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得從我十二歲那年說起。
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兒時玩伴,她叫小玟,就住在我們家隔壁,她小我三歲,我們經常玩在一起。
我們讀的是同一所學校,她三年級,我六年級。除了星期五放學時間不同之外,星期一到星期四放學時,我們都會相約在校門口見面,然後一起走路回家。
兩個小孩子湊在一起當然少不了嘻笑打鬧,我們總是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玩。如果當天有剩下的零用錢沒花完,我們會去雜貨店買些小零食一起分享,或是去打街機遊戲。我們經常因為玩得太開心而忽略了時間的流逝,等到驚覺天色太晚,才匆匆各自回家挨父母一頓罵,但是不管怎麼被罵,我們依然樂此不疲,因為我們太享受跟彼此相處的時光。
我和小玟的感情比一般朋友還要好很多很多,那是因為我們有一個跟大多數小朋友都不一樣的共同點。
就是我們兩個人都有陰陽眼,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
所以小時候爸媽經常帶我去附近的宮廟收驚,我和小玟就是在宮廟裡認識的,因為她爸媽剛好也帶她來收驚,從此以後我們才知道對方跟自己一樣,都擁有一雙不同於常人的眼睛,也因為這樣的共同點,讓我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這種「有個人懂我」的感覺,應該就是讓我們感情特別好的原因吧。
為了讓我們不要常常受到驚嚇,宮廟裡的師父特地寫了平安符讓我們戴在身上。聽說這位師父道行極深,而且在當時已經高齡一百零八歲,雖然鬚髮全白,但身體還是很硬朗,在當地是位很受敬重的人物。
果然戴上平安符之後,我和小玟就比較少看見一些平常人看不見的靈體,雖然偶爾還是會看見,但這些靈體通常都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我們,看來是懼怕我們身上的護身符。所以我和小玟也漸漸的感到安心,就算再看見這些靈體,我們也比較不會害怕了。
但,在我升國一前的那個暑假,卻出現了一次例外。
那天,我和小玟在河堤旁邊的籃球場上玩耍著,我們兩個都不太會打籃球,只能毫無規矩的隨便亂打,搶到球就往籃框猛投,然後互相嘲笑對方好笨都投不進,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玩得好開心好開心。
漸漸的我們玩累了,夕陽正好也慢慢的下沉,天色已晚。我看了看錶上的時間,心想這時候家裡的媽媽應該快把晚餐煮好了,回去正好可以吃,於是我將球收進球袋裡,固定在腳踏車的後座上,然後牽著腳踏車,跟小玟一起散步回家。
為什麼明明有腳踏車卻不騎?
嗯,你知道的,因為我不想縮短跟小玟相處的時間,我總是不斷想辦法讓她待在我身邊久一點,哪怕多一分一秒也好。
但是別忘了,我現在要說的可不是什麼愛情故事。
就在我們剛剛離開籃球場的時候,我猛然看見不遠處的樹下蹲著一位大叔。這位大叔身材略顯瘦小,穿著白色汗衫,黑色西裝褲,頭髮稀疏且微禿。他背對著我們蹲在地上,貌似瘋狂的一直用雙手在挖掘地上的泥土,不知道在挖什麼東西,地上的坑洞越來越大,他的十根手指很明顯已經受傷,全都沾滿了鮮血,但他好像不痛不癢似的持續不斷挖著泥土。
我好歹也已經國小六年級畢業了,經歷過這麼多年的見鬼人生後,多少也培養出了一點對於靈體的直覺,而我的直覺告訴我,他絕非人類。
或者該說,絕非善類。
我心中立刻警鈴大作,這個靈體的氣場之強,跟我以往所見過的完全不一樣,祂給我的感覺已經是可以對人類生命構成威脅的那種等級了,就像是遇上野生獅子一樣,但比起獅子,祂又讓人多了一份未知的恐懼,畢竟獅子的一舉一動還有習性可循,而祂可沒有。
就在我腦子裡「把籃球丟掉,載著小玟趕緊逃命吧!」的念頭剛剛閃過,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的時候,就被祂發現了。
祂猛然轉過頭來瞪著我們,同時站起身,筆直的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祂那張臉,該怎麼說?充滿笑容?是沒錯,祂的確是滿臉堆笑,但並不是像電影裡的小丑那樣,笑到兩邊嘴角裂到耳朵這麼誇張,祂嘴巴的部份看起來完全正常。不正常的是祂的眼睛,兩顆眼球往外凸出一半,像是被硬擠出來的一樣,已經可以看到眼球周圍鮮紅的血肉了,就更別說是祂那佈滿血絲的眼白,一看就覺得超級恐怖。
我和小玟被祂的長相嚇得雙腿發軟跌坐在地,小玟不斷尖叫,就連我自己也快哭出來了。
祂一步一步的朝著我們走來,我和小玟完全陷入一片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亂,只能坐在地上一直不斷的向後挪動。
這時候我真希望可以直接嚇暈過去,這樣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會害怕了,可是奇怪我怎麼都不會暈倒呢?真是的!
