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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走進自己的房間,長時間的閒置導致家具都積上了薄薄的灰塵,他大部分的行李都放在宿舍,回來時也只拎了個背包跟行李袋,房間裡放的便是些冬衣跟學校不能攜帶的漫畫、雜誌之類,整整齊齊地收在床下,雖然說不上多,但這近十年也疊了三、四箱。
當時他來到這裡時相當匆忙,一陣慌亂中往包裡塞了幾件必需品。十一歲的孩子能帶些什麼?無非就是一些玩具、喜愛的毛毯之類,那時候還拿了一顆有點破爛的海灘球,大概洩了氣塞在某個角落裡。小時候他得用兩隻手環抱它,如今只要一個手掌就能掌握了。
那應該是很重要的一顆球,但他也從來沒拿出來玩過,明明住在陽光明媚、海水湛藍的南邊,他卻討厭去海邊,體育選修怎麼樣都學不會游泳。他寧可跟喬在院子裡打打充氣泳池的水花。
他知道自己小時候溺過水,但那也僅限於知道罷了,也很多怕水最後仍克服恐懼學會游泳的人。站到水邊他的心彷彿射門前一刻跳個不停,不是好的那種興奮。
所以他放棄了。他向艾文說起要自己進到泳池到底有多痛苦時,也說不出平常廢話一堆的形容詞。「對不起,但那真的很可怕。」他只能這麼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向誰道歉。體育老師嗎?他只在乎自己的學生出了個旱鴨子;艾文嗎?他拿著掛零的體育學分終於說出口時,艾文只是帶他去找了個醫生、開個證明,體育老師便放過他。
換作是伊恩或珍也會這麼做嗎?和伊恩不同,艾文總是願意接受他的軟弱之處,哪怕是害怕游泳課、文學課被當,他想哪天就算自己穿著裙子上學也不會被罵。
這些點滴回憶此時在心中沉甸甸的,明明平常都不會特意想起,但方才那冷漠的語氣彷彿在指控自己的選擇是背叛了這一切。
出發前的早上,兩人在坐在一塊吃早餐,他和喬的椅子在一邊、里奇夫妻在另一邊,這張桌子彷彿畫出了一條區分大人和小孩的時間河流,而他永遠都跨不過去。
亞瑟邊吃著邊抬眼偷瞄著艾文,他正看著剛送來的早報,額前微微垂下的頭髮和鏡片的反光正好遮住了深色的眼睛,一如他嘴邊的緘默,亞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回來已經已經一週了,這幾天裡他們說不上能有幾句對話——早安、晚安、我該睡了,他總在猜這些招呼背後冷漠、是憤怒,或是疲累嗎?無論在想什麼,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些有禮又無聊至極的日常對話鎖得死死的。不留一絲讓他突破的空隙。
亞瑟看著艾文,艾文拿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放下,亞瑟又把眼神轉開。
收音機開著,晨間節目的音樂流瀉而出,剛剛好的音量正好填補了兩人空氣中微妙的尷尬。
這樣來回了幾次後,艾文頭也不抬地闔上報紙。
「你再不吃就沒時間送你去車站了。」他說。
亞瑟這才發現,面前的麥片早就被攪得稀巴爛,自己卻還沒吃上幾口,他趕緊囫圇吞棗地把剩下的麥片吞下肚,一邊想著不知道報紙上寫了些什麼,能讓艾文看得如此入迷。
急急忙忙地上車後,亞瑟一如既往地想說點什麼來化解尷尬,可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吃了下去,一張嘴就這樣如缺了水的金魚在岸邊開了又闔、闔了又開......握著方向盤的艾文雖默不作卻也都看在眼裡。他同樣想開口,但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似乎說什麼都不對......他還沒有原諒亞瑟的無理取鬧,也對自己沒能赴約而心懷愧疚。這一週裡倒也不是沒有反省,琳娜更是為此罵了他一頓,只是一看到亞瑟戰戰兢兢、欲言又止的模樣,一股火氣就悶悶地燒上來。每次和人有疙瘩,氣不過,他就去擺弄他的花花草草,短的話一下午就氣消了,長的話他可以一兩個月不跟人說話,但更多時候是禁不起他冷漠以待的琳娜或伊恩先來破冰——琳娜會像剛交往那時把頭放在他頸窩、貼著他的耳廓說些情話;而伊恩則會粗暴地把人壓到沙發上。
現在想想,這兩人求和的方式都差不多,而他的拒絕與否,就是原諒與否。
可是亞瑟呢?其實不應該把他放進來比較的,看到那畏畏縮縮的樣子就艾文就來氣,也氣自己這把年紀了還沒辦法大大方方原諒一個毛頭小子......他的又眼神落到前座的置物箱裡,那封信還沒拆開。既然有些事可以原諒,那有些事不能吧?他在心中為自己辯駁道。
打了個方向燈,車子滑進站前,這是一個小站,沒什麼人,艾文將車子停妥,陪著亞瑟走到月台。兩人一前一後,中間隔著點距離,亞瑟似乎是死了心,車子靠近車站時早就不再試著開口說話了,只是若有所思地一直望著窗外,此刻連行李都是垂頭喪氣地、要背不背地掛在身上。艾文看著亞瑟的背影,心裡萌生無數複雜的心情,突然驚覺到——亞瑟永遠會走在自己前面,也會比自己看到更多光亮的未來。
這終歸是自己的孩子。
他突然快速踏了幾步,跟上亞瑟的步伐。
亞瑟嚇了一跳——因為艾文的手正輕輕地拍著自己的頭。一下、兩下。一下是原諒、一下是祝福。
亞瑟憋了好多了的話,他想要道歉、他原諒也乞求原諒、他渴望對話、他被好多好多自己也摸不清的東西堵住了......而一切被艾文輕輕地拍了幾下,終於化成眼淚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你想回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回來。」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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