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畫意（二）

當今的幾御太子，他要扮演的太子，他早前看過一眼的太子，便是畫中的這個人。而這幅畫，竟是若鸝親手畫的？

聖玄一臉啞言。

他腦海中立刻浮現那個身影，昨天在他面前掠過的那位既高高在上又冷漠的太子。

太子殿下，若鸝的太子殿下。

同一時間，聖玄又想到那一身酡紅銀帶的女子側影。

「你也知道若鸝的身份，所以她只能扮成那樣來學習畫畫。她很有天分，記憶力也很好，還很會觀察細微的部分，所以特別擅長畫人像畫。」老師述道，挺自豪地說：「你可千萬別在她面前撒謊，因為她一定看得出來。」

他這樣說倒令聖玄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後者還是驚訝不已。

老師又說：「不過讓我更驚訝的是，我也是不知在甚麼時候把這幅畫一同拿回來。那似乎混在其它畫軸之中，我並沒有發現，便把它拿回家。」

「啊？」聖玄感到意外。

老師臉色忽然有些凝重，把聲音壓低，才說：「我想，或許是太子殿下把它送來的。」

聖玄按捺不住驚訝，道：「太……太子送來的？」

「不久前，太子殿下曾來臨悅畫院，說要來參觀參觀，還請我們一眾吃酥餅和喝蓮天茶。」

聖玄努力控制著面部表情，不想嚇倒老師，問：「為甚麼你會認為是太子把它歸還回來呢？」

老師一搖頭，說：「我猜想，他們二人可能吵架了。」

和若鸝？

老師說：「這幅畫不可能是我們悅畫院畫師畫下的，因為殿下從來都不露面，而他來的時候便戴上了銅金面具。太子殿下心知肚明是誰人畫下，卻以這個方法來扔掉畫作，答案還不明顯嗎？我也看出，這畫一定是出自若鸝之手，而她是能光明正大接觸太子殿下的少數人，不是嗎？」

老師還真有膽色，甚麼都敢說，果然是能偷偷帶若鸝進悅畫院的人。看他一派文質彬彬的模樣時，聖玄還以為他並不勇敢。

而同時，聖玄也能理解太子的做法。太子即使面貌完美無瑕，或是有可惜之處，在眾人前戴上面具，是要顯出自己尊容非常人所能看。

太子明明長得這麼俊朗，沒想到連在大宮中，他也不讓人看見真容，甚是可惜。聖玄慶幸在電視劇中，他便不用戴上面具演出。

聖玄問：「那麼，既然老師沒有見過太子真容，又如何猜出畫中人便是他呢？」

「請原諒我不夠謙虛，我比其他畫師較出色的不是畫功，而是能體會畫師與畫中人現實中的情感交流，再把它畫進畫中，我想這可能是天賦。若鸝在這方面亦很有天分，加上她的畫功也非常厲害。同時，她本來便很會體驗情感，所以畫下的畫不單像真，還畫中有聲。畫中人雖似笑非笑，但在那笑下，眉宇和五官間帶著一股認真的意，若鸝看到了，也捕捉了下來。」老師說：「那麼，還有哪位男子能與她接近呢？」

聖玄啞言了。從一幅畫中竟能看出那麼多？真是厲害。他自問自己沒有這種天賦。

老師又輕輕說：「而如今，她應該……她應該不會想再看見這幅畫吧。」

若鸝在他家時，也不曾評論過這幅畫，她甚至是視若無睹。但畫中人背後的故事不單與她有關，畫甚至出自她之手！她到底有甚麼想法和感受？聖玄不得不想。

但她卻從來甚麼都不說。

「老師是為宮中人畫畫嗎？」聖玄決定找話題，以免老師會問他問題，他不想欺騙這位若鸝很信任的人。

老師點頭，說：「我是在成年後不久才開始跟大宮中師父學師，之後受聘於悅畫院內畫畫。若鸝很希望可以去悅畫院看畫，所以我有時會帶她進大宮，她會裝成我的男學徒。」他又苦笑道：「我必須承認，每次帶她進去，我都心驚膽戰的，幸好從來都沒有出事。」

聖玄知道，女子在古代不可以當御畫師。要是被發現，老師的下場不一定只是被革走這樣簡單。

「本來，我是想送一幅畫給若鸝作生辰禮物的，看來現在不行了。」老師可惜地說。

聖玄想了想，才直接問：「老師，你相信，太子妃會被調轉嗎？」

老師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這個朝廷的險惡，王族、貴族、官吏間的鬥爭，是一般人不能想像的。雖然很荒謬，但是我相信事情的確可以發生，而且我也很希望以後都不用再經歷這些險惡。難道你不相信若鸝嗎？」

