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白茅見這支蜀興軍來勢洶洶,忙避讓一旁,轉眼間來軍已馳至他眼前,在這片四野無人的荒廢之地中,為首一名名為陳崇維的領兵千總見道旁忽然站著一個滿臉淚痕的少年,不禁微覺奇怪,雙目不由自主的在吳白茅全身上下打量,直到瞧見他項頸上的玉佩,忽然若有所思,只覺那玉佩在哪裡見過,便勒定坐騎,下馬往吳白茅立身之處走來。
吳白茅見那陳崇維長相凶悍,又一步步的向自己逼近,只嚇得拔腿便跑。他口裡喊著媽媽,沒命價的往來路奔逃,卻沒留神腳下一坨牛糞,奔行正急間忽然腳下一滑,整張臉便一個勁兒栽在那團牛糞之上,跌了個名副其實的狗吃屎。
陳崇維冷笑一聲,一手便抓住吳白茅雙腳頭下腳上的倒著提起,吳白茅含著一口牛糞雙手在空中亂抓,卻哪裡掙得脫他的箝制?陳崇維俯下身來一手扯去吳白茅項上的佩玉,凝目一看,只見碧玉正面之上赫然提著「黽勉同心,上下相維」八字,他心頭一凜,心裡已對這玉佩的來頭有七八分主意,再往玉佩背後一摸,觸感所及是菱角分明的凹凸坑紋,料得背後也刻得有字,把手翻轉過來,果不其然,只見玉佩的另一邊刻著另外八字,曰:「之死靡它,終始不渝」。
陳崇維如獲至寶的向他麾下的將士們喜道:「你們快來瞧啊,這小子是禛國貴胄,咱們把他擒回去,必然是大功一件,肖大人把此子呈上去,定會受到嘉獎,連帶我們這些做小的也能叨一份光呢!」說著哈哈一笑,把抓著吳白茅雙腿的手使勁的搖,吳白茅此時就如一條被抓在漁夫手裡的魚,被晃得金星亂冒,幾欲昏去。
吳白茅勉力保持神識不讓自己暈倒,他見陳崇維奪走了司馬晨給他的玉珮,還說要把自己抓回去,忙含著牛糞大聲道:「放我下來!玉佩還我!你這麼壞,我不跟你玩啦!」邊說邊伸盡手臂欲把玉佩搶回來,然陳崇維手長腳粗,吳白茅被他提在手裡,又哪裡夠得著?
眾蜀興軍士獰笑聲中陳崇維從懷裡拿出一條繩索,兩端分別繫在馬尾和吳白茅兩隻腳掌上,綁縛穩妥後只見他翻身上馬,揚起馬鞭在半空虛擊一記,馬鳴聲中坐騎展開駿足馳騁起來,可憐的吳白茅便被那官馬倒拖著飛行。頃刻間,草地上的沙石把吳白茅一張臉龐刮得鮮血淋漓,吳白茅幾次欲吐出口中牛糞,卻往往被面前的泥巴迫得嚥了回去。
吳白茅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些兇暴殘虐的兵大哥,而陳崇維似乎在抓走他之前樂得把他先折辱一番,竟策馬原地打轉,只見吳白茅被割得遍體鱗傷,渾身上下沒一塊完好肌膚,他意識漸轉羸弱,迷糊間正以為自己又不知要長眠多久,卻在此時,忽聽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聲吆喝道:「好一幫禽獸不如的蜀興蠻子,竟敢在我禛境之內逞兇作孽,是欺我大禛無人嗎?」語聲剛落,吳白茅只覺綁縛著自己雙腿的繩索忽然崩斷,被坐騎帶得餘勁未衰的他像一個滾地葫蘆般直往江邊滾將下去,咕咚一聲便掉入江中。
陳崇維見變卦驟起,急忙回頭察看,只見面前數步之遙處站著一個濃眉大眼的樸實少年,項上繫著一塊跟自己手裡極為相似的佩玉,身上服飾也頗具氣派,跟他的長相不盡相符。
那少年身後不遠處站著一群衣飾打扮大致雷同的漢子,為數十多人的散落在那少年身後各處,吳白茅失足落水後,離江邊最近的兩名漢子當即飛奔下水救人。
陳崇維雖見對方人人腰懸長劍,但人數不過爾爾,遠較己方為少,當即寬下心來,笑嘻嘻的道:「寒毛也沒長齊便學人抱打不平,老子平生最痛恨的便是你這些自詡正義的無知之輩,你也來嚐嚐牛糞的滋味吧!」說著又拿出一條繩索往那少年身上一甩,便欲重施故技,以折騰吳白茅之法依樣葫蘆的對那少年再試一遍。
