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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穿上了黑色的洋裝連身裙和高跟鞋，並簡單地化了一個能遮蓋臉上暗瘡印的妝，「這條連身裙非常合適你。」醫師在大堂碰見我時，一味盯着我的腰部和腿，掃描般地品評我的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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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個治療活動，為何需要打扮得高貴？」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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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儀式，儀式感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尤其是當我們並不真正擁有那些東西時，儀式感能夠帶給我們信心，把一切弄假成真，不是嗎？」醫師面色稍為凝重起來，並拿出藏在西裝外套中的白色絲巾，輕巧地擦一擦鼻頭。腦海中，中學謝師宴的情景忽然來襲，我想起女孩們那套不合身卻又過份成熟的連身洋裝裙，以及男孩子們老套的西裝，當時我們都忘記了自己身份，成為一隻在駕駛BMW的流浪橘貓，可愛卻又令人尷尬。「你的胭脂和紅唇濃得像酒廊吧女。」當晚某人對我說的一句話，現在我還記得十分清楚，甚至成為了鑲在心牆上的一把匕首，永遠無法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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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嗎？」醫師再三問我，被驚嚇到的我搖搖頭，迴避了醫師的眼神，然後從黑皮手袋裡取出一片紙巾，印走唇上過多的紅色唇膏，我能夠想像得到我的舉動愚鈍得像泄氣車呔。突然，醫師用他粗大的手捉緊我，把我擦走紅唇的動作停止下來，「你不應該這樣，別被過去的牆困擾自己。」他的眼神異常凌厲，像是一名正要拯救眾生的英雄，卻又手持著阿努比斯的天坪，恩威並重，令人生畏。我感到比羽毛還要輕盈的身體，正向著兩個極端溶化，無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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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接下來我會讓你有所突破，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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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達了位於公寓二樓的宴會廳，兩位穿著全套西裝的年輕女性站立在門外，為我們打開大木門，她們一個引領我坐在鋪上白布的大圓桌上，一個負責照顧醫師，一直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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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似乎開始了，醫師一個人站在幾張圓桌的中間，用左手高舉盛有白色氣泡酒的掛杯，並向著我們以高雅的姿態一飲而盡，「先敬我們的舊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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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坐在席上的年輕男女跟著一同舉起酒杯，喝光杯裡的紅酒。他們整套動作齊整俐落，眼神強而有力，光是看著站在中央的醫師，便感覺是用上了臉上的氣力，全力撐大了眼，表現出非凡的尊重和敬意。倒卻我是不知所措，石像似地呆在椅上。「別慌，跟著做便行。」坐在鄰座的女生對我耳語，她撥開額前的長髮，用塗上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捉緊我，然後把面前盛有紅酒的杯放在我手中，並對我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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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孩無聲的鼓勵下，我舉起酒杯，喝下紅酒，在酒沾到舌頭與味蕾的迅間，湧上了一種帶有腥味和苦澀味的味道，我的食道與胃部並無法接納這種非自然的感覺，它們在告訴我，這杯紅酒並不完全是紅酒。接著，我便強忍著反胃的感覺，用餐巾接下吐出來的酒，把白色的巾染上厚厚的紅印。女孩用溫和的語調，撫摸著我正在彎曲的背部說：「這並不是你的問題，很多人第一次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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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腕輕輕擦走額上的汗，望著剩下半杯的酒，杯內紅色的酒圈痕跡仍然停留在高處，並開始逐漸凝結起來，成為小小的紅色碎片和硬塊，這一刻我便明白，宴會並不簡單，相比起招待，它更趨向於警告、示威，甚至傷害，看著場內一致的青年，他們統一穿上白色服裝，一直對場中正在演講的醫師目不轉移，每當講話中提及到有關突破與克服的話題時，青年們便會露出自信和愉悅的笑容，每位都忍不著要發表自己的「解放」自白和宣言，爭相把手舉得筆直，務求自己能夠作為其中一個有力的傳道人，引領其他舊鄉的青年。而我感到，他們早已成為某種被控制的階下囚，這是牆，也是另一面獨立於舊鄉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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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旁邊的女孩並沒有跟上他們步伐，也跟我一樣默默地觀看著整場表演，適時點頭、微笑，把自己無聲色地混在其中，我感到她並非一份子，而是例外，另一種局外人。「記緊，別把自己弄得張揚。」她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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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醫師拉高嗓子，提醒各位即將進入用餐時間，「請大家多多奉獻」他在結語扔下一句說話，然後便轉身離開會場，似乎是進入廚房打點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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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是等待，漫長的等待。