聖玄沒有即時答道。

所以，這齣太子妃被掉包的鬧劇，可能是朝廷內部的一個大陰謀？這也能解釋了為甚麼徐夜燕還能安然無恙地在大宮內演著戲。她的背後，難道有著巨大勢力，能與太子對抗？

那麼，為了穩住自己的王位，就連掉轉新娘這麼荒謬的事都要忍下來，那太子也未必太可憐了吧？還未成王的他，還要面對很多掣肘，很多事都不能作主嗎？

聖玄看著人像畫中的太子。若鸝把太子畫得真好，好得他就像站在自己面前一樣。他的表情年少輕狂，卻不狂妄，有一股把一切都握在手中的從容自信。

這股從容自信，並不像是在裝。那麼，對於太子妃一事，幾御太子到底抱有甚麼想法？

若鸝又是在甚麼場合下為太子畫畫呢？那個時候，這位略有傲氣的太子是這樣順從地讓他的未婚妻為自己畫畫嗎？若鸝也用她的眼眸，回看著她的太子殿下嗎？

這個畫面，聖玄忽然不想再想下去。

突然，他又想了起來，自家老祖宗也是這個朝代的人。要是可以見他的話，就可以跟爺爺好好炫耀了，雖然後者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

「老師，你認識全遠道嗎？」他問。

老師想了想，然後回答說：「全遠道嗎？悅畫院中沒有這一位老師呢，我也不記得有學生叫這個名字。」

聖玄有些失望，雖然他自認不是一名稱職的全家子孫，在畫畫方面也沒有天份，但是如果可以見到自家的老祖宗，還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啊。然而，老祖宗雖然是活在同一個朝代，但也可能相差幾十年，說不定老祖宗根本還未出生！

他只是記得，老祖宗曾是當時大宮中的御畫師。至於老祖宗在世的確實是甚麼年代，他記不起來。

老師問：「那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啊，只是剛好想起而已，老師不用當真。」

「那是個好名字。」老師溫和一笑，道。

聖玄才醒覺還不知老師名字，問道：「對了，我該如何稱呼老師？」

「我叫金一望。」

「金老師，啊，這個，請你不要問我原因。」聖玄一臉認真地說：「要是老師終有一日會離開大宮，那千萬不要將你的畫作留在大宮之中，放在宮外就好。」

「啊？」老師一臉愕然的，又說：「我的畫應該不受大宮重視。」

「金老師，請你記住就好。」聖玄說完，對金一望點了頭致意。雖然他也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很荒謬，然而，如果能讓他的畫避免了四百年後被大火燒毁的下場，那就值得了。

此時，若鸝走了進來。她不經意地看到聖玄手上拿的東西後，驚訝得眼睛張得圓圓的。

「啊，這個怎麼會……？」她很驚訝，又結結巴巴的，把太子的人像畫從聖玄手上奪了過來。她似乎在逃避聖玄的視線，甚至把身體轉向一邊不讓他看見。

金一望輕輕清了清喉嚨，說：「我認出是妳的作品，於是悄悄拿了回來，所以妳不用擔心。而且，也沒有人知道是誰畫下的，因為那畫角一早被撕下了。」

若鸝點頭道：「是嗎？」

此時，金一望又說：「我先上房把東西收拾好，全公子甚麼時候來都可以。」

待老師消失於二樓，聖玄才說：「我不知道那幅畫是妳畫的。」

若鸝沒有立即答話，她想了想，才說：「要是我當時這樣說，你會相信嗎？」

她並沒有生氣。她揚起下巴，一副「你終於相信了嗎」的模樣。

她說得對，但當時要他怎樣相信她說的所有事？

聖玄突然開口：「我很感激妳為我做的一切，但要是妳因為要獨自去做一些事才把我留下來，那妳就死心吧。因為，我一定會緊緊跟著妳。」

真沒有想過，他會這樣固執。

「好吧，我們今晚便去做個實驗。」若鸝說。

「甚麼實驗？」他問。為甚麼心中忽地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反問：「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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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萬里無雲，夜空閃著一顆顆星星，襯托著月。

