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間撞見，他和她，在他們公司樓下，擁吻。
意外地，沒出現什麼太強烈的情緒，只覺得一顆心空盪盪的，如入冰窖，冷清，一片死寂，同時失去了情人和朋友，有種彷彿失去全世界的感覺。
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去接他下班，然後手牽著手一起走回家，雖然沒有住在一起，但順路。我們會在我家樓下，一邊擔心被鄰居看見會感到害羞，一邊互相擁吻道別，然後我會站在家門口，目送他回家的背影。
看來今晚只能取消了，以後再也沒人陪我一起上演這麼浪漫的橋段了。
素來害怕尷尬，所以我選擇不打擾，直接轉身離開，回家。
※※※
當我意識過來時，已經不知道站在玄關發呆多久了。
室內一片漆黑，看來到家之後我連燈都忘了開。
打開電燈，照亮室內的同時，也照亮了空氣。
我家的空氣好多，多到似乎在嘲笑我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有一樣。
我默默地放下包包，走到衣櫃前準備換下身上的套裝時，才發現，白色上衣沾滿了黑色的泥水。
泥水？
我是在回家的路上跌入水坑了嗎？還是被車子經過濺起的水花給潑到了呢？下午下了一場大雷雨，雖然到了晚上雨已經停了，但路面還是濕答答的，所以應該就是這樣吧，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通，明明下班前還白白淨淨的上衣，現在為什麼會髒成這樣？
所以我到底是跌入水坑了？還是被髒水潑到了？
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從我心裡有了「回家吧」的念頭之後，一直到我意識到自己站在玄關發呆的這一段時間裡，我完全沒有任何記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走上樓梯、拿鑰匙開門、關門，這一連串的舉動，我連一點點的印象都沒有，整個過程就好像瞬間移動一樣，不知不覺的就到家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回家」這件事每天都要進行一次，走路、上樓梯、拿鑰匙開門，這些動作已經熟悉到成為肌肉記憶了，根本不需要花費任何心思，就算心不在焉也可以輕易完成這些動作，所以不記得也是正常的吧。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經驗，當我心裡空無一物或是極度專注的時候，常常都會忽視身邊的一切。
但像我這種重度潔癖的人，居然連上衣是怎麼弄髒的也記不起來，就有點不可思議了。
雖然好像沒事一樣，但，看來打擊還是挺大的吧。
意識到自己受到打擊的同時，我勉強假裝沒事的努力也破功了，我用力咬著下唇，淚卻搶在我咬破下唇之前先流了下來。
這時候其實還挺矛盾的，以從小到大看過的小說、電影和電視劇來說，通常這時候不是都要好好的大哭一場嗎？但比起大哭一場，我卻更想洗澡，尤其是在發現身上沾到髒水之後，就更想洗澡了。回家後就是要先洗澡，這是固定的SOP啊。
明明遭受了嚴重的打擊，卻沒有好好的歇斯底里一番，反而是按照平常生活上的SOP在走，是不是有點辜負了這個嚴重的打擊？
但是不管了，我還是想洗澡。
※※※
洗完澡後，我一邊用浴巾擦著濕頭髮，一邊從浴室走出來。
一眼就看見了放在書桌上的馬克杯，杯裡正冒著水蒸氣，熱牛奶的香味飄散而來。
我什麼時候泡了這杯熱牛奶？我怎麼完全不記得這回事？
我明明才剛從浴室裡走出來而已，手上還拿著浴巾在擦頭髮，怎麼可能突然就泡了一杯牛奶？回想一下進浴室洗澡之前，我也沒有做任何事啊。
以我物歸原位的習慣，不管是奶粉還是馬克杯還是熱水瓶，通通都放在廚房裡。玄關、衣櫃和浴室的位置比較接近，可以視為是同一個地方，而廚房則位於家的另一端，算是距離浴室最遠的地方。我家雖然不大，才二十幾坪，但從浴室走到廚房，少說也要走上十幾步吧，一來一回這麼長距離的移動，我會完全沒印象？
雖然從公司走路回家的距離更長，但泡牛奶這種事可不是肌肉記憶可以搞定的。想想這工序有多複雜：必須先走到廚房，打開廚櫃拿出奶粉罐、打開奶粉罐的蓋子、用湯匙將奶粉撈進馬克杯，然後按壓熱水瓶的按鈕沖熱水，還得小心不讓熱水溢出杯外、沖好熱水後還要將奶粉攪拌均勻，再走回來將滾燙的牛奶放在書桌上。
