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做夢。
他有時會做夢。
他認為自己有時會做夢。
大部分他夢的夢境都是混亂、片段、缺乏邏輯性的。
就像他所知的那樣,但有時夢境也會以不同的樣態對應了現實。
那些夢究竟是如何而來的呢?是腦裡被植入的生物電腦海馬體所產生的化學脈衝的殘渣;還是他自己的腦海裡的記憶片段透過了睡眠進行整合與銘刻時的結果呢?藉由合成再裝以生物電腦所操控的強化組織及臟器機具的生化人(Cyborg)是否跟人類一樣有做夢的能力呢?生化人是否會因為做夢而更接近人類一點呢?
哪邊是自我的意志,而哪邊又不是自我的(程式的)意志呢?
無解……
但做夢本來就是許多生物都會有的行為,生化人也算是一種生物,會做夢也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是機器人會做夢那才是奇妙的事,不過那些高等的AI呢?AI休眠時會做夢嗎?AI的夢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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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紛亂,夢到底是何物?在理性上他可以羅列出無數的學術說法跟研究結果,但感性上他卻怎麼也搞不清楚那些東西是從何而來,如同無名無姓無形無影的鬼魅在夜晚的深處現身,訴說著不知所云的身世。
稍縱即逝或留下殘像的那些夢境多半只會使他感到悲哀與虛無,有些夢境甚至會有那麼一剎那讓他搞不清楚現實跟夢境的分界,這讓他感到有些被冒犯,他的電子迴路居然因為半夢半醒的間隔而短暫的產生認知失誤。
好比來說,就像是昨晚的夢。
如同是看了一場身臨其境的電影。
夢的開場主觀視點被亮白的天光所浸染變得模糊不清,藍與青的色塊重疊在一起,第一卡是個失焦的畫面。
焦距漸漸微調,畫面中的景物開始清晰了起來,畫面中那是片平緩的草地,嫩綠的草皮後的背景是藍得近乎透明的天空。
朱厭與兩個孩子正在野餐,他們在修剪平整的草皮上鋪了張花色鮮艷的毯子,三個人背對著視點悠閒地坐在其上,放著三明治的竹籃與裝了飲品的保溫瓶就放在旁邊。
鏡頭─視點─往他們移動,並叫喚著他們。
幾隻白色的蝴蝶飛過,翅膀輕柔而平緩地拍著,恍若是個轉場。
聽到呼喚的三個人肩膀抖動了幾下,慢慢地轉過頭來。
畫面急速拉近定格在那三張臉的特寫上,過於強烈的光使得畫面先是如水分過多的顏料在紙上暈染糊開,然後才收束使得他們(妻子、兒子、女兒)的臉孔之輪廓浮現在藍天白雲背景的中央。
他們的臉……
為什麼……他們……應該是美麗而溫柔的安詳臉孔……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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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遺驚醒了過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像是要跑出胸腔,全身覆著層冰冷黏膩的汗膜。
床邊的鐘發著淡綠色的螢光顯示著時間。
雖然離設定上的日出還有段不短的距離,但他卻已毫無睡意了。
背對著他的朱厭發出均勻而平順的呼吸聲,角落的小夜燈亮著淡橘色的光。他輕手輕腳地滑下床鋪,撿起丟在地上的四角褲套上,然後走出了房門。
小孩的房間就在正對面,他推開貼著紫色怪物海報的門走了進去,漂浮在天花板上立體感十足環繞著大大小小的星星的月亮們掛著和藹的笑臉在純白色大床上灑落了藍銀色的光,肩並肩躺在床上的孩子們身上蓋著紅色的毛毯,他們無憂無慮的睡臉上嘴角泛著淺淺的笑容,也許這對小寶貝正一同遨遊在某個斑斕夢境中。
他好奇孩子們所身處的是怎麼樣的一個夢境,怎麼樣甜美的夢可以使人的睡臉能那麼地安逸而美好?於是他閉起眼試著加以想像……但在黑暗中浮現的卻是剛剛那中斷他睡眠的野餐光景。
白色的蝴蝶三三兩兩地飛著,背對著鏡頭的妻兒們正在快樂地交談著,場景是如畫般嫩綠的草皮與湛藍的天空……
多麼迷人的一個畫面,但後來視點的主人(他?)呼喚了他們,也許就是這聲呼喚讓夢境開始變調,不然這個平和的景象極可能在意識的底層無限地接近永恆的持續下去。
鏡頭開始拉近,朱厭與孩子們聽到呼喚轉過頭來。
但是他們的臉卻不是冉遺所熟悉的樣子……
定格特寫裡的三張臉都被置換成了白老鼠的頭部,三張巨大的白鼠面貌臉孔上六隻腥紅濕潤的眼球裡反射著冉遺瞪大雙眼的驚訝表情……
再度被夢中的超現實景象襲擊的他沮喪地走出小孩房間,經過長廊到了客廳,大片落地窗外深藍的夜空正下著流星雨,空中不斷地閃現著為數眾多的藍白色光之線條,三顆並列的月亮正貼著海平線。
早他一步,已有個小觀眾正半臥在茶几上的收聲機旁望著窗外的驚色。