「所以，你要我就這樣跳下去。」聖玄看著身下的池塘說道。他的語氣既是不可置信，又是無可奈何。

他和若鸝二人潛回到依然空無一人又黑黑森森的將軍府。他們不想待到跟金一望進宮時才想方法，既然現在又沒有事做，不如開始做實驗。而他們比較了兩次的穿越後，作出了只要往下跳在水中或許就可以穿越的推測。那當然是十分荒謬，但是二人也沒有其他方法。亦因為擔心要是推測是錯的話，跳崖、跳河或是跳海後都可能真的會死掉，所以他們只好回到將軍府的荷塘處做實驗。

若鸝點點頭，說：「水很淺，不會有事的。」水只有兩米多深，她因此淡淡定定的，更何況要跳的人又不是她。

聖玄站在平台邊，覺得自己這個模樣真的很可笑。他居然和一個古人，在她家的荷塘，做著實驗想要返回未來。

他的左手戴上了金手鐲，它在自己的手腕上略略有些緊，但也不會令他覺得不舒服。今晚月色較昨夜光潔，輕輕照拂塘邊，帶來了一絲光明。金手鐲在月的照耀下微泛金光，不見那詭譎紅影的躍動。

聖玄的心並不平靜，自己或許一輩子都回不去，會陳屍在古代云云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總是浮現在腦海，而爺爺那張年老卻精明的臉都不時掠過眼前。

他才醒覺，自己好像沒有想像中那樣勇敢吧。

而若鸝一直站在他身後，她的存在讓他知道他不是獨自一人的。而她這樣的存在，此刻對他來說竟是如此珍貴。

真是的，原來他這麼多愁善感，自己從來都不曾察覺。

他轉過身來，看著若鸝，莫名指著荷塘遠處那一側廂房，忽然問：「那邊是甚麼地方？」

「啊，東南廂那邊？」她說：「那是我母親以前住的地方。」

「哦。」說完，又轉回朝著池塘，動也不動。

她有些疑惑，他的提問真夠突然。

然後，他又轉過身來。

她抬起了眼眸，問道：「怎麼了？」他一個大男人不會是害怕吧？

聖玄有些凝重的說：「要是我跳了下去後，真的回到了現代……那我們不就是不能再見嗎？」

她意回過來，視線忽然移開，輕聲道：「那是當然呀。」

「那我要怎樣把手鐲還給妳？」

若鸝有些意外他竟然在擔心這回事，回看著他說：「應該沒有方法吧？而且，你回去以後，應要想方法把它鎔掉。要是我們這些事都因它而起，那真是麻煩的存在，不能讓他人知道的，以免更麻煩。」

「我的意思是，妳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若鸝輕皺著眉看著他，似是一時意回不了他的意思。

「我是說，我們一起經歷過這些荒謬的事呀，也算是一種緣份吧。」聖玄說：「那……也要好好道別的不是嗎？」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他當然是想要回家，但他要是真的成功，這一別後，他們就真的不會再見面了。

因為若鸝不會接著跳下去啊。

她想了想，才開口說：「你回去後，就忘了這一切吧，把它當作夢就好了。」

她看來是這麼淡漠，不帶一點感情，聖玄有些不是滋味的。

「妳要我把這一切都忘掉嗎？」他說：「但是，這很不容易啊。」

她微垂視線，說道：「嗯，這些事都不用再想了。」

真是狠心的女子。她應該也會立刻忘了他吧，他想她甚至連忘記自己的力都不用費，之後會把心思放在太子身上吧。

聖玄輕歎了一口氣，轉身望著前方，然後又說：「那我真的走了，不會回來了。」

她沒有應話。

然而，他感覺到身後的她好像走近了自己，他甚至覺得她在凝看著自己的背影。或許……或許其實她也有些不捨吧，她只是不肯說出來。

他看著身下的荷塘，水在月夜下深不見底，她不是說只有兩米多嗎？

他有些緊張。從來他都不喜歡水，也從來不會主動去海灘之類，但爺爺要他一定要學會游泳，他才咬著牙關去學，連游水四式都全學會。

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閉上眼睛，向下一躍，跳了進塘去。

「聖玄？」若鸝立刻靠前，靠著荷塘邊，低聲問道。

荷塘泛起了漣漪，卻甚麼都不見。

突然，聖玄噗通一聲的躍上了塘面。

他抬頭看，對上了若鸝的一雙眼眸。在她的眼裏，他的確讀到，若鸝是擔心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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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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