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無聲息地溜回祠堂後方,緩緩地打開廁所一旁的小門,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準備走向大廳。
「你剛剛跑去哪裡?」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我嚇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一頭略顯棕色的深色中分頭,清澈的眼睛,與父親略顯相似的五官。是弟弟,莫名其妙地消失,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祠堂後門旁。
「我才想問你這個問題勒,你跑去哪裡?」
「不重要,那些老人只會找家裡的老大,我知道他們不會找我。」
我心底裡有太多的疑問,然而最迫切的顯然是找到弟弟方才的藏身之處,所以我重複了我的問題。「說真的你跑去哪裡躲,我也想躲。」我盡量把話說得真誠,想盡快獲得答案。
「沒有用,你跑到哪裡都會被老爸找到的。你跟我不一樣,這個山谷註定會找到你。那些住在山裡的姊姊們是這麼說的,所以我可以回來,你得想辦法跟她們會合。」
「蛤?」很顯然資訊量已經超過我的大腦處理上限了,一頭霧水的我只能擠出一個疑問狀聲詞。
「晚上,我們會睡著。你會醒來,有祭典要參加。想辦法跑到森林裡,她們會找到你。」弟弟說完就直接跑向祖宅,混進方才燒完紙錢,正準備離開祠堂的人群裡。
我沒有站在原地,因為我的腦中又冒出了父親的怒吼:「跑去哪裡?給老子滾回祖厝裡!」感覺不像是我自己的意識在製造這個聲音,畢竟我的大腦還在不斷的處理方才產生的疑問。結合弟弟說的話,我又替繁忙的腦神經添上了一份新的疑惑。
立刻跟上隊伍,我依舊保持著我進入這片土地後,一貫帶有的謹慎。日正當中,正午的太陽繼續讓整座山谷壟罩在一抹不詳的黃色之下。
祖宅的大廳及其寬敞,即使整個家族總計四十多人都在裏頭用午餐,也絲毫感受不到擁擠。午餐似乎是先前進屋的一種女眷們準備的,因為她們並不在現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母親平常根本不曾下過廚,怎麼會加入準備午餐的行列。
桌上的午餐基本是家常菜,炒豆子、滷肉、蝦子、魚肉還有切好的整雞。不過整桌菜色看起來都毫無食慾,油膩膩的缺乏香氣也沒有色澤。可是感受到整個中樞神經自從進入這片山谷之後都在高度運轉的疲勞,我還是盡量吞下那些並不誘人的食物補充精力。
吃完飯我和弟弟跟著父親爬上樓,我好奇地回頭看像方才大廳的飯桌,才看到母親兩眼無神的走出廚房。母親看起來幾乎沒有精神,只留存一些像是怨懟的情緒在眉間緊皺,無精打采地走向飯桌開始用餐。
父親爬上樓之後,一路路過了十扇雕刻著不同花紋的木門,逕直走到走廊最深處倒數第二個房間。我和弟弟一路小跑,勉強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父親打開房門立刻倒在整個房間裡最大張的床上,閉上眼沉沉睡去,床上的幔帳跟隨著方才被用力拉開的慣性輕飄飄的迴盪著。我心中的一顆巨石終於安然落地,我開始故作輕鬆的環顧整個房間的佈置,感受著一如整間祖宅氣派的奢華。
我緩緩走向距離房門最遠,房間東側的陽台。左手邊正是父親,不知為何在極短的時間便已經進入深層睡眠,喉間默默響起了鼾聲。弟弟略顯調皮地打開右手邊的衣櫃,巨大的衣櫃能夠輕易容納兩個成年人的大小。「我先睡這裡。」弟弟輕聲說道,說著便關上雕刻著奇異浮雕的櫥櫃門。我繼續走向陽台,經過兩張對望的小床,床邊的小桌看來十成新,顯然是為了我們的造訪新添置的。走到陽台,我扶著欄杆向下看,整座山谷幾乎盡收眼底。我看著來往匆忙的村民,數了下待宰的牲畜大概有十來隻,似乎就是為了晚上的「祭典」準備的。
我對於這個祭典一無所知,或者說毫無記憶。弟弟剛才的話根本沒說完,我卻只能獨自向下看著這些正在被割喉放血的牲口們思考。
「喂,過來這邊。」弟弟從衣櫃中伸出一隻手,用氣音招呼著我過去。這可以說是我現在最為求之不得的機會,我立刻回身關上陽台的紗窗,輕快的溜進巨大的衣櫥裡面。
「所以你到底早上跑去哪裡?山裡的人是誰?晚上什麼的又是怎麼回事?」我急躁的把我心中的疑問吐露出來,甚至沒有加以潤飾,連問句的格式與文法都顯得雜亂無章。
弟弟沒有回答以上的任何一個問題,反而是拿出了一塊用某種乾燥植物編織成的小香包,塞進我的口袋裡。「姐姐們說,只要這塊護符帶在你的身上,你就不會被光控制。」
「什麼跟甚麼阿,你是蝙蝠俠反派裡的謎語人喔?幹你娘給我解釋一下啊!」我急躁的噴出了髒話,弟弟卻彷彿沒聽見一樣,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靠夭啊,一秒入睡。我還得把他拖回床上,免得老爸醒來又要打我。」我一邊埋怨著,一邊用力拖住弟弟的肩膀,勉強把他拖到離衣櫃最近的北側小床。自己則累倒在離陽台比較近的南側床上。
躺在有著難聞發霉氣味的臥舖上,我的雙眼逐漸不受控制的閉上。父親在西側大床上鼾聲如雷,和我同房的弟弟也已經毫無意識。我的雙眼難以睜開,意識卻無比清醒。一股強烈的迷醉感突然侵襲我的大腦,我開始出現一些插入性的快樂感受。
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重病一般的暈眩,讓一切都成為搖晃的幻影。內心的聲音完全無法被控制,所有控制自己的功能都被抑制。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我嘗試悲傷,身體卻在狂喜;我想哭泣,身體卻在狂笑;我想就此暈厥,意識卻不受控制的保持清醒;我的感官,徹底游離在意識之外。我毫無疑問的被困住了,被困在自己無法清醒的幻境。
我在徹底暈厥前聽見遠處傳來陣陣詭異的嗡鳴聲,像是某種節奏極其緩慢的吟唱。我對這個聲音非常熟悉,因為這個令人不安的噪音,和多次侵擾我的夢境的聲音極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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