這一切我能在無意識之間完成嗎？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啦，我是一個剛剛失去全世界的人，回家後為了要洗澡，我沒有躺在地上大哭特哭，就已經夠壓抑了，現在我洗好澡了，準備要來大哭特哭了，我還得去管這杯牛奶是什麼時候泡的嗎？
我頹喪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靜默了幾分鐘，然後絕望的一幕在心裡閃現：他跟我的好閨蜜在擁吻。
心臟說不出的難受，鼻腔酸酸的，腦袋覺得暈眩，天旋地轉的。
想起了他的溫柔體貼、甜言蜜語；想起了跟她一起嘻笑打鬧、逛街購物唱歌……他們兩人的言語動作表情，隨著記憶浮現在我腦海，原來這一切靠的都是演技嗎？演得還真棒，是不是該找個機會頒獎給他們？最佳奸夫淫婦獎？
我是獨生女，前幾年爸媽陸續離開這個世界，好不容易快要從失去親情的悲傷中復原過來了，現在又同時失去了友情和愛情，是怎樣？天要亡我嗎？還是我命該如此？生來就不該擁有任何幸福，不該被感情羈絆，應該去當尼姑？像我這種人是不是特別容易得道成仙？
說不定這杯熱牛奶是我用法術變出來的？
我賢妻良母般節儉的個性是不容許我浪費的，既然泡了就要把它喝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卻是鹹的，才發現不知何時我已淚流滿面。
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去，我看見了那個一直被我擺在筆記型電腦旁邊的，棉布製的小小束口袋。日子久了就漸漸無視它的存在，上頭已覆蓋了薄薄一層灰。
這是媽媽生前留給我的東西。
『要是將來遇到什麼難過的事，就打開看一下。』把這東西交到我手上時，媽媽是這麼說的。
這束口袋小小的，差不多只比御守大一點，看起來像裝著什麼妙計的錦囊似的，我從來沒有打開過，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但從觸感來判斷，裡面好像裝著紙片般的東西。
媽媽離開的時候，我明明難過得要死，那時候怎麼沒想過要打開這個東西？沒打開好像我不夠難過似的，突然有種對不起媽媽的感覺。
但現在同時失去友情和愛情，這樣的雙重打擊應該跟失去媽媽有得拼了吧，或許差不多是該打開這個錦囊的時候了。
我放下馬克杯，雙手抹了抹眼淚，拿起錦囊，拍拍灰塵後，打開。
裡面放著一張摺成愛心形狀的紙片。
我記得小時候，媽媽曾經教過我愛心的摺法，我卻像笨蛋一樣怎麼學都學不會。
我小心翼翼地拆開紙片，媽媽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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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乖～媽媽一直在妳身邊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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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爸爸在媽媽生病的前幾年因為車禍意外去世了，媽媽害怕她走了以後，留下我一個人孤伶伶的活著，會太寂寞；她怕我遇到困難時，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和依靠，會不知所措；她怕我失去全世界，會連努力生活的力氣都沒有，所以特地寫了這麼一張紙條，來當成我的心靈支柱啊……
雖然今天同時失去了友情和愛情，但親情一直都在，從來沒有失去過。
一陣風吹拂過我微濕的頭髮，像是溫柔的輕撫。
像是在說：「洗完澡頭髮要吹乾，才不會感冒喔～」
像是在說：「不要整天喝咖啡嘛，喝杯牛奶補充鈣質啊～媽媽去幫妳泡！」
我拿起馬克杯又喝了一口熱牛奶，一股暖流填滿了空虛的心。
媽媽，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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