念一及此,我想,小玟這樣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定是比我還要害怕,所以還是先想辦法讓小玟稍微冷靜一點吧,否則就算我還保有一絲絲的理智和行動能力,可能也救不了她,更何況,我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我腿上的肌肉記憶好像瞬間歸零了一樣,連一雙腿最基本的站立功能都使不出來。
我伸出右手手掌摀住了小玟的雙眼,當下我什麼也不想管了,我不管這傢伙向我們逼近的目的是什麼,是要吃掉我們呢?還是要撕爛我們呢?還是要頒獎給我們呢……這應該不太可能,總之我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讓小玟不再感到害怕。
我很想保護她,但我深深感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所以我只能摀住她的雙眼,將那張奇醜無比的臉孔隔絕在她的視線之外,並在她耳邊輕聲說著「沒事沒事,有我在,我保護妳」來安撫她,這也是現在我唯一能做的。
那傢伙越走越近了。
在我安撫著小玟的同時,我似乎也被自己給安撫了,我想要保護小玟的心似乎漸漸的超越了恐懼。
或許也可以說,祂越靠近,我就越絕望,而我越絕望,就越沒有理由害怕,因為大不了一死。
當這種心情一出現,我就毅然決然睜大眼睛跟祂對視,眼睛大了不起啊!要比來比啊,來比誰的眼睛可以瞪比較大啊!
與此同時,我也想起了我和小玟身上都戴著的護身符,這可是我們最後的王牌啊!我趕緊用左手將護身符從脖子上取下來,伸直手臂將護身符遞了出去,讓護身符擋在祂和我們之間。
就在祂和我們接近到觸手可及的距離時,祂卻步了。
祂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橫眉怒目和青面獠牙的表情,看起來就兇巴巴的,可能是我的舉動觸怒了祂。不過從小就喜歡讀書的我對心理學也是略懂略懂,我知道憤怒有時是用來掩飾害怕的一種工具,所以祂是怕了我的護身符?
於是我作勢要把護身符丟向祂,果不其然,祂面露驚恐地往後退了一大步,而後又稍微猶豫了一下,似乎明白傷不了我們,所以祂只好放棄自己的企圖,轉身跑回原先的那棵大樹下,並且以極其匪夷所思的身手和速度爬上了樹梢,將自己隱沒在一堆綠葉當中。
眼看危機已經解除,我想也不想的立刻起身,將倒下的腳踏車架起來,然後一把抱起小玟把她放在後座,我再坐上座墊,左腳踢掉支架後,也以極其匪夷所思的身手和速度逃離現場。
直到把小玟平安送回家之後,我心裡才真正的鬆下了這一口氣。
從此以後我和小玟再也不敢踏足河堤旁的那個籃球場了,天知道我們會不會再遇到那個兇神惡煞。我真的覺得很奇怪,鬼魂我見過不少,但我真的從來沒見過這種像瘋子一樣威脅性這麼強的、讓人感到極度恐懼的鬼魂,祂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會這麼特別?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要看見祂了,小玟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但要是真如我們所想,那該有多好?
