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什麼。是被年輕的身軀囚禁、還是被不可知的將來束縛?那為何人間走到尾盡是孤獨,人真的有自由意志嗎?又何謂自由意志?若人心真是自由的,為何又會被他人的決斷影響?自己認為的世間與一切夢想,真的是建構在自己的自由意志之上嗎?我為何要思索這些,難道我生來自由就是為了思考這些字句的真諦嗎?那我豈不是因為這些沒有答案的題目而被禁錮了一輩子、這不也反證了我本身沒有自由意志?那死又是什麼。處在死亡的狀態時,我們就不能再行思考這個動作,讓人從不斷為了思考而活的地獄中解脫了。啊,原來死後,反而真的自由了啊!難道你就是為了放棄思考才選擇死的嗎?是我強迫你思考了嗎?為什麼這分明是值得高興的事情,我卻頭痛欲裂,哭也哭不出來,喊也喊不出來,難道你也要讓我步上您的後塵?這到底是你把我當成一輩子的朋友、還是迫不及待逃離的鐐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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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刺痛從眼後的神經傳來,迫著我自夢中的困惑甦醒,當我睜開黏稠的雙眼,立刻抬頭看向左邊座位,用右手側擦了擦眼瞼,發覺正值及笄之年的少女已不在本屬於他的木桌椅上,坐在最前排的我往後方折過頭,清一色穿著粉色環白運動服的同學們,都正面露沉色而深眠著。我抬頭見著停熄的日光燈,從未緊閉的窗簾透進的陽光反射在灰白燈管上,又折進我的眼鏡鏡片上,只覺眼前仍模糊不清的我低下了頭,額頭深深貼緊桌緣,從滿是雜書的抽屜裡拿出手機並翻開保護套一看,才發現來到高中的第一個冬天將要結束了。卻只能無聲的嘆息著,這無可傾訴的思來覆去,我最後決定打訊息給了螢幕中顯示正上線著的一位六班的同學,雖然我們國中時曾同班三年,但上頭的暱稱只寫著「童鞋」,我早已經忘了他的名字。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ogauEMD3I
「我好難過。」我只留下這句。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zyiiXvGCU
沒過一分鐘,他便回了:「怎麼了?因為你們班那件事情嗎?」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1El3OKCiN
「差不多。」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yspTyx4A8
「班上有同學過世,不管熟不熟,大家應該都很難過吧。」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g3nJExbKU
「不,我不是因為這種小事難過。」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n4yCqMQbw
「這小事喔?」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xrqA0pM0r
「嗯。大概就是我提了又提的心情。」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6Q2oGz1mJ
「之前說失眠、心悸的事情?」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ns9YinFCj
「差不多。」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pjqnuy35g
「要不要找輔導室聊聊?」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pr8scOU2S
「不要,我認為這嚴重不符合我的直覺。」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jC0PTuems
「你這樣我沒辦法幫你啦。去找元秀啊。」對方提到的女輔導老師,他姓張,正好與「張老師中心」職責相仿,我一直認為自己直覺很準(自己的願望反而都達不成),而我也打過1980專線而吞了不僅制式化還有毒的心靈雞湯,從剛進學校開始就不自覺就對這位老師產生面目可見的厭惡感,對於多年前我弟出生時也有同樣的感覺,那臃腫的臉龐,如鴨叫聲般的嘴臉,永遠的淺藍平直上衣和草綠色長裙,這傢伙一定又是會對我人生產生阻礙的魔鬼吶!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v60uCH07x
「不要,我要安柔。」沈安柔老師和張老師一樣是輔導老師,雖然只有幾面之緣,但每當進到輔導室時,我都很期待能靠近她高挑身材上的清淡柑橘香,在別人身上或許只會像洗髮精味令人作嘔,她卻能融化的令人心生嚮往,縱然不是美女,給人的安心感卻勝於坐擁佳麗三千。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uF8HYgzZK
「可是元秀是負責你們班的,不是嗎?」童鞋問。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CsrXhlhsD
「誰規定一定要找負責自己班的去談心,而且獅紋高中輔導室才兩個老師一個主任,有得選嗎?」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eCXD84uXp
「那你去問問?」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pfIbKcLYW
「幫我問一下好不好,我不敢?」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pHkZt9m9R
