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則子跪坐在窗前折衣服，她的手在一件白毛衣上流連，失焦的雙眼看著遠方，靜止得像連呼吸都停了。焗爐的計時器刺耳地響起，則子迅速站起，衝到廚房關掉焗爐。則子把蛋糕從爐子裡取出，滿意地笑了起來，但被提起臉部的肌肉提醒了她，所以她的嘴角又隨了下來。房間充滿巧克力溫暖的甜香，但則子卻打起了冷顫。她衝到那堆未叠好的衣服前，拿起那件白毛衣，遲疑了一會，但還是把毛衣穿上。毛衣太大，明顯不是她的。“是今天了。”則子心想。她剛把餐具放好，門便“卡塔”一聲打開了。丈夫看起來很意外。“你不是說要回家鄉嗎？”丈夫說。然後不自然地站開，嘗試擋住身後的大行李箱。則子故作驚訝地說“你要帶我去旅行嗎？”“不是。。。呃，這是公司的剩餘禮品。啊，你焗了蛋糕？好香啊！”丈夫說，然後迅速低下頭，自然地迴避了她的目光。“他沒有發現，我穿著他的毛衣。”則子心想。丈夫向餐桌走去，像個饞嘴的孩子，還沒坐定，便把手伸向盤子的炸雞。“先洗手吧！”則子說。丈夫沒有回答，只是不斷往嘴裡塞東西。則子覺得自己像站在泳池底向上望，丈夫是矯健的泳手，順著水流滑過她的頭頂，而她則被整個世界壓著，那一口她賴以生存的氣，正在轉化成一些能讓她窒息的東西。“我要呼吸。”她心想。則子在胸前搓揉自己的雙手，嘗試找回她最後一絲理智，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我要呼吸。。。”則子顫抖著說。“唔？”丈夫不解地抬頭看着她。則子沒有再看他的眼，就像兒時那只兔子，則子在折斷那小傢伙的脖子時，也沒有看。則子感到指尖下的脈搏正在減弱，但她還是無法呼吸。想到她要在這個世界活著，而他的笑容，他的體溫，都不再是她的，那股怨恨緊緊絞勒著她的心臟。“既然你不再是我的，你便再沒有存在意義。”則子心想“啊！兔子”則子小時候偷偷養過的兔子並沒有名字。則子回想。她叫它“兔子。”爸爸發現了藏在則子床下的兔子，只給一晚則子考慮兔子的去向。30歲的則子在腦海裡遇上10歲的自己，她只是無法想像手指下的生物，它們的生命裡，可以沒有則子。這讓則子感到很渺小，而則子不喜歡感到渺小。意識到手指熾熱的腫痛，則子放開了雙手。她解開嬰兒粉紅的圍裙，在那屍體前跪下，抬起它的頭，抹走它的嘔吐物。“When I stare in your eyes I see the image of God”則子想起這句歌詞。但則子在丈夫擴散的瞳孔看到的，只是她自己。

我張開眼，看到預期內看到的，對面空無一人的月臺。身旁的人正掙扎把手放回原位，把半透明的血彈到周圍都是。我抹抹臉上的幽靈血，說：「你好像復原得越來越慢。」穿著白校服的男人，剩下的半邊臉有著松垮的下顎，正在晃來晃去，像公雞的下巴，一只被車碾過的公雞。「啊，我講到我啊媽點樣賤格.......」公雞繼續興致勃勃地扮演他受害者的角色，而我只是茫然地看著他的嘴巴一開一合，連禮節性的點頭也放棄了，想到這個人的母親，由衷地佩服她，竟沒有把他推下火車軌。如果我早知道我提早交白卷，都不可以讓我提早離開試場，我就會用心一點應付考試。有道言，有早知無乞兒，但這可是乞兒的專利的感慨。如果有下次的話，至少死前要做一下資料搜集，如果我知道我將要與這個自怨自唉的中學耆英共度余下的人生，我寧愿余生都返朝九晚六。「然后我便跳下了火車軌。」中學耆英剛完成了他的口述自傳。平日這個時候，火車會再次進站，我們會重演一次我們痛苦的死亡。但今天的尾班車經以開出，沒有列車打斷我們難堪的寂靜。對方的臉也全長回來了，連他也開始厭倦了自己的故事。「呵，我在這月臺上見過我的同學，我很喜歡她。」他低下半透明的臉，再側著頭向上望，期許地準備開口：「你覺得她會.......」「她會的。」我說。他好像又變得透明了一點。同一個問題他已問了億萬次，每種類型的答案我都用過，直接，間接，反問，最后我認為善意的謊言最適合我們。他正在慢慢消失，只剩下他羞澀的微笑，像愛麗絲的柴郡貓。提早打卡不能讓我們早些收工，我們意圖曠工，懲罰便是要被困在原地，只能與自己的思緒作伴。沒有將來，只有被咀嚼乏味的過去。下次你在月臺上感到突然被寒氣穿透全身，別懷疑，你踏進了我的地盤。但請別害怕，分點體溫給我，讓我回味活著的感覺，而你，少少的死亡，或者能讓你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