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人的性格有多少是天生的、有多少是由環境塑造的?哥哥和高占柳神韻相似,有時我甚至會在長大後的高占柳身上看到哥哥過去的影子,他們兩人的的成長環境也相差無幾,性格卻南轅北轍。我很想相信性格是由環境塑造的,但從哥哥和高占柳來看,這些差異似乎打從娘胎起就深深地刻在靈魂裡,這是否暗示著我們若無堅強的意志將難以抵抗命運的安排?我以為是我塑造了我自己,但其實我只是按照早已到手的劇本上演一齣人生大戲,想到這我就覺得可悲與可怕。不過反過來說,如果哥哥的溫柔是刻進骨子裡的,那他將不會因外界環境而輕易變動。
我以前認為溫柔的人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開心時笑得恰到好處、悲傷時哭得適可而止、憤怒時罵得點到為止,我將這個標準套用在哥哥身上,大致上他確實符合我的想像。但後來我發現,由於他的情緒太過內斂,以致於這些情緒有時甚至不會被表現出來,因此很難讓人得知他內心究竟在想什麼。有時候即便他向我陳述他的悲傷,但由於嘴角始終上揚,常被事物表象給蒙蔽的我很容易低估他的情緒感受,因此只能給予無關痛癢的安慰。
九歲那年的的春節是我近幾年以來經歷最冷的冬天,當全家都窩在炕上喝薑茶時,哥哥卻帶著我躺在雪地上。冷風親吻我的臉頰,寒氣滲進我的棉襖,躺在我旁邊的哥哥卻不發一語。當我作勢要起身時,哥哥轉頭對我說:「受不了了嗎?」我以為他在跟我比賽耐寒,於是我躺回雪地,並回他:「沒有,只是換換姿勢。」
事實上,我早已冷地直打哆嗦,片片雪花飄落在我身上,我成為大地的一部分。
哥哥問:「會冷嗎?」我邊顫抖邊答不。
哥哥說:「每次我這樣仰望天空都有種奇異的感覺,習以為常的天空變得跟以往不一樣,天空更加廣闊、雲朵更加蓬鬆,甚至彩霞都更加鮮豔。我常在想世界為什麼會是我看到的這個樣子,光是同一個人不同角度,看到的世界就有差異,更遑論這個世上還有千百萬個人,還有除了躺著以外的不同姿勢。我們永遠無法百分之百得知其他人看到的世界,只能盡可能想像,就像我說天空很廣闊時,你無從得知我看到的究竟有多廣闊。」他這一番話聽起來再與我切割,說我不懂他,於是我不滿地說:「我也有眼睛,所以我知道你看到的。我有看到天空、雪花和月亮還有你,除了『你』以外,我們看到的不是相同的東西嗎?」
哥哥笑著說:「我們確實看著相同的東西,但或許我會因為今天早餐吃饅頭,因此覺得雲朵像饅頭;而你因為在軟軟的床上睡了午覺,因此覺得雲朵像枕頭。」我沉默不語,不同人會有不同想法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嗎?就算我再怎麼模仿哥哥,我終究不是他,所以此刻我也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他用一長串論述來表達眾所皆知的道理反而令我不知該作何反應。哥哥看我沒說話,便接著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像廢話,但有時候意識到某件事確確實實為真時,心中會突然對那件事很有感觸,就像上次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人,而不是一隻鳥時,我感覺自己發現了一件大秘密。」
「我不明白,你當然是個人,要是你是鳥的話就糟了。」
「為什麼會糟?如果我是鳥的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我可以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這樣一點都不好,我沒有翅膀,要是你飛走的話我該怎麼辦?如果你是鳥的話,我就會把你關進籠子裡,隨時帶在身邊,我要讓你每天唱歌給我聽,因為我喜歡你的聲音。」