※※※
二十二年就這麼過去了。
小玟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女,而我也變成了一個微胖的宅男大叔,歲月這把殺豬刀很偏心的避開了小玟,只殺在我一個人身上。
但僅管如此,我卻何其有幸的跟小玟成了男女朋友,目前已經交往了兩年半。
我們任職於同一家公司,幾個月前,我們兩個被調派到位於外縣市的分公司去上班,於是我們便在公司附近找了一間大約十幾坪的套房,開始了同居生活。
人家都說,不管你學什麼專業,找工作一定要找到你喜歡的,這樣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都會是開心的,然後再找一個喜歡的人在一起,這樣從晚上八點到早上六點都會是幸福的,這就是人生。
雖然我對自己的工作並不是那麼的真心喜歡,但至少,我可以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再從晚上八點到早上六點,二十四小時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這不也是幸福到極點的人生嗎?
今天適逢中元節。
早晨去公司上班的路上,就看到許多店家在騎樓下擺起桌子,並在桌子上放了一堆插著香的供品,有些人拿香對著天空拜拜,有些人在旁邊燒金紙。
小玟看到那些桌子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零食,就很興奮的問我:「今天我們公司也會拜拜嗎?會嗎會嗎?」
看她那個口水快流出來的樣子,想也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一定是想說等拜完之後就有一大堆零食可以吃了吧。
我故作思考狀,沉吟了一會兒才對她說:「應該會拜吧。昨天我就看到主管們在準備一些臭豆腐啊、藥燉排骨啊、鹹蛋苦瓜啊之類的這些菜,應該就是今天要拿來拜拜的吧,喔對了,好像還有烤茄子跟蕃茄炒蛋呢!」
小玟昨天休假沒有上班,不知道昨天公司在準備什麼供品,所以我就大肆地胡說八道一番,講的全都是她不愛吃的食物。
「真的假的啊?!怎麼會準備這些東西來拜拜?也太奇怪了吧!通常不是都要準備很多飲料和零食嗎?像是奶茶啊、泡芙啊、洋芋片啊、巧克力啊這些東西嗎?怎麼還會有茄子啦~~」
「誰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麼。」我也裝出一副疑惑的樣子,卻偷偷在心裡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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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班後。
小玟右手拎著兩大袋公司分給員工們的零食,袋子裡面都是小玟最愛吃的各種糖果餅乾,這些零食其實都是我前幾天偷偷囑附人事部去採買的。
而她的左手,則牽著我的右手。
我們一起走路回家。
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小玟假裝生氣地說:「早上還騙我說供品是什麼烤茄子,什麼藥燉排骨的,還有臭豆腐,結果明明就不是嘛!」小玟說著,將手上的袋子提高到我眼前,「你看這些像是臭豆腐還是烤茄子嗎?」
「不太像,可能我之前看錯了吧。」
「連這樣都能看錯,我看你是眼睛有問題吧!」
「真的,我眼睛可能有問題,否則怎麼會跟一個吃貨交往呢?」我忍不住竊笑。
「喂~你說話太過份了吧!」小玟也不甘示弱,「那我跟你說,我眼睛更有問題,才會跟你這種一點都不帥的男生交往!」
「喔?妳眼睛也有問題?那妳手上拿的那兩袋東西是什麼?」
「烤茄子啦!」
我簡直要笑翻了。
綠燈一亮,我們走在枕木紋上穿越馬路。
走著走著,突然,我感覺到小玟牽著我的手握得越來越緊。
「怎麼了?」
「你有沒有看到一些奇怪的人?」小玟悄聲說道,語氣中有著相當明顯的害怕。
