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畫意（一）

翌早，亦羽一早就不見了，若鸝找遍了整座府都不見他。不過他以前便總是這樣往外跑，她不太擔心他。她帶聖玄到市集的一間小館吃過簡單的早餐後，說要帶他到一個地方去。

「昨晚我想過你說的話。」她說：「要是我要進行宮見父親，那我要找人幫忙。」

「真的嗎？」聖玄還想要不要去找老四再次送酒進行宮，但看來她早有了計劃。

二人走到遠離海灣和都中心的一邊安靜區域，來到一座兩層木屋面前。木屋不大，亦很簡單，就是那種大家經過都不會回看的樸素屋子。而屋外有一塊小菜田，種植了一些蔬菜與瓜葉。

「這裏是哪裏？」聖玄問。

「我老師的家。」若鸝答道：「同時也是他的教室。」

老師？

她熟悉地推開了玄關木欄，並沒有走到屋門去，反而是沿著小菜田，走到屋的後方。聖玄發現後方是一座另外搭好的一層小木製建築，連接著主屋。他想，這應該就是教室。

一名看來接近四十歲的男人，在教室內最入面的大桌旁工作。

「老師！」若鸝輕聲喊道，聖玄和她都站在入口處。

「啊？」老師抬起了頭，驚訝的看著她、還有聖玄，道：「若……小馬？妳怎麼還會來這裏？」

「對不起呢，老師，但我想不到還可以找誰了。」若鸝一副有口難言的表情。

老師看了看若鸝，再轉向聖玄，然後道：「好了，都先進來吧。」

他領著他們二人穿過了畫室後的屏風，來到了主屋的內廳。內廳不大，家具也不多，但非常乾淨簡潔。不同於四側都掛上了畫的教室，內廳中沒有掛畫，擺設也是以簡單實用為主，亦不帶一絲女性生活的痕跡。老師似是獨居。

老師給他們二人放下熱茶，聲音柔和地問若鸝：「真想不到，小馬妳會來啊？」

若鸝遲疑不決。聖玄不禁看著她，她到底會怎樣開口呢？其後，她說：「老師可以喚我的名字，他沒關係的。」她指的他自然是聖玄。

老師只是訝異了一秒，隨即回復了溫和的表情，點頭道：「好，難得妳可以出宮還前來探望老師，老師很高興呢。兩星期後我也會進大宮，那個時候說不定還可以為妳畫人像。」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斗膽的穿著男裝大剌剌的走進來，但他驚訝的是陪著她來的居然是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

若鸝抬頭看他，問：「兩星期後？」

他們還要等半個月？聖玄心中也在悲鳴。

老師點點頭，直接說：「那不是妳的生辰嗎？到時，悅畫院的大家會為妳準備賀禮。」

「老師，我今天前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若鸝的表情堅決，說：「當了太子妃的是夜燕，不是我。」

老師原來溫和的表情僵住了，聖玄也是一副「妳也不禁太誠實吧」的模樣看著她，手上的茶都忘了喝。三人是這樣安靜，若鸝沒有抬頭，看著面前的茶杯。

終於，老師說：「我明白了。」

若鸝把頭抬起來，聖玄也不禁愕然。這個老師問也不問，就相信了這麼荒謬的事？

所以，那位太子妃的真身其實不是若鸝，而是夜燕，若鸝的妹妹？

昨夜，聖玄反覆想著她當天出嫁發生的事。雖然如她而言，這件事跟一千年後的他毫無關連，但他就是難以接受面前發生的事與歷史記錄是這樣違背。

他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偶然，若鸝一定是因為某個原因才會穿越的。

假設若鸝沒有說謊，她在嫁入大宮途中出了甚麼意外穿越來到自己身邊，而妹妹則被送到大宮去頂替自己。真是這樣嗎？即是說，王室知道新娘調轉了也不理會嗎？夜燕以若鸝的身份當上了太子妃和皇后的位置，那位太子沒有發火嗎？他的妻子、他愛的人都不同了，他難道沒有發聲嗎？

而且，知道若鸝是真正太子妃的人應該不少才對，所有人竟然都沒有作聲？另外，亦羽昨夜說的話，也跟一切互相矛盾。

又若果，身旁這個徐若鸝一直在說謊……

但是，不會有人為了撒這麼大的謊，故意穿越到一千年後吧。

不過又話說，他自己都能回到千年前了，又有甚麼是不可能呢？

然而，面前這個男人，一句問題也沒有問，就相信了若鸝說的話。

「對了，這位是？」老師終於問道，他看著聖玄的眼神非常有禮的。

「聖玄，全聖玄。」聖玄介紹自己。

面前的這個男人剛到中年，額上和眼尾有著淺淺的細紋，臉容一臉溫文。淺褐色的眼睛微呈橢圓，像是圓潤的胡桃，散發著一種安然與柔和，竟一下子便讓聖玄覺得，他是能被信任的。一頭烏黑長髮下是象牙白色的長袖衣袍，更顯一派溫和文雅，散發出像是經歷了許多卻依然能從容面對一切的淡然。

這位若鸝尊稱為老師的男子眼中充滿淡淡笑意，橢圓眼睛微彎，像是兩輪飽滿的半月，說：「這可是若鸝首次帶朋友來畫閣呢。」

「對了，我要拜託老師一件事情。」若鸝說。

「啊？」

「老師，不管如何，請不要對著任何人暗示，太子妃是假的。」

「那是當然了，我又怎麼會……」

若鸝搖頭，神情有些痛苦，說：「我擔心，大家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傷。」

聖玄和老師都不得不看著她，然後老師說：「我都了解了。」

若鸝感激的點了一下頭，又快速瞥看了聖玄一眼，才又開口：「老師，可以的話，這一兩天你可以讓這個人暫住在這裏嗎？」

聖玄立刻傾首看她。

若鸝不得不回望聖玄，他為甚麼好像一個快要被拋下的孩子一樣呢？

「哎……這個，我總覺得將軍府有些危險，那裏對你來說不太安全。」若鸝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聖玄解釋。

