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突地站起身來,此時所有人都緊盯著他。
「不要。」他幾乎要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感受到自己緊握的指節泛白。「妳、妳不可以這麼的、這麼的……」他焦躁地在房間內來回走動,試圖在空氣中抓住一些語言。他想起珍在自己十歲多時說的話:沒有用處、拖油瓶、令人失望......但他說不下去,他找不到適合的詞語,「幹。」他罵。
「這跟我們談好的不一樣......」老師低聲地說,他們先前顯然有過一次討論,「這只是第一次見面......」
「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珍在老師說下去前就開口了,語帶歉意,「亞瑟,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是很好,但是,現在我想要彌補。」她曾在教堂和伊恩發下誓約時,她真心相信
相信他們可以攜手走過一生、養育孩子──就像嬰兒用品店裡那些廉價、卻又可愛的全家幅廣告,但一年年過去,珍無力化解伊恩沒有原因的冷漠,就算亞瑟出生也一樣,他們的孩子淪為一個結,一個珍試圖用來綁住一家人的結。「在你小的時候,我還沒準備好當個媽媽,但現在......現在我有能力了,我想我做得到。」
「妳要怎麼做?」亞瑟質問,「我再過幾年就要成年了,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孩子,我覺得她值得一次機會。」一旁的安德烈適時地幫腔,似乎在藉此宣告他會替補伊恩留下的缺。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ryNlED1Ij
面對這樣的狀況,亞瑟啞口無言,情緒梗在喉頭,他並非不曾思念或是痛恨過珍,但是,隨著成長以及生活趨漸穩定,提到母親一詞,他腦裡浮現的若不是琳娜抱著小喬的身影,就是掛在里奇家裡的聖母像。而兩者都不是眼前的女人。
「但當初讓我走的是妳……」他呢喃,無力地坐回椅子上,「是妳讓里奇帶走我的……」
一次機會。亞瑟掩面,有時他會想,當年里奇先生的出現,可能是讓母親證明何謂愛的一次機會?又或是一次考驗,考驗自己究竟值不值得被愛?
但兩相對望,無論那是什麼,他們母子都失敗了。
「我知道,但我……我……」珍也被說到痛處,垂下眼瞼。
「抱歉,但我沒有要責怪妳的意思,」短暫沉默後,亞瑟抬頭解釋,「好吧,我確實有埋怨過你,埋怨過爸爸,但那都過去了,」他說,腦裡閃過和里奇一家的合照、小熊蛋糕、明信片,以及與艾文的爭執,「我長大了,我在這裡有我的生活。妳不能就這樣突然出現要我跟你走。我還有高中要讀,我打算以後繼續踢球,我有我的計畫。就像我不知道你要結婚了,你也不知道我的事情不是嗎?」
「但我知道。」珍說,亞瑟困惑的揚眉,她繼續說道,眼裡盡是陌生的溫柔,「艾文時不時會寄一些你的消息過來,例如你進了足球隊、拿了獎學金、考試幾分之類的……」
「考──什麼?」亞瑟瞪大眼睛。所以里奇先生確實知道自己在學校幹嘛?他明明連自己踢什麼位置都還要問?為什麼他要假裝?天哪那表示他知道去年他差點因為英文成績太爛失去補助資格──為什麼?「他怎麼?他為什麼知道?」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顧不得本來的話題,「他怎麼知道?」
「不是你跟他說的嗎?」這下換珍疑惑了,她一直都有跟艾文聯絡,艾文的文字語氣雖然拘謹,但細膩地記錄了亞瑟的近況。
「呃,對?」亞瑟的嘴角硬生生卡住。如果說只有他單方面地窮追不捨算是感情不錯的話,他們是。
「在你......呃,離開,兩三年後,我查到了他的聯絡方式。他話不多,只說關於你的事情。」珍說到這,露出一抹五味雜陳的微笑,指尖輕叩茶杯,「在我可以自己生活後,一直跟他說我想幫忙出一點錢,但都被他婉拒了,他也不肯跟我說你念哪所學校。」艾文拒絕收下任何一筆錢,生活費或是學費都一樣,珍最初是以為他不想讓自己跟亞瑟有所接觸,但他卻又肯跟她分享亞瑟的生活,這令她相當困惑。
「我不知道你們還有聯絡,」亞瑟說,「他從來不跟我說這些。」
「他當然不會,是我也不會。他很保護孩子。」珍說,微微地笑了,「後來我提到大學,他才說他會考慮看看。一次要養兩個孩子果然還是有點困難?」
喬。亞瑟馬上就知曉箇中原因。喬再一兩年也要上小學了,而里奇先生愛喬勝過一切。
「但我們目前沒有孩子。」安德烈又出聲了,「我想我們可以一起生活看看,就這幾年,你可以念附近的大學,住我們這。」
亞瑟猶豫了。他才發現,艾文讓自己讀的是包吃包住的寄宿學校,卻從沒要求他去打工,甚至還鼓勵他大學繼續踢球,所以直到今天,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的薪水是如何養起他們的。按照珍的說法,說不定他的負擔很重?自己是他的負擔?
──「你現在是我家的孩子!」亞瑟想起了他們爭執的片段,頓時又羞又惱。他摸了摸自己的肩頭,彷彿要把什麼東西從那邊拋開。不,我不是你的孩子,別叫我孩子。
「好吧,我會考慮看看。」最後他答。
目送珍和安德烈回去後,亞瑟一人坐在門階上發楞。
他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麼嗎?不,那也算不上答應吧,他只是保留這個選擇。他的人生一直都沒有太多選擇。貪心這麼一次不為過吧?他想。
「亞瑟。」老師推開門,站到他旁邊,點了一根菸。「你還好嗎?」
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我剛剛又打了一次電話給里奇,問他為什麼沒來?」
「為什麼?工作?」亞瑟追問,卻又說:「算了,你不用跟我講。」
老師轉過頭看著這個他負責了兩三年的多話小子,他從不停止追問:「你確定?」
「其實,他沒跟我講過這次討論,最後也沒出現。但那都不重要了。他沒出現,就這樣。」亞瑟故作豁達地拍拍雙腿,站起身,「謝謝你,老師,我得去球場露個面。」
「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我也相信。」他說。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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