其實,我從剛才就注意到了這件事,在街頭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之中,夾雜了很多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甚至也有穿著和服的、穿著古裝的人在到處走動。
曾經我以為陰陽眼這種能力,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長大成人之後應該就不會再有了,但我和小玟卻不知為何,一直等不到這種能力消失的一天。
為了安撫小玟的情緒,我只好故作輕鬆地說:「有啊,我什麼都看到了,我看到了所有的東西,車子、路燈、店家的招牌……但是這些我通通都不屑一顧,因為我一點都不在意這些東西,我只願意把我的目光放在我喜歡的人和喜歡的東西上面,比如說妳呀,還有妳手上的烤茄子呀。」
「你到底在說什麼啦!」
我繼續保持微笑跟她說:「沒關係啦,有我在,我會保護妳呀。而且妳忘了嗎?我們身上都有那個超級厲害的護身符啊。」我摸了摸胸口,這個護身符我從小到大不離身,就連現在也還戴在身上。
「老實說……」一提到那個護身符,小玟就變得欲言又止。
「嗯?」
「那個護身符前幾天被我弄丟了。」
「真的假的?」這件事我倒是感到有些驚訝,因為小玟平常也算是一個非常愛惜東西的人,不太可能輕易弄丟這麼重要的物品。不過話說回來,再怎麼仔細的人也會有疏忽大意的時候,哪可能吃燒餅從來不掉芝蔴粒的呢,「沒關係啦,可能是掉在家裡的某個角落了吧,回去之後我再幫妳找找看。」
約莫又走了五分鐘之後,就到達了我們家樓下的大門。
當我用鑰匙打開大門的那瞬間,一陣陰風立刻撲面而來,兩個面容憔悴看起來輕飄飄的「人」正好從裡面走出來。
我馬上握緊了小玟的手,示意她不要閃躲。通常如果是「人與人」這樣突然打了照面,一定會下意識地讓出一條路給對方通過,但是像現在這種特殊情況,如果讓祂們發現我們看得見祂們的話,祂們很可能就會纏著我們不放。
這些事情我以前都跟小玟說過了,所以當我一握緊她的手,她也馬上就知道我的意思,完全不閃不避,筆直的走進大門。反而是那兩個「人」卻避開了我們,我想可能是害怕我身上的護身符吧。
我們若無其事地走進大門後,立刻關上大門,好像深怕那些「人」會再闖進來似的,但其實我也明白,如果祂們要進來,一道大門什麼的根本就擋不住祂們,關門的動作只是出於一種危機處理的習慣而已。
果不其然,在我們沿階而上的同時,也有好多「人」在樓梯間上下走動著。或許是時值農曆七月,再加上這棟樓可能特別陰的關係吧。我試著將眼前所見的一切合理化,畢竟我們也是幾個月前才搬過來的,這是我們第一次在這棟樓渡過農曆七月,所以之前沒有看過這樣的景象也是理所當然的。
由於我和小玟的薪水都不算太高,所以我們承租的是最便宜的頂樓套房,我們的房間在七樓,而且沒有電梯,只能每天慢慢的爬一堆樓梯才有辦法回到家。我和小玟笑稱這是一種強迫自己運動的好方法,因為這麼一來,想回家休息就得先運動,你沒運動還回不了家呢!
「等我有錢的時候,我一定要買一台直升機,這樣我們就不用每天爬樓梯了,只要搭直升機從空中跳傘就可以直接跳到天台,然後我們再走下一層樓梯就行了,這樣是不是很方便?」我貌似認真的向小玟提出這樣的構想。
「方便你個頭啦!如果你真的有錢的話,直接買間一樓的房子不就行了,這樣你連走下一層樓都不需要,豈不是更方便?」
「對吼!還是我們家小玟最聰明了!」
「是你太笨了好嗎?」
我當然也知道買台直升機每天跳傘有多愚蠢,我說這些蠢話也只是想要引開她的注意,讓她不要這麼害怕樓梯間的那些「人」而已。
不過,當我們爬到五樓的時候,所有「人」突然都消失不見了。好笑的是,當我發現那些「人」全部都不見了之後,反而感到一種錯愕,好像祂們的存在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一樣,不過我很快的就將這種情緒上的本末倒置轉了回來。
「祂們都不見了欸……」小玟也察覺到了這件事,忍不住對我輕聲說道。
「噓!」我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制止她繼續說下去,畢竟也無法確定祂們到底是不是真的全都不見了,說不定有幾個還在,只是我們沒看到而已呢?