那少年似乎未被嚇怕,身形微錯間便已躲開這當頭甩下的圈套,驀地裡長劍出鞘,一陣劍光閃爍,那條長纓瞬間被裁成十七八截。陳崇維一驚,漫沒料到這名十五六歲的少年竟也有如此不凡的身手,當下不禁暗悔自己輕敵,以致在麾下親兵面前丟了這個大臉,老羞成惱的他頓起殺心,心中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黃毛小子斃於槍下,好挽回自己丟盡了的顏面。
他初時抱著捉弄那少年的心,竟致一招之間便敗下陣來,這回他收攝心神,不再托大,拔出背後長槍扛在肩上,一聲斷喝過後,人身軀幹便隨槍勢激飛而出,準頭直指少年面門。
如此一來,雙方情勢登變,要知大槍笨重而長劍輕盈,就算那少年由五歲開始習武,也不過約十年的功力,又該如何接下這雷霆萬鈞,摧枯拉朽的一槍?那少年也似乎習武不久,適才揮劍斷繩的一招也不過是僥倖而為,一來到無從取巧的正面過招,那少年始露懼意,只見他一揮手,他身後那群漢子當即衝上來加入戰團。
只見雙方疊加人馬,勢成群毆,這時蜀興軍士忙著招呼那群漢子,便不遑計及當先接戰那少年。那少年似乎也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功夫不濟,便躍出戰團站到一旁觀戰。
那群來替那少年助拳的漢子似乎個個武功甚高,蜀興騎兵雖多,卻幾乎無一是他們的對手。只見當先一名漢子倏然躍上蜀興軍其中一匹官馬的馬頭之上,五指箕張,逕自便向插在正中央處的那面大纛抓去。
那少年旁觀者清,但見那漢子猶如虎入羊群,竟對一眾蜀興將士視若無物,眼中不禁放出艷羨崇敬的目光,再看那群大呼小叫卻無能為力的蜀興騎兵,卻連那漢子的半塊衣袂也未能碰著。餘下的漢子見自己的同夥如入無人之境,便都抽身退出,站到那少年身畔作壁上觀。
說時遲那時快,那漢子已抓過那面大纛,陳崇維見令旗落入他人之手,如何不急?若此事傳到軍頭肖大人耳裡,自己這夥人以後的仕途也可算是就此毀了。當下來不及擎槍迎敵,把手上那玉佩叼在嘴中,徒手便抓向身處半空的那漢子。
那漢子正欲把大纛折為兩半,瞥眼卻見陳崇維來勢洶洶,他縱然自負,萬般不把陳崇維這些九流腳色放在眼內,卻也不敢就此輕敵,步他在同夥面前丟人現眼的後塵。按照武學常規,他此時本應撒手後撤,躍下地來全力拒敵,但他自恃武功比這幫蜀興軍高出甚多,不願就此放棄令旗,竟然把整面大纛連旗帶人的帶到了陳崇維面前。
他見陳崇維口中叼著那塊玉佩跟那少年身上戴著的極為相像,心中一動,當即起了把它奪過來一窺究竟之念,心動繼而旗動,那漢子隨即舞動大纛,把陳崇維包裹在其中。
陳崇維只覺霎時間被面前那大纛刮起的罡風吹得天旋地轉,旁邊的蜀興將士生怕那漢子在大纛之中包藏禍心,暗中埋了後著,如此招展開來,若無意的拂在自己身上,實在不勝防範,是以都不敢過分逼近,眾將士縱然見他們的千總大人身陷險地,卻也全都只待在大纛不可觸及之處縱聲吶喊,雙腳卻像被釘子杵在原地般不肯踏前半步。
那漢子見眾蜀興騎兵已盡數在自己擺佈之下,得意非凡的他童心忽起,忽然運勁收起那面正舞得起勁的大纛,舉起旗桿作判官筆使,戳向陳崇維的胯下。
陳崇維只感胯下一陣劇痛,只道自己那命根子就此廢了的他不禁失聲驚呼,顫抖著手往自己下身摸去。
卻因為他這聲驚呼,他口中叼著的玉佩登時掉了出來,那漢子見機不可失,急忙展開大纛將之捲了過來,眼明手快的抄在掌中。