「好啦,那有結果再跟你講。」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mOsTYJGT2
「謝謝。」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yFrzwIzTy
我從桌上爬起,自前門走出一年十五班教室,小心翼翼地不讓年久失修的空心塑膠門發出摩擦聲而鑽出,背貼在門上,從四樓平視著松鼠爬著的圍牆後,由教學樓前仍翠綠的羊蹄甲樹,與獅紋鎮的大樓們和矮房子一齊繪過的天際線,跟著蟲鳴的旋律呼吸著,享受難得的寧靜。靠近磁磚洗手台旁用磚橙色瓷盆裝置的月季花,我輕輕伸出手,從枝葉為開端撫過仍黃著,不成熟的花瓣,卻在轉瞬間從枝條上碎裂而飄落在地。在那愣住時一時間發覺,我這是失約了吧,花瓣上那道黃不是仍巡迴著的生命歷程,是凋謝的跡象,是整株植物將要逝去的前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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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12月25日,早上六點半的我帶著倦容、頭靠在肩膀上上了公車,隨即轉身在最靠右前方的老位子坐下,在拉上窗簾並按下手機開機鍵後,沒多久便見童鞋傳來訊息:「我昨天已經跟元秀談好了,他要你明天第四節課去生涯教室找他。」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PJq56ASgu
「蛤,我不是說我要……」正當我大聲叫出來時卻發覺不對而停頓,轉過頭去,發現後座學生們目光都放在了我身上,我只好擠起臉做個尷尬的表情,便坐了回去,把字好好地自鍵盤輸入:「我不是說我要安柔?」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jifsf6vMh
「我真的沒辦法啦,你就試試看嘛。」我甩甩手不再發言,這輩子也再也沒有聯絡過童鞋。將手機收入褲子右口袋後,我把手腕弓在窗框上,拳頭抵著下巴,眼睛一路鑽著簾子縫隙直盯著窗外景色,從矮房子小鎮到廣闊而一望無際的農田,離開我生長的地方,朝獅紋鎮前進著,約莫半小時路程,車子緩緩駛入招牌林立的大道,那些我不過剛認識幾個月的景物,木棉花道還白著枝頭、各式小吃路邊攤或日、韓式交錯的餐廳與每十幾公尺就有一間的飲料店、星期五會有大型夜市的空曠停車場、甚至教學樓前羊蹄甲樹仍翠綠,都已足夠讓心被刺痛。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8PM78tfsO
到學校後,我提著用裝禮物用的提袋,站在教室門前不敢進去,不只是隱約,而是嚴重的感覺心頭痛著,人總說青少年容易想太多,為賦新辭強說愁,但當愁至病痛層出,這還是無病呻吟嗎?我究竟這樣子多久了?我擰著喉嚨,大口發出斷斷續續的喉音呼吸著,直到乾涸而苦澀的舌根汲取到那僅剩不多的氧氣。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skKFUvzXp
此時,另一位又矮、又矬、又肥的女生此時開了門:「要進來就快進來,不要擋路。」這傢伙,十五班的男生後來都叫他「四百六」,只因連續幾次段考,在全高一近五百人中,他都考了四百六十名,故得該稱號。我不發一言,只是點了點頭,四百六卻睜著突出而抖著肉的臉頰,擺出裝模作樣的生氣態勢,看了就令人一股火氣上來,這班長我也是當的憋屈,被人呼來喚去,甚至被這四百六的狗眼看人低,當初正式編班那天,就不該為了完成這輩子沒完成過的願望而自告奮勇當班長。等到回到座位,喝了口水冷靜下來後,不知為何,總算見到了活人的感覺反而讓我放鬆許多,縱然身子仍然緊繃,卻總不會再感受如此疼痛。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BQLtSeN1n
但轉過頭,再看看包含四百六在內的幾個高、矮、胖、瘦樣樣俱全的女生又群聚在一起聊天,這群人沒有一個是班級幹部,卻總是用強勢控制著班級事務決策圈,現在我唯一的支柱也不在了,剩下我一個人對付那群「執政委員會」可不是易事,是值得從長計議。想著、想著,又不禁緊握著拳,差點又一掌往桌上拍下。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uCKyoYdGl
我趕快伸長脖子,深吸一口氣,只發覺自己不斷在動怒,一刻都停不下來,明明還有好多事想做,好多夢要作,只是勉強動著無時無刻都在疲憊的身子,好不想就這麼倒下。算了。在疲憊時放棄掙扎也不是件壞事:「算了,我就去試探看看,如果被我捉到把柄,我一定會把整個輔導室掀了。」我自言自語念著,心裡也準備這麼做。我立刻將裝著禮物的紅色小盒子從紙袋中拿出,走過去並躡手躡腳的把它放進了已逝者的抽屜之中,隨後出教室往樓梯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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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紋高中的教學樓有前、中、後三棟,還有一棟弘教樓位於前棟面對校門的右斜方,整間樓呈現弧形柱狀,由於是名建築師設計的,在連老師都充斥華國美學的破學校中還算有點美感,一樓中間是寬闊的生涯教室,我推開厚重的玻璃門,沒有開燈、黯淡的空間中,張老師坐在進門左邊的大桌子旁微微對我一笑,我卻只覺心頭震盪,不好的預感浸著心靈。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3PVNqgMIF
「梓驊,在這裡,資儀已經跟我講好了,放輕鬆,來,坐這邊。」張老師雲淡風輕地說。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SH6uzl2ig