總之,只要繼續裝出什麼事都不知道的樣子,穩穩地走回家就是了。
我們轉身踏上通往六樓的樓梯。
一個人的背影突然就出現在我們眼前,好像他也是正在爬樓梯,只是我們剛好趕上他而已。
這個人從背影就看得出來是個中年大叔,這位大叔身材略顯瘦小,穿著白色汗衫,黑色西裝褲,頭髮稀疏且微禿……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類似的背影?
會是住在六樓的住戶嗎?還是我們家隔壁間的房客呢?因為房東在七樓隔出了五間套房,分別租給不同的房客,而我們也從來沒有特地去認識過其他房客,所以無法確定。但這棟樓也只有七層,既然他正在往六樓走,那肯定不是住六樓就是住七樓嘛。
這時候,小玟拉了拉我的衣袖,然後將她的小嘴貼近我的耳朵,悄聲說道:「我怎麼覺得前面那個背影很面熟?」
原來我們兩個都看過這個背影啊,那就更加肯定前面這個人是住戶了嘛,一定是平常上下樓的時候,偶爾會在樓梯間碰到,只是因為彼此不熟,所以沒有特別記下長相,但是大致上的印象還存留在記憶裡。
而且他應該也不太可能屬於我們在樓下遇見的那些輕飄飄的「人」,因為首先在視覺上就已經有明顯的不同了,這位中年大叔的身上沒有任何半透明的部份,整個人的輪廓相當清晰,髮絲根根分明,腳下也踩著踏實的步伐。他給我的直覺跟其他一般的靈體完全不一樣,所以肯定是個人吧。
於是我便相當放心的跟在他身後走向六樓。
到達六樓之後,大叔的腳步停了下來,他把手伸進西裝褲口袋裡,似乎是打算掏出家門鑰匙,看來他果然就是六樓的住戶沒錯呢。
我牽著小玟的手,繼續往七樓走上去。
但是連一階都還沒有往上爬,我們卻又停下了腳步。
因為通往七樓的樓梯,消失了。
或許該說,這層樓就已經是頂樓了,連通往天台的樓梯都沒有了,這裡就像是頂樓加蓋那樣,已經是整棟樓的最頂端了。
但問題是,我們也才爬了六層樓而已,我在爬樓梯的時候都會數樓層,我數的清清楚楚不可能會錯,而且每一層樓的樣貌在平常爬樓梯的時候都已經深刻的印在腦海裡,不可能會認不出來這裡是幾樓,我們現在身處的樓層,確確實實就是這棟樓的第六層沒錯啊。
那七樓呢?
我們家跑哪去了?
我和小玟兩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完全傻住了,心裡一點頭緒也沒有,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就這樣站在原地發著呆。
那位大叔還站在原地掏著口袋裡的鑰匙,口袋裡鑰匙與鑰匙之間的金屬磨擦聲在寂靜的此時此刻聽得特別清楚。
就在我和小玟愣在那裡不曉得該怎麼辦的時候,大叔終於將鑰匙從口袋裡掏了出來,然後轉身面對我們,並將手上的鑰匙往前一遞。
「請問,這是你們七樓的鑰匙嗎?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哈哈,呵呵呵……」他手上拿的那串鑰匙竟然是我的鑰匙!看鑰匙圈的樣式就知道了,我的鑰匙什麼時候被他拿走了?
