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機會下,我據可靠線報來到這條非法攤販聚集的巷弄中,聽聞水仙花大叔現在就在這擺地攤。
人聲低微,我懷著忐忑的心漫步其中,可大半時辰過去,卻始終都沒見到那大叔身影。我耐住性子繼續走,直到巷尾,才在一處賣花小販前停下。
沿層層寒酸鐵架看過去,上頭分別擺著水仙,曼珠沙華,孤挺花和雛菊。花色儘管鮮豔,形貌卻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
「哇,這些品種都很少見欸!」我微微驚嘆,跟著探頭詢問了雛菊的價錢。
「通通便宜賣!」老闆畢恭畢敬地走上前道:「其它也都是今天剛摘下來的,不考慮看看嗎?」他有些心急地推銷,像迫不及待想將這些花香散播到每個過路客身上一樣。
「這些花都是從哪來的啊?」我拿起一盆曼珠沙華仔細端詳。原先還在天花亂墜的老闆,這時卻突然安靜下來,不安地搔起頭。
我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隱約感覺到這沉默背後似乎藏了些秘密。
「你是水仙花大叔嗎?」原先想這麼出口問的,但當我看見他光禿禿的頭頂,卻不免起了一陣疑竇。
「算了。」我放下手中盆栽,假裝準備轉身離去。
「欸,等等!」老闆伸手將我拉住,「妳真的…真的想知道嗎?」他勉為其難地問,看來是很久沒有顧客上門了。
我咕嚕地吞了口口水,點頭。
他也隨之說起關於這些花,和那個名叫“他”的人的故事。
「在這個世代,對我們這些現代人而言,已經不再長頭髮了,因為史書上記載的一場毀滅性的傳染病。據說是在那場傳染病散播期間,多數人所施打的疫苗改變了身體裡的基因密碼,才使得我們不再長頭髮,頭頂反而冒出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花。
這聽來十分可笑,但畢竟也是幾十個世紀以前的事情了,是否屬實現今也無人知曉。
有趣的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那些人們頭頂上冒出的花倒開始象徵起權貴與才能,花的顏色越鮮豔,長得越茂盛,種類越多,便越能代表地位與受世人崇敬的程度。而在花間傳遞出的花語也常被認為是長在根部,負責提供養分的我們的性格。例如自滿的水仙,意味邪惡的曼珠沙華,代表希望的雛菊,或象徵正義的飛燕草。
所以在這個世代,已經不再有人去在意那生而為人最重要的內在價值了,基因賦予的一切才是所有。
也記得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座落在繁華市中心一角,有個集髒亂,疾病,毒品與暴力於一處,被稱做是堆肥場的地帶。
堆肥場裏住了群為數眾多的社會邊緣人。而在那個地帶所有可見之處,皆長滿了刺鼻難聞的霸王花,就連偶爾路經身旁的來人,頭上也總是頂著朵重重的霸王花。
有些是自小生長在堆肥場,沒見過世面。有些則是在社會上遭受重大挫敗,一蹶不振後被趕進了那地方。
但即使那些在堆肥場定下的人們向來飽受世人的歧視與排擠,他們仍是期待著總有一天能翻轉階級脫離貧窮,躍入上流社會。
而“他”就是出生在那樣悽苦的背景之中。
『簡直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從有記憶以來,他就總是被群骨瘦如柴的大人們圍繞著品頭論足。然那些大人們品頭論足的對象並非他的面容或身材,而是他頭上那一叢叢亟欲迸發的花苞。
『希望他總有一天能帶領我們打破高牆!』大人們總是這麼說。此後便對他投以巨量關愛眼神,彷彿他就承載著逆轉一整個地區貧窮傳統的巨大使命。
養尊處優這四字若用來形容他的幼年生活,那是再貼切不過了。」
老闆以一種十分冷漠,完全是局外人的角度慢慢敘述,像深怕自己會與故事中的任何情節扯上關連一樣。
又好一會過去,就在他將故事內容又往前推進一小段後,「欸等等,其實你說的這些故事,我都已經聽過了。」我搔了搔頭頂的苦菜花,調皮地吐著舌道。
「早就知道,為什麼?」老闆吃驚。
「雖然你從頭到尾都避著不說,但其實你就是那個故事主角對吧!」我信誓旦旦,老闆倒抽口氣。
「看你這表情,應該就能確定你是我要找的人了。」語畢我便表明自己來意道:「我今天來這,只是想告訴你,等等會有一群飛燕草來查緝違法攤商,要你先離開。」
「先離開,妳到底是誰?」他又問。
「先離開吧,離開這裡你就會知道了!」我說。他拋下自己才說一半的故事,匆忙拾起幾個盆栽後,便半信半疑地往遠處走去。
不一會,一陣急哨聲果真以驚濤駭浪的猛烈態勢從巷頭湧入!「快跑啊!」四周傳來這樣的鬼叫,我泰然地回過頭。
「飛燕草來了!」下個剎那,鐵架垮了,盆栽碎了,沿街攤商陷入一陣暴亂!
而我口袋手機也在這時響起。按下通話鍵,「媽。我找到爸了,他照著計畫先離開了。」我說。
「妳想,他會感到意外嗎?」媽在電話另頭這麼問。
「可能吧。」我彎下腰,看著大群飛燕草從身旁迅速掠過。默默撿起地上一盆水仙起身,望向大叔在哨聲追緝中逐漸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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