我坐在桌子寬邊另一側,自然地避開她的眼神,直直盯著遠方大白板前的投影布幕,偶爾斜過目光看這傢伙有沒有在刺痛著我的雙眼,分明過去都是在座位看講台上的他講話,這還是第一次離那微肥的臉龐這麼近,瞬時間,乾冷的空氣中有股令人窒息的酸味環繞鼻翼。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1sQSWyt01
見我不發一言,張老師率先再說:「放心,資儀已經跟我講了你的狀況。」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PVpoCOV5l
我的狀況,他懂我的什麼狀況?他不過就是個自私的人而已,無能的拋棄了我這個老同學。沒有人能懂我的狀況,至少我還沒遇到過,我只是直盯著拉起簾子的窗前金屬玻璃櫃裡中書籍與檔案夾,呼出的氣有些顫抖,感覺氣管出不太上力,越來越沉重的呼吸,心也開始不規則的反覆猛力跳動,我知道我再度陷入了恐慌之中,沒想到面對這魔頭我居然還會感到緊張,難道我真是如此懦弱之人?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1tC8K80fj
「嗯。」我說,我也只想說這個字,若不能保持身心的沉靜,一定會被發現破綻。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f4WLdEWAO
張老師把雙手朝上置於桌上,又說:「首先,先謝謝您願意來跟我談談。」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U2775DSot
我吞了吞口水,繼續保持著沉默。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OTYR7IA57
「相信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說吧。」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29otHzmYi
我閉上了雙眼,用右手四指推了推眼鏡,只覺嘴角突一抽動,但我仍忍了下來。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DOQgaUvKl
「資儀也說過,你前陣子常常睡不好,最近還好嗎?」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wEqboLrhH
我在一片漆黑中聽著,並搖了搖頭。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OkI40BgtY
「她也很關心你呀,我們昨天在談的時候,他很詳細的把你的狀況都講了,很緊張要讓我幫你想辦法,但最重要的是你能願意來,我相信,是因為你願意信任我的關係。」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1V5k2QVZX
我沒回應,只是用鼻子深吸了口氣。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cMF5LYAEq
「如果。」他突然停頓下來,我正懷疑發生了什麼事情,便睜開了眼,卻只看到他坐在我右前方,用因眼眶肉溢出而深邃的雙眼直盯著我,他睜大了雙眼,又接著說:「如果你還沒辦法接受,我們可以慢慢先聊其他的,沒關係的。」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sPIjyJs5O
我看向她逐漸在眼白中放大的瞳孔。分明是噁心地想將這份怨氣全都嘔出來的感覺,嗯,我卻被說動了,稍稍被這巧舌如簧的魔鬼說動了,該死,我真的被趁虛而入了嗎?我心裡那塊大石居然被搬動了!這是一直都緊繃著自己的我不能接受的,我不能接受,我不能倒下,我要……堅持住?我又能堅持到什麼時候?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FQfD8Id5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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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恍惚之間時,從暈眩中猛得醒來,我已坐在弘教樓二樓的個人諮商室、又名小房間的沙發上,我看著白牆上的小樹圖案的輪廓,再度鉅細靡遺地向眼前微胖的女輔導老師講起這數個月以來的故事,他淺淺微笑著對我說沒事、不要哭。要不是淚腺本來就乾涸了,不然沒人面對自己在意的女生死了,還能忍住情緒潰堤吧?還是……其實我對他只是like,而不是love?我不能理解其中深意,大概也永遠都不能知道了。
還依稀記起,暑假輔導結束後來到正式編班的那天。8月30日,伴著穿過走廊的微風,我沿著手機螢幕上地圖的指引,從學校前棟中間樓梯上了四樓後,緩緩走上露天的風雨走廊,從開始數來第三間的一年十五班教室,正當我因爬完階梯而準備大聲哀嘆時,看見教室掉漆的灰白斑駁牆面,心頭頓時一怔,本還為了自己竟然要在此待一整年而心痛,滿是舊時代修正液痕跡的木製桌子也是不穩固,唯一能慶幸的是由於是文組班,放眼望去,男生加上我只有少少八個,對於厭男的我來說放心多了。1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Sl5G6kFOU
比身旁立櫃還高大的中年方臉老師站在台上,讓同學們先隨便坐,我挑了中前方的位置便開始看起手機,卻聽見不遠處傳來訊息通知鈴聲,看著左邊坐著一位短髮女性,臉頰白皙而瘦巴巴的,第一次見時感覺就是常生病的那種人。我心想,雖然對方不是我喜歡的型,不過氣質到滿合意的。正當我想入非非時,不禁露出了笑容,終究還是忍不住嘲笑了自己無妄的幻想。同時,她將頭斜著轉過來,及肩而柔順的髮絲也跟著俏皮的躍起,並用澄潔的雙眸看著我,我也盯著那如新月般微彎著的橙紅薄唇,也跟著歪起頭來,頓時兩人都為了對方滑稽的行為笑了起來,她叫王婉芝,是我高中生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