而且這位大叔,他擁有著全世界各個國家的大叔都不可能會擁有的,其極尖銳撕裂的嗓音,他一說話,我們就彷彿聽見了像是某個白痴用指甲刮黑板一樣的聲音,簡直可以說是超級霹靂無敵可怕又噁心到了極點的聲音。我才不管這樣的形容詞有多老套,反正我就是想要這麼說。
但是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的長相。
這時候我十分確定,「他」可以改成「祂」了。
祂那張臉,該怎麼說?充滿笑容?是沒錯,祂的確是滿臉堆笑,但並不是像電影裡的小丑那樣,笑到兩邊嘴角裂到耳朵這麼誇張,祂嘴巴的部份看起來完全正常。不正常的是祂的眼睛,兩顆眼球往外凸出一半,像是被硬擠出來的一樣,已經可以看到眼球周圍鮮紅的血肉了,就更別說是祂那佈滿血絲的眼白,一看就知道祂用眼過度,需要補充葉黃素。
看到祂的臉,一瞬間我的回憶全部湧上了心頭。現在是怎樣?這算是另類的他鄉遇故知嗎?為什麼明明我們都搬到外縣市來住了還是會遇到祂啊?而且為什麼歲月這把殺豬刀也完全沒有殺在祂身上啊?祂全身上下長得都跟二十二年前的模樣毫無二致,難道鬼都不會變老的嗎?這樣公平嗎?
祂就是二十二年前,我和小玟在河堤旁邊樹下遇見的超強惡靈啊!
祂那似乎經過刻意隱藏的氣場在我認出祂的一瞬間突然整個爆發出來,我再次感覺到那種死亡逼近的強烈壓迫感。
我不知道此時的小玟有沒有認出眼前這個傢伙,不過她的反應倒是跟二十二年前如出一轍:歇斯底里的尖叫,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我能感覺到她渾身都在顫抖,顯然是害怕到了極點。
這時閃過我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完蛋了,小玟身上沒有護身符!
於是當下我什麼也顧不上了,立刻將自己脖子上戴著的護身符取下來,戴在小玟的身上,並且伸出手摀住她的眼睛。
「沒事沒事,有我在,我保護妳。」我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當我再次轉頭去看那個大叔的時候,祂已經不站在原來的位置了。
祂的鼻尖跟我的鼻尖相距不超過五公分。
我只要嘟個嘴就能親到祂。
祂那雙充滿鮮紅的血肉模糊的眼睛幾乎佔滿了我整個視線。
祂是什麼時候靠過來的?還靠得這麼近!
這下慘了。
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祂就像獅子那樣迅速張開祂的血盆大口,伴隨著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哈氣聲,我感覺到從祂口腔裡衝出來的那股寒冰般冷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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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快醒醒啊!喂,喂喂喂,趕快醒醒!起床了啦!」
這麼可愛的聲音,好像是小玟?
我感覺到一陣天搖地動,該不會是地震了吧?勉強睜開眼睛一看,原來只是小玟用力地搖晃著我的身體試圖叫醒我。
我從平躺的姿態坐起身來,「喂什麼喂啊,我沒有名字嗎?」,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怎麼樣了?你沒事吧?」小玟語帶關心地問。
深呼吸了幾口氣,我總算是慢慢緩過來了,我環顧四周,發現我們所在的位置還是在六樓。
而慶幸的是,通往七樓的樓梯出現了。
這棟樓似乎恢復正常了。
而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偷走的鑰匙,就掉在不遠處的地板上。
我猛然想起了那個大叔,心頭一驚,趕緊問小玟:「那個傢伙呢?祂跑哪去了?妳有沒有怎麼樣?祂有沒有傷害妳?」我一邊問著,一邊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小玟的身體。
幸好,小玟毫髮無傷,我放心地鬆了口氣。
要是小玟掉了一根毛,不管祂再怎麼兇我都要跟祂拼命!