正當那漢子肆無忌憚的在戲弄一眾蜀興軍騎兵之時,剛才躍入江中的那兩名漢子已將吳白茅救了上來,吳白茅片體鱗傷的軀體被江水沖刷一番後,登時痛得清醒過來,他趕忙吐出口中的牛糞,像一條小狗般甩掉身上的水珠。秋風拂體,沁人心脾,吳白茅的神智也逐漸寧定下來,他恢復過來後第一件事便想起那枚被奪走的玉佩,他一摸頸上空空如也,當即急忙到旁邊的草地上尋找起來。
他心焦的東翻西找,直把每一根青草也翻遍了,卻始終不見玉佩的蹤影。吳白茅轉而將焦點聚到了眼前這夥人身上,他目光匆匆在這夥人身上掃了一遍,瞥眼間卻見到那早已躍開罷鬥觀戰的少年頸上竟掛著一塊碧綠的物事,乍看間竟似便是自己那塊佩玉。
他也沒想到原先被陳崇維奪走的玉佩又怎會忽然之間到了那少年身上?在吳白茅心中,自己的殘餘記憶便只剩下司馬晨和母親二人,然前者遠在千里之外,後者又已失了聯繫,茫茫天地中他心之所寄便只僅餘這一塊自他醒來後一直伴著他的佩玉,若連這一件僅餘的物事也失去的話,他苟活在世又有何意思?是以他一見那少年項上的物事後,便發了瘋的和身撲向對方。
「玉佩還我!那是晨哥哥給我的東西,你不能拿走!」那少年凝神觀戰,渾沒提防這個半晌前還奄奄一息的小子竟會突然發難,待得那兩名下水救人的漢子反應過來意欲攔阻已然晚了,只見吳白茅一手便抓住那少年衣領拉扯扣在他脖子上的玉佩。
那少年猝不及防,登時被吳白茅抓得透不過氣來,他伸手欲拍掉吳白茅的糾纏,卻不料吳白茅此時已欺進他的內門,他雙手難以圈轉過來架開吳白茅的箝制,加之他歪打正著的扼著那少年的要穴,那少年空有一身武功,竟然毫無抵抗之力。
吳白茅仗著一股蠻勁,把那少年項上玉佩扯了下來,他雖不懂認字,便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但他見那玉佩上彎彎曲曲的文字依稀跟自己那塊看似吻合,更認定這塊玉佩便是司馬晨給自己的那塊。
吳白茅本來只欲奪回玉佩,並非存心跟那少年為難,是以他玉佩到手後,便即歡天喜地的放開那少年,逕自走到一旁細細撫弄那塊他珍若性命的瑰玉。
那少年好沒來由的被他搶去佩玉,自是驚怒交集,當下呼的一聲,便往吳白茅的後心結結實實的拍了一掌。
那少年雖然氣上心頭,但終究並非存心取其性命,是以這一掌也只使了五分力度,饒是如此,吳白茅這副尋常筋骨已然經受不了,只覺一股大力湧至,重心頓失,應聲便倒。
無巧不巧的,這次吳白茅向下俯跌之處偏偏又有著一坨牛糞,只聽哎喲媽啊之聲響起,他一張臉不偏不倚的又栽進那坨牛糞之中,同時玉佩脫手飛出,重入那少年掌中。
吳白茅正要掙扎著爬起,卻聽身後一把聲音道:「不打了不打了!小兄弟,你的東西在這裡!」
吳白茅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抹掉臉上的牛糞,只見那幫蜀興騎兵已被打得丟下大纛落荒而逃,火把扔滿一地,而那以一面大纛擊退整隊蜀興騎兵的漢子手上竟然拿著另一塊如出一轍的玉佩。
吳白茅看看那漢子,又看看那少年,腦袋本來就不太靈光的他不由得愣了,怎地那漢子手上忽然又多了一塊玉佩呢?!
那大漢走過來把玉佩交在吳白茅手中,那少年見這灰頭土臉的小子竟然有著另一塊跟自己那塊款式一樣的玉佩,也是不勝詫異,他向吳白茅凝目看了一會,忽然想起一個故人,再跟自己現時身處之地稍加佐證,心裡登時雪亮,當下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激動的抓著吳白茅雙肩問道:「小兄弟,你可是住在六河鎮上的吳白茅兄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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