲目羊群事件。」

「嗯，聽過，太可怕了，死了好多好多的無辜者。」

「大家都說女巫狼人好危險，見到都要殺死的……」沃夫岡想起獵人驁桀農說過的話。

璐安娜變得嚴謹了些說：

「未知的恐懼會讓人作出可怕的事，人們不知道自己的無知對別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所謂『女巫』，比起妄行邪術害人者，更多只是為她們掌握了人們不了解的知識，就被當作不一樣的可怕壞人。在沒能釐清事實以前，任由恐懼與妄想蒙蔽雙眼，憑著憤怒迫害異己。」璐安娜說著不無感嘆。

沃夫岡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

「別難過了，姐姐，這世界就是充滿了誤解。」

「迫害他人比較容易，自我反省比較難。就算我是狼人，也不代表我有害人之心啊。」沃夫岡附和道。

璐安娜站了起來，她往前走兩步伸展一下雙手，望著夜空背對著沃夫岡說：

「生命的際遇一定有它的道理。雖然無法再回到故鄉了，不過從此我就可以全心探求魔藥與袐術。而且研發的魔藥再也不用藏起來，還可以幫助在森林各處的人。」

「所以就由著那些人說我是女巫吧！」她無奈攤手笑道。

一陣歡聲笑語之後，月夜的對話稍稍抿去了沃夫岡的一直以來的焦慮，他覺得結交了一個懂他的好朋友。

璐安娜提議：「對了，有空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或許有你想知道的事。」

「好啊，有空我再過來找你！」沃夫岡開心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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