「我沒事啦,我也不知道祂跑哪去了,我也是剛起床的,起床後我就沒看見祂了,只看到你還躺在地上睡,我就叫醒你了。」
「什麼起床不起床的,還躺在地上睡?」我對小玟的用詞感到哭笑不得,「我們應該是被嚇昏了吧。」
「應該是吧,當時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失去意識了呢。」
至此我才確認我們已經脫離危險了。
不過我們到底是昏迷了多久呢?我看了看手腕上的錶,從我們下班後到現在,時間只經過不到一小時。從公司走到這棟樓的六樓,不過是十幾二十分鐘的事;從我們遇到那位大叔,一直到失去意識之前,也沒有經過多少時間,也就是說,我們大約持續昏迷了半小時左右。
我想再繼續坐在六樓的地板上也不是辦法,於是我拍拍屁股站起來,然後拉小玟一把,讓她也站起來。
「我長這麼大也算是看過不少鬼了,從來沒看過這麼兇的,祂到底想幹嘛啊?這樣弄我們很好玩嗎?簡直莫名其妙!」小玟有些忿忿不平地抱怨著。
「妳現在倒是很會說,有種妳在祂面前再把這些話跟祂說一次?」
「我才不要咧!我們最好再也不要遇見祂了,有夠恐怖的!」
「那妳一定要記住喔,」我雙手扶著小玟的肩膀,鄭重的囑附,「護身符一定要隨身戴著,不可以再弄丟了,知道嗎?」
小玟思忖了一會,有些擔心地問:「那你怎麼辦?」
「我用這個。」我舉起我那砂鍋大的拳頭,故作正經,「祂要是再敢出現,我就打斷祂的門牙。」
這句話逗笑了小玟,「哈哈,你現在倒是很會說喔~」
看見小玟的笑容,我的整顆心就暖了起來。
「回家了啦。」我轉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鑰匙。
「咦?」不過這時候小玟又發現了一件事,她低著頭四處尋找,卻找不到她從公司帶回來的那兩大袋零食,「我們帶回來的那些供品怎麼不見了?」
經她這麼一說,我也確實發現了這件事。
祂不傷我們分毫,但零食卻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祂從頭到尾就只是覬覦我們的零食?
但是二十二年前的那一天,我們手上又沒有任何零食,那祂接近我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這位大叔是水瓶座的嗎?怎麼這麼難理解啊!
反正我也不想追究了,我聳聳肩對小玟說:「可能祂就是個貪吃鬼吧。走了回家了啦!」
「好吧。」小玟對那些消失的零食好像還有那麼點依依不捨,但也沒辦法,只好跟在我身後,回到我們位於七樓的家了。
到家後,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也不是洗澡,而是打開手機裡的拍賣APP開始選購她愛吃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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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節過後,一直到農曆七月結束後的一個禮拜,這段期間我和小玟的生活可以說是完全的風平浪靜,什麼怪事都沒有再發生,那個大叔也沒有再出現過了。
而且最近小玟得到了一個去日本出差兩週的工作機會,再過兩天就要出發了,她整個人開心得不得了。雖然我沒有辦法跟她一起去,但是看她這麼開心,我也替她覺得好高興。
不過替她高興之餘,卻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在我心頭悄悄蔓延。
這種感覺從心理持續蔓延到了生理,我開始出現偶發性的頭暈和胸悶,本來以為應該只是得到了一點小感冒,雖然不太舒服,但也只有微乎其微到可以輕易忽略的程度,所以我並沒那麼放在心上。
直到小玟出國後的第二天早上,我開始感覺到症狀加重了。
我跟平時一樣,早晨醒來就走到浴室去刷牙洗臉,刷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暈眩,我整個人站不住腳,狠狠的摔在浴室的地板上。我並沒有失去意識,因此能感覺到撞擊之後的庝痛,但在那當下我的腦袋是空白的,我沒有任何想法,沒有任何情緒,我不知道自己沒事躺在地上幹什麼,但我也沒有去質疑這件事。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等到我稍微緩過來並且漸漸搞清楚狀況之後,我才發現距離出門時間已經遲了兩個小時,全勤獎金就這樣泡湯了。
晚上七點下班之後,我在外面買好了晚餐,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到家,打算好好享受我的下班時間。但是我回到家之後,連包包都還沒有放下來,我人就失去意識了。
醒過來之後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舌頭超痛,而且我嘴邊還殘留著一堆白沫,我發現自己呈大字型躺在客廳正中央的地板上。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
這段時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玟已經出國了,我一個人在家,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兩眼呆滯地坐在地板上,四下寂靜無聲,一陣孤獨感油然而生。
掉在旁邊的便當,裡面的飯菜灑得滿地都是,即使已經引來了兩隻蟑螂,我仍然無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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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終於抽出時間來到我們家附近的一座宮廟。
雖然我天生看得見鬼,但其實我也不是一個特別迷信的人,身體出問題的話,去醫院檢查仍然是我的首選,但是這次不同,醫院我連去都沒去過半次,就直接來到了宮廟。
因為我十分確信,問題不是出在我的身體。
當我上廁所的時候,會突然聽見笑聲;當我在邊吃飯邊追劇的時候,也會突然聽見笑聲;當我認真工作的時候,耳邊還是常常會出現笑聲,甚至當我在睡覺的時候,也會被笑聲吵醒。
那像指甲刮黑板一樣極其難聽的笑聲,不分日夜地環繞在我的周圍。
我知道,是祂。
辨識度如此之高的笑聲,我就算閉著眼睛也能知道是從誰的嘴裡發出來的。
就是祂!