「那妳呢？」聖玄想也不想就問。要是她的身分被夜燕盜用，她待在將軍府也不見得安全。

「可能去臨雲閣吧。」若鸝坦白道。

「我可以跟妳一起去。」

「不可以。」

聖玄立刻問：「為甚麼？在那裏我亦可以幫忙啊。妳或許不知道，我也會很多事情，亦可以教導大家。」

若鸝一頓，她似乎在想拒絕他的理由。

聖玄看著她，好像讀出了甚麼來。

「妳不會是想留下我一人，去進大宮吧？」他問：「妳想進大宮跟太子對質？還是直接去找徐夜燕詢問？」

她驚呼：「我不是傻子，現在的我又怎可潛進大宮去呢？」

然而，她的臉頓時飛刷一紅，不肯與聖玄那雙淺褐色眼睛對視。

聖玄看出來，說：「我就知道，妳總是在偷偷想著甚麼。」

她瞪著他，他竟敢在老師面前揭穿她。

但聖玄又說：「要是妳進了大宮，卻出了甚麼事，我怎能安心回家？」

若鸝眼中冒著的火光頓時熄滅了，臉上表情有些難以言喻。

她是白痴嗎？就連他這個沒有甚麼歷史知識的局外人都知道皇帝住的大宮不是一般人能進去，而現在的她甚麼身份都不是，又要怎樣混進去？要不是他決心阻止她，他真不敢想像之後會發生甚麼事，聖玄心中想。

除非，她確信自己就算被人發現也不會出事。而聖玄只想到一個原因，那就是幾御太子會出手保護她。

這真的是太荒謬了。聖玄想來想去，一點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而他深知，若鸝有很多事瞞著他。總有一日，他會要她坦白的。

此時，老師站了起來，說要去泡茶，便進到內廳一間房間去。或許他看出，他們二人需要單獨說話。

「這個……我不能夠像你和全教授對待我般好好的照顧你，對不起。」若鸝語氣平和道：「不過，你放心吧，老師是好人，你暫時就待在這裏吧。」

她是真心的嗎？過往，他就曾經把她趕走了。她這番話並不是報復，但他怎麼總覺得自己像一個快被拋下的孩子呢？

聖玄忽然低聲道：「歷史就是，太子娶了徐若鸝為太子妃。」

若鸝透徹的眼眸凝看著他，聲音有些低啞說：「現在不是如此啊。」

聖玄忍著不耐的神情，說：「現在，那個太子妃是由妳妹妹在演吧。好吧，那我告訴妳重點好了。重點便是，不管那個是妳，或是妳妹妹以妳之名當上的太子妃，妳或是她最終會當上皇后。」

她很認真地聽著，聖玄不知她腦子裏又在想甚麼，續說：「不管過程是怎樣，最終都導向這結局。所以，不要這麼衝動進大宮去，好嗎？」

這些話，都是真話。然而，他的目的更是不想她離開，他心知肚明。

為甚麼呢？是為了自己嗎？或許，在這個時代，他能依靠的就只有她一人。他不願承認，但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快要被遺下。

當時的她，當他要求她離家時，她也是這樣想嗎？聖玄忽然覺得，那時的他真是過份。

她垂下了眼眸，樣子看起來有些難過，這是他首次看到她這個模樣。

「我可以獨自靜一會嗎？讓我再想一想。」她低聲地請求：「拜托了。」

從來，即使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不斷質疑她、取笑她，她依然理直氣壯又堅強地面對，但此刻的她看起來居然是這樣柔弱。

於是，聖玄站起來，走去教室，留下她一人。

「啊，我在這裏。」老師的聲音忽然傳來。他身在內廳旁的一間房間，連著內廳和教室。聖玄於是走了過去，發現這房間雖小，卻擺放著許多畫作。

「若鸝呢？」老師在喝茶，見到聖玄走過來，溫和地問道。

「她在外面想事情。」聖玄答道。

老師為聖玄倒了杯茶，說：「這是她很喜歡的茶，你也嘗嘗。」

聖玄道了謝，茶微苦中帶有一絲花香。

「好喝吧？那是從悅畫院拿回來的蓮天茶，茶也是賞賜的。」老師微笑說：「每次她來，我都會沖給她喝。」

聖玄自然不懂茶，說：「老師的畫畫得真好。」

雖然他是想乘機扯開話題，免得老師問他問題時他又要被迫說謊，但讚美是由衷的。房間中每一個角落都掛上畫，太多都是風景畫，有著鮮明的色彩和柔和的格調，讓他想起了之前若鸝畫的畫。

他不經意瞥看掛在一邊的一幅畫。一時，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聖玄的心頓時跳得飛快。

「這個……」他抬頭看著畫，久久不能合上嘴。

這幅畫，就是掛在家中的那幅幾御太子圖。雖然畫看來更新，顏色更鮮艷分明，但他不會看錯的，那必定是同一幅畫。而且，一方角落同樣被撕下，那本是畫家蓋圖章的位置。

難道，畫下的便是這位老師？

「畫得很好吧？」老師追隨他的目光，表情柔和地微笑著，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聖玄怎會不知道？畫中都清楚寫了啊。

啊，不對。畫中那「幾御太子圖」五字，為甚麼不見了？

而這幅畫為甚麼會在這裏出現？

老師把它拿了下來，拿到聖玄面前，說道：「這就是若鸝不久前畫下的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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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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