在裹著厚厚夜色的客廳中,Hypnos白潔的身影看起來像是發著微光的菌類生物。牠也許是聽到了腳步聲並感覺到了氣流的躁動,於是翻了個身爬起來望著冉遺,同時用前爪抓了抓粉紅色的大耳。
「嘿!」
冉遺坐到了沙發上,並輕聲對鬍鬚顫動著的小白鼠打了聲招呼,歪著頭的Hypnos聽到了他的呼喚便爬下了茶几順著沙發扶手跳到了冉遺的身上,匍匐在他的腹部看著他並撒嬌似地吱吱叫了幾聲。
「你知道嗎?現在看到你感覺還滿詭異的。」
冉遺以食指指尖溫柔地撫著Hypnos的前額,輕聲地說。
被撫摸的白鼠很享受地瞇上了紅眼。
虛假的流星雨不停持續發著亮麗的火光劃過天際消失在海平線的另一端。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
冉遺看著流星雨,手指摸著白鼠溫暖柔軟的身體陷入了沉思。
他及他的家人在這間隔絕的房子裡已經生活了五個週期了,日子如預期的平穩而幸福,小孩對於各種知識的學習狀況非常地好,在各方面的互動與對談也有著優良表現。這個家是個經由大量運算而堆砌出的仿製失樂園,理論上是不太可能會有任何意外的存在。
但是冉遺的心中隨著時間之推進卻有種越來越不安的預感。
日子越是平和,夢境卻越發與現實產生相異的扭曲脫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是否正反映著自身的心理?但明明目前的生活是這麼的理想……
他無法理解這樣由來不明的悲觀主義妄想是如何產生的。
「首先……」他獨自低喃。
看著在大氣層中燒灼墜毀的無數星星,他決定將一切再從頭爬梳。
首先,他的生產編號是壹玖捌參,任務代碼為冉遺。
根據某部古代的博物誌上記載,『冉遺』是種長著魚身蛇首擁有六足的生物,吃了能消除夢厭,還能禁凶。
自身本質為次世代的H型生化人。
主要的功能為執行被稱為「D.O.H」的人類及其文明之復甦計畫前置作業。
是的,人類已經滅亡了,關於「末日」的原因其實並沒有太多紀錄留下,只能推斷與A國及C國所提倡並主導的「萬宗歸一專案」;也就是將人的種性透過科技加以純化與粹化的計畫有關。這種瘋狂的想法所牽扯到的層面之廣及在國際間引發的反彈是可想而知的,當然不乏各種陰謀論(這計畫的真實面貌乃G國病態優生理論之復辟云云……),但A、C兩國不顧國際輿論的壓力憑著自身強大的國力執意執行此計畫,甚至將聯合國眾組織及聯盟法庭架空……
就現在留存如斷簡殘片的資料裡顯示在末日前的十二小時有四個東洲小國與兩個西盟大國對A國與C國與國協安理會等眾多國際組織所在地的S國發射毀滅性武器。
地表輻射污染的指標顯示了人類與文明留根的可能性趨近於零。
目前冉遺所身處的地方被稱為「灰燼城堡」。
是由一群被稱為「真知」的人預見了當代文明將會以自我毀滅為歷史寫下結局,並且也知道他們無法改變這樣的宿命,於是動用一切資源建立這座灰燼城堡為人類留下種子。
這個地方就像是某種腮足亞綱的水生小型甲殼動物的卵。此種甲殼動物從太古生代便存在了,數億年來經歷了多次物種大滅絕後卻仍存活並遍佈世界各地。主要的原因是牠們厚殼的卵可忍受極端環境,由一個季節過渡到下一個。而之所以進化出這種機制是因為牠們的生長環境乃是有固定的乾旱期或隨時會蒸發的小水塘,是故當成蟲因缺乏水分而死亡時,卵則會因為乾燥而進入被稱為「滯育期」的特殊現象,此現象乃由瀕死的母親對卵發出了「不要孵化」的生物訊息,於是接受到此訊息的卵將在一定的時間內停止孵化潛伏於乾裂的土壤中直到下一個雨季來臨為止。
滯育期最長至少可以長達五十個標準年之久,這也是此種生物熬過八次物種大滅絕及三次冰河紀元的原因。
而這座灰燼城堡也是如此,它主要的運作是透過稱為Theogony/咪咪的高級人工智慧來掌舵的,設施的維護則由機械人與少數高性能仿生人負責。
這座城堡就這麼如滯育期中的卵般在時間與空間中漂流並等待著,直到Theogony透過各項檢測到出現適合的環境,當一切數據都OK後,嚴選的冷凍精卵將會被取出並在人造子宮中於合成羊水裡成長……
目前在S-0198裡進行的測試主要是觀察由人造子宮所誕生的人類透過生化人來養育的狀況,研究從出生到長大直到能夠繁衍為止都是非人類進行輔助的人類之行為與人格的穩定度及成長狀況還有道德標準是否符合真知們所地下的戒律。
也正是「D.O.H」兩千個子項目中的第一個首要項目。
這些資訊都是由「Kronos」這個系統告訴冉遺的。但他內建的資料庫裡卻找不到關於這個系統的任何資料,這使他感到疑惑,為什麼不是由相對於守城人;也是復興人類的計畫中最高執行者的咪咪直接進行任務的輸入而是這個不論如何搜尋都找不到;來源不明的系統─Kronos執行呢?
在他腦中唯一跟Kronos這個名字符合的只有一位古神祇,最原始的十二泰坦神之領袖,人們常將之與時間之神Chronos搞混。祂乃天空之神Uranus及大地母神Gaia之子,Kronos最後被自己的么子Zeus閹割並推翻,並被跟其他泰坦神一同被打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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