但為什麼我總是看不見祂?
我明明就擁有能看見任何靈體的陰陽眼,我也知道祂就在我身邊,但為什麼我看不見?
難道說,祂有能力控制我的陰陽眼,想讓我看見就讓我看見,不想讓我看見就讓我看不見?
祂到底想幹嘛?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情況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到宮廟找師父幫忙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二十二年前幫我和小玟寫護身符的那位師父,但是在當時他就已經高齡一百零八歲了,過了這麼多年他還能在世嗎?應該早就升仙了吧。
無奈之下我也只能就近找一間宮廟。但是當我走進宮廟裡,開口跟師父打聲招呼的那瞬間,卻看見師父倒抽一口氣,嚇得連退三步,還差點跌倒。他的視線並沒有看向我,而是看向我的身後。
我順著師父的視線轉身向後看去。
祂就一動不動的站在我背後。
在宮廟這樣神聖的地方,祂挑釁似的現身了。
祂嘴角帶著的微笑,似乎是一種嘲弄。
「唉~」師父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想到祂竟敢藐視神威擅闖壇門,此鬼極兇,縱然大羅金仙降世,怕是也救不了你了。施主平日不管是出門在外還是待在家裡,最好都處處小心,儘量遠離一切危險,別讓祂有任何得逞的機會。」
聽了師父這番話,我整個人幾乎陷入了絕望。如果連神仙都幫不了我的話,那我還能怎麼辦?
這幾天我突然失去意識的頻率越來越高,甚至影響到了工作,有好幾次我在公司失去意識,再醒過來時,人就躺在醫院了,一問之下才知道,我上班上到一半突然癲癇發作,全身瘋狂抽搐還口吐白沫,同事們都差點被我給嚇死,才趕緊把我送到醫院。
然而就如同典型的鬼故事情節那樣,無論醫生怎麼檢查,也檢查不出我身體出了什麼毛病,最後只能聊盡人事,開幾副緩解癲癇的藥給我吃。
但就算我都有乖乖吃藥,癲癇的症狀仍然沒有好轉,不得已之下,老闆只好讓我留職停薪一個月。
現在藥也吃完了,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家中,發著呆,不知道接下來還能怎麼辦?
我會死嗎?
我還能見到小玟嗎?
我可以撐到她回家的那一天嗎?
想了一想,我決定把這段故事寫下來,至少可以讓所有認識我的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不是在喪禮上悲嘆我怎麼死得不明不白。
從開頭第一個字寫到這裡,總共也寫了一萬一千一百二十四字,到此為止總共耗時十個小時零九分四十八秒。
就在第四十九秒過後,我從書桌上一些能鏡像反射的物體中,看到了祂出現在我背後。
就是現在,祂就站在我背後。
我不敢回頭,但是我也不曉得現在該怎麼辦?
我以上寫的內容祂都看到了嗎?那我該繼續寫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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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MN 你這傢伙在寫我的故事是嗎\ZOIFGIX 我的笑聲真的有 這么難听吗09SDB F.2
不要控制我;3哈87益9哈哈哈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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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JKEROISER我有长一得这麼醜嗎33
23156*&走開敢說9 有0備$我的壞話 Q$^報看我怎麼
對-9-0=12揆的。POIUSDF9弄死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KM,FY.U03.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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