「被關進籠子裡的麻雀是活不了的。」
「沒關係,我會替你安葬。」
這次換哥哥沈默了。我知道過於強烈的用字遣詞容易讓人退避三舍,我當然不希望他死掉,我只是想讓他理解我有多麼需要他,但我表達得不夠好,因此他沒能理解。
「就算我能自由遨翔,我偶爾還是會飛回來找你的。」一陣子後,哥哥說。
那不夠!我心想,我們是兄弟,也是最好的朋友,他卻打算拋下我,不知為何他這個回答讓我好想哭,但當情緒湧到嘴裡時只化作一聲無關痛癢的「嗯」。
哥哥給我一個微笑,接著他突然驚呼一聲:「你的手好冰!」我低頭看時發現哥哥正拉著我的手,我的雙手已凍得快失去知覺,他對著我的手心哈氣,但手仍舊冷得像冰塊。他將我從雪地裡拉起,抱著我小跑步地進屋。父親和母親看到瑟瑟發抖的我時急著圍上來,並命僕人趕緊準備熱水。我浸到浴池裡時,瞬間的溫度變化讓熱水化作一千根細針,無情地刺進皮膚裡,我嚇得從浴池裡站起,僕人舀水澆在我身上,直到我的肌膚漸漸習慣水溫。
因為不想看見哥哥被父親責罰,我早早就躲回房裡睡了。那天夜裡,哥哥摸黑來到我的房間,雖然黑夜中我看不見他的面孔,但我聽腳步聲就知道是他,他走起路來很沉穩,腳步卻很輕盈。哥哥鑽進我的被窩,他從後方抱住我,在我耳邊說:「見寒,對不起,凍著你了。」他的吐氣吹得我的耳朵癢癢的。
我轉過身跟他說沒關係,是我自己想跟他待在一起所以才刻意忍著不說(而且當下我多少有點比較的心態,畢竟那時哥哥穿得不比我厚,但我不會把這個幼稚的想法透露給他知道)。哥哥仍對此感到愧疚,他說他想要賠償我,今晚要當我專屬的手爐。我還沒意會到他所指為何前,他已掀起自己的上衣,抓著我的手放在他溫暖的肚皮上。他的舉動頗令我感到意外,雖然那時我和哥哥感情很好,但我們之間仍少有這麼親密的接觸。
「好溫暖。」我的雙手貼在他平坦的腹部,我可以感受到他的腹部隨著呼吸而規律起伏以及底下一跳一跳的血管。
等到他的下腹部變得不再溫暖時,我問哥哥:「上面也可以嗎?」
哥哥點點頭,於是我的雙手挪到他的胸前,當我的指尖不小心戳到他的乳頭時,哥哥縮了一下,我看了他一眼,再次搓揉他的乳頭,哥哥又悶哼一聲。我笑了出來,我像是找到機關的觸動鈕般,不停地去刺激他的乳頭。我起初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態,對我而言那跟搔癢沒什麼兩樣,但鼻息漸重卻又默不作聲的哥哥讓氣氛變得曖昧起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色的事。黑夜遮蔽我的視覺,聽覺和觸覺變得更加敏感,溫暖蓬鬆的被窩內躲著上半身一絲不掛的哥哥,而他逐漸挺立的乳頭讓我想到發情時的母狗。我嚥下口水,開始心跳加速,同時更加毫不掩飾地搓揉他胸前兩粒突起。
「啊!啊……」伴隨著哥哥的喘息聲,我像隻趨光的飛蛾般不自覺地往哥哥身上貼近,直到我的大腿頂著他的胯下,而雙唇也幾乎快碰到他的乳頭,我的心臟正用力地撞擊胸壁,我的指尖也能感受到哥哥胸壁下的搏動。
「哥哥,你是怎麼發出這麼好聽的聲音?我好喜歡你現在的聲音。」我邊拉扯他珍珠般的乳頭邊誇讚他,哥哥聽了後反倒摀起嘴。
「哥哥的乳房也能擠出奶來嗎?」我的聲音聽起來如此沙啞,哥哥沒有回應我的問題。說出這句話前我是真的對此抱有疑問,不過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即便如此,我仍想親自驗證真偽。我伸出舌頭舔他的乳頭,接著我含住乳房,用力吸吮的那一瞬間,他的雙腿用力夾緊。他突然將我推開,急躁地說:「我……我想小便!」接著逃命似地跑出我房間,然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那晚我睡得並不好,在現實中遲遲等不到哥哥的我終於在夢裡找到了他,在任何荒謬之事都可能發生的夢境裡,哥哥扁平的乳房能夠泌乳,我像個嬰兒般縮在他懷裡吸吮甘美的乳汁。每當吸吮時哥哥就會發出喘息聲,同時流出更多的奶水。突然間,父親打開門憤怒地說:「你怎麼能丟下自己的孩子,先去餵養其他人?」背對著父親的我想假裝自己就是哥哥的孩子,但哥哥卻直接起身,跟著父親離開。