我並不能夠實際說出等待的時間，因為，在宴會場上，沒有窗、沒有時鐘，我們也被沒收掉手機，無法接收資訊，實實在在地被他們剥去掉時間的觀念，被孤立在四面灰牆之中，失去一切常理。對於即將從廚房裡搬出來的東西，我感到強烈的好奇，另一面我卻又感到從脊而上的不安，成為一根不敢用力摩擦的木火柴。我不時盯著那道緊閉的廚房大門，或是每聽到玻璃之間碰撞的聲音，便會把視線重回到門前，生怕它會在某個時刻突然開啟，捧出那些未知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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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我只是一直在聆聽四周的說話，並不敢與其他人交談 (他們過份的熱情把我嚇退)，唯有一直緊守在女孩的旁邊。她一直在桌子之下，旁人看不到的位置緊握著我冒汗的左手，就像握著小孩的手一樣，帶來了溫暖和安逸，讓浸淫在不安中的我，握得一絲安穩的暖意。接下來，不要害怕，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勇敢面對，她對我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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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你是誰？我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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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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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廚房大門被打開，一輛輛載有大箱子的手推車從裡推出，逐一停泊到我們身邊，身穿白袍的廚師們緊隨其後，一個接一個走出來，最後便是醫師，他同樣換上了白袍，面帶笑容地踏出廚房，走到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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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醫師的宣告，廚師們走到手推車旁邊，打開了大箱子，把裡面的玻璃碟逐一擺放到我們面前，可是，食物仍然未有被放到任何位置，碟上仍然留白。令我聯想起小時候出席大人婚禮的情景，一直忍著飢餓感，當一切表演完結後，碟上才會出現食物。當然，這並不是婚禮，而是以治療為名的宴會，一切不合理都會變得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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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疑惑著為何未見餐具之時，剛完成擺碟的廚師們便從另一個箱中取出一套用透明膠袋裝著的餐具，輕輕放在玻璃碟的旁邊。當中分別有鐵匙、鐵叉、鐵刀、剪刀、間尺、鎅刀、小型鋸刀、止血布、縫針，和一小瓶消毒藥水。「這是什麼意思。」我問女孩，她是沉默地凝望著玻璃碟中反光的部份，緊閉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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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醫師再次主持宴會，「請大家多多奉獻」，他又一再重複，然後拋下一個讓人感到可憎、具有冷意的笑容，嘴角扯起一刻，旁邊如波浪的皺紋顯露無遺，露出兩邊虎牙的笑容像洞穴裡的獸一樣跟隨本性展現天生的貪婪。接下來，當青年們聽到醫師的說話後，便拿出餐具袋裡的工具，開始以不同的角度切割自己身體。有些人把手臂放在眼前，用間尺量度，用鋸刀細仔地劃出二頭肌的肌肉，有人彎下身，企圖刺穿自己的小腿，不覺意把地上的毛毯染上厚厚的血紅色，坐在我面前的男孩，一下子站起來，脫了上衣，露出鮮明而厚實的肌肉，然後用刀把腹部的肉一下一下劃出來，他咬緊著牙，強忍著痛楚與淚水，發出嚇人的叫聲，把一小塊腹部的肉割下來，然後放到面前的碟上，肉的底部浸著血水，內裡反光的肌肉纖維和暗黃色的脂肪團清晰可見，「我還需要割得更加深入。」男孩的臉充滿汗水，眼神變得空虛，甚至帶有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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嚎啕的叫聲此起彼落，彷彿在夜林中的我，聽見一切捕食者和獵物的呼叫，我感到一種痛苦和盲目的衷傷正在蔓延，每個人都對所謂的「突破」有一種執著。「看到了，我看到了水泥。」面前的男孩忽然高呼，一把鐵刀正打橫停留在他的腹部，我看到，早已被斬割得血肉模糊的肉體裡，出現一片灰色的水泥，水泥被血紅的肉團團圍著，藏在男孩腹內的某處，如今，男孩割開皮肉，最終翻出了植根在內的水泥，完成了他今晚要達成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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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仍然存在，我決不能跟隨他們拿起刀具，用鋒利處割開自己的身軀。在這場集體瘋狂之中，我成為了唯一異類，在他們揮刀亂舞、張牙舞爪之時，我仍然沉默地坐在席中，發著抖、迴避一切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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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無法逃離牆的命運，身為舊鄉的居民，牆早就植根在我們的身軀之中。唯有實在地把體內的牆割出來，才可以有所突破，最少醫師是這樣認為。」女孩忽然說起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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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唯一的方法，我無法認同。」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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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女孩站起來，握著我的手，「走吧，趁著他們還未發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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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隨女孩的步伐，步出宴會廳，然後乘上升降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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