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要用任何一種動物來形容他的眼神,我只會選擇蒼蠅。如果你認真地觀察停在某處的蒼蠅,你會發現牠們總是呆滯地向前看,用前肢不斷摩娑自己的整顆頭。父親的目光就像蒼蠅,永遠極端呆滯,根本就不會有一般人類轉動眼球的動作。
除去呆滯的眼神,他更是一個糟糕的父親,那種永遠把你視為自己的延伸的父親。
我認為國小階段可以稱之為童年,畢竟這就是個應該要玩得開心、活得開心的年紀,然而這樣的童年幾乎不存在於我的記憶之中。我的記憶充斥著自我毀滅的強烈欲求,我的童年幻想就是讓死亡終結一切。可以說這一切的源頭都來自我父親,來自他執意讓我「成器」的嘗試。
期中考成績每一科都是標準九十五分,少一分打五下。即便我只有數學考了九十分,也要挨二十五「大板」。這讓夢境裡的我也不得安寧,朦朧迷夢間我俯身臥倒,猙獰的父親則握著黑色的皮帶抽打我的屁股。瞬間讓我在天未明的清晨,自一攤夢魘的冷汗間驚醒。
父親還會因為各種奇怪的原因大發雷霆,然後皮帶、鞋把、直尺、晾衣繩,在他手裡每一樣都能成為我的噩夢。
「你這個不肖子,天天惹我生氣。」我無力駁斥這個虛偽的指控,因為每一句反駁都會招致苦痛。我只能低下頭,任憑我內心嘶吼著:「沒人像你一樣天天生氣,沒人會衝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大喊廢物,也沒人會把自己的家人視為受自己統御的棋子!」。
九歲的我有一次趁著假日父親不在家的時候,跪在母親身前央求她幫我脫離這個可怕的父親。然而母親什麼也沒有做,只是輕輕地嘆息:「這不是你爸爸的本心,至少不是我結婚前認識的他。」母親起身繼續嘗試開解:「你剛出生的時候,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如果不是那裏,他根本不會變得那麼固執。」看著我狐疑而腫脹的淚眼,她意識到這個理由似乎沒辦法說服一個年方九歲的小孩子,卻也不想敷衍似的潦草帶過。
「你阿公、阿嬤,他們從小就是這樣對待你爸的。你知道小時候,你爸只是偷吃了一小塊牛奶糖,就被處罰了一晚上。用藤鞭打了多少下都記不清楚,他的嘴裡還被你阿公塞滿牛奶糖,吐出來就塞回去。這還沒完,你阿公又叫他跪在賣牛奶糖的雜貨店門口,跪了一個晚上才放他回家睡覺。」九歲的我雙眼依舊紅腫狐疑,然而我卻開始可憐我的父親。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論語是這樣說的,老爸不應該嘗試修正這個錯誤嗎?」我立刻將新生的疑惑是放出來,我太想得到答案了。
「如果人有那麼容易改變就好了,更何況他並不完全理解自己有多麼嚇人。他會認為懲罰你是理所當然,而且他的所有親人幾乎都會這麼告訴他。」我點了點頭,心中沒有答案,我只是想要停止我可憐我父親的嘗試。
無論母親替父親開脫了多少,我恐怕無法消除我對父親的排斥。在接下來的人生裡,我都會持續地恐懼著、害怕著、厭惡著我的父親,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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