清醒後我繼續躺在床上回憶昨夜的夢境,並運用想像力補足模糊的細節,同時思考待會兒要怎麼面對哥哥。見到哥哥時,他既沒有解釋他為何小便完後便再也沒回房,對我的態度也一如往常,彷彿昨晚的事從未發生過(不過採取何種態度是相對的,因為他表現如常,我才能更加平靜地面對他)。但我肯定這件事對他也產生某種程度的影響,因為漸漸地我發現我們之間的肢體接觸變少了,他寧願搭肩而不和我牽手、寧願摸頭而不給我擁抱。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哥哥把部分注意力轉移到高占柳身上,以往他會將雪花糕優先分給我吃,現在卻讓我和高占柳平分;以往他上完課後會和我在院子裡打陀螺,現在卻跑去唸故事給高占柳和青蓉聽,即便我想湊過去,但高占柳會用不屑的語氣說:「你都這麼大了還要聽故事。」我每次都被氣得離開。
客觀來看,哥哥的舉止並無任何不妥,但我作為他曾經最重要的人(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公平」讓我倆變得生疏,他的行為轉變無疑是在與我劃清界線。
起初我嘗試用各種方式吸引他的注意,我對他撒嬌、送他陀螺、讓他陪我練字,或像蒼蠅般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提醒他我們過往一起做過的蠢事,但他總是露出為難的表情。我也曾直接問他為何要跟我保持距離,他卻透過否認來敷衍我。如果哥哥討厭我摸他乳頭的話,他大可跟我說,這種若有似無的冷淡只會讓人無所適從。我不停地思量著要如何討他歡欣,然而每一次的嘗試都以挫敗告終,那時我覺得自己好可悲、好可憐,我像隻被主人拋棄的小狗般搖尾乞憐著關愛,自己明明沒做錯任何事,卻成為對方過度反應或移情別戀的受害者。
沒有大人發現我們的關係已經發生變化,因為哥哥很會做表面功夫,明明眼裡已經沒有我了,卻仍舊若無其事地在大人面前誇獎我,我厭惡這樣的行為,這只會令我感到尷尬。我們原本乘坐在同一條船上,如今船隻斷成兩截,載著哥哥的那一半仍能獨自航行,載著我的那一半卻沉入大海。漸漸地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也失去與他對話的能力,我開始躲避他,但哥哥也沒有要主動找我的意思,我開始懷疑過去自己在他心中是否真的佔有一席之地?難道是我過度曲解他的善意,誤以為自己很特別?是不是我的自以為是讓哥哥感到厭煩,那晚的事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不是我說要將他關進籠子裡這句話讓他不高興了?還是因為我的緣故害他被父親受罰,讓他下定決心遠離我?我想了許多種荒謬的理由,雖然我認為哥哥不可能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生氣,但如今我也沒有勇氣說自己足夠理解他,我很害怕這種陌生感會逐步侵蝕過往的美好回憶,因此最後我索性放棄思考哥哥疏遠我的原因。
那段期間我更加向學,卻也變得孤僻,母親說人的性子到某個年紀都會暫時性地改變,只不過我來的比較早。如果每個人的成長過程都要經歷這種失去親情和友誼的痛苦,那長大真的是一件殘忍的事。就在我想著這種「暫時」究竟有多久時,陳家兄弟來到我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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