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身心俱疲的時候,我就會把我珍藏多年的海螺拿出來,把它放在耳朵邊上,靜下心來一聽,「沙沙⋯⋯嘩啦⋯⋯沙沙—」海螺裏傳出大海的聲音,那是海風伴著海浪拍起浪花的聲音。這種令人平靜又安穩的聲音,總能令我的心靈得到放鬆,令我那積存已久的淚水,能夠好好釋放,有時還會令我想起我那段支離破碎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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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是一名被遺棄的孤兒,也曾經是一名被領養的孩子,也曾經⋯⋯是一名失去雙親的遺孤。十歲那年,養父養母向我伸出雙手的一刻,我以為上帝終算記起我這個人,我的人生終算要迎接光明—我的養父、養母都是船長,雖然兩人住在海 ~一間木屋,但其實大部分時間,他們兩夫妻都要在海上度過 ,他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就是希望能有人在家裏等他們回家,八令久在海上航行的他們能有一份「家」的歸屬感。因此他們就選擇領養當時只有十歲,卻能夠自己獨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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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養父養母帶我回到了他們的小木屋,我就這樣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他們將我視如己出,想把我缺失的愛都補回來,他們不用出海航行的日子,都會陪我到附近的海灘散步;而他們在海上航行的日子,除了上學的時間,我都會獨自坐在海灘上,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大海,聆聽著大海的聲音,海浪拍起浪花一朵朵,海風吹拂著我的臉龐,海浪時不時將五顏六色的貝殼衝上岸邊,而被這些聲音圍繞著的我,心裏偷偷盼著他們能早點歸航,我們一家三口能一起聆聽這些美妙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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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們出海,我都會這樣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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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十七歲那年,他們很高興地跟我說:「今次之後我們就再也不用分開了,公司已經找到人頂替我們,我們可以退休陪你了,儲到的錢也足夠供你上大學,以後呀,該換我們等你回家嘍—」他們當年明明沒有多少的錢,領養了我還堅持要給錢我去上學,如今,還要把航海多年的積蓄,用來供我上大學,他們對我的好,給予我的愛,令我遂漸淡忘,自己曾經是一名無人問津的孤兒。
我以為今次跟以往都一様,等他們今次平安回來以後,我們三個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就算是大海,也不能將我們分開。想起我當初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至今仍在後悔自己當初為何要怕羞,為何不衝上去給他們一個大大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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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天地過去,原本說好只有兩天的航程,一星期都過去了,卻了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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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而來,他們大多都會在預計時間內回到家,就算比預計時間晚回來,也不會晚多少,最多就晚一、兩天左右。可唯獨今次,他們徹底晚了,我坐在海邊怎麼盼,也盼不到他們回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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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兩星期後,有人告訴我,他們永遠回不來了。我才知道,我又一次被遺下了,又一次成為了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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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太貪心了嗎?我只不過是想做一個有父母疼愛的孩子而已,只不過是想要家庭的温暖而已,為甚麼連我唯一擁有的東西,上天也要把它從我身邊搶走?為甚麼要讓我失去再擁有,然後又再度失去?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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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我沉溺於失去他們的悲痛和憤慨當中,天天都只會漫無目的坐在海灘,看著大海,無時無刻都想衝入大海,跟他們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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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比的絕望,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流下一滴的眼淚。多想大哭一埸,卻始終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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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一個失去靈魂的驅殼,每天除了看海,就是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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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有一日—
平日只有我會出現在那裏的海灘,突然來了一位衣著奇特的金髮的少年。這位少年就坐在了我平時看海的位置,和我平時一樣,盯著大海。我也沒多加理會,隨便找了處位置坐下,繼續盯著大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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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想到,剛才坐下,下一秒金髮少年就來到我的身邊,並在我身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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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在看海,是在等甚麼嗎?」金髮少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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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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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大海神秘又美麗,如果可以,真想一直看下去。」他繼續說,「可惜呀,我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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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沒有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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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站起來,站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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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還有機會,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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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阻擋了我的視線,我只好站起來,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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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累吧。為甚麽還要壓抑著自己呢?」他看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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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愣。壓抑?我有這樣嗎?他為甚麼要對我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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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無關吧。」我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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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接著轉身面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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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覺得你很像之前的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人?」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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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難道不是嗎?」原來,就算我不說,也有人會知道我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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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也是這樣的,直到遇到比我更慘的你。」他打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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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你多慘,也決不會比我慘。」我自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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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某些方面比你好那麼一點,但在某些方面比你更慘。」他始終都是笑著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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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的人還會笑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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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哭過了。」他笑著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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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又再度轉向我,手裏不知甚麼時候拿了一個跟他髮色相若的海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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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樣禮物。」說罷,他把手上海螺殼递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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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雙手輕輕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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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要給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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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否認,這個海螺殼真的很漂亮,顏色就像在海邊看的晚霞。這是我之前在海灘從未見過的貝殼,它比一般看到的螺殻還要大很多,要兩隻手才能穩穩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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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試著把它放在耳朵旁,仔細聽一聽。」少年神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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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海螺殻放在耳朵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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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嘩啦⋯⋯沙沙—」這是海風伴著海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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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甚麼特別的,我們在海邊,聽到這種聲音很正常吧。」我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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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少年一臉為難地説,然後很荒唐的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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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只好請大海安靜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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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神奇的是,大海就像真的聽到少年的說話。一瞬間就風平浪靜,比平日更要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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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示意我再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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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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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嘩啦⋯⋯沙沙—」這種海風伴著海浪拍起浪花的聲音,是從這個海螺殼裏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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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海螺殼就像有魔力一般,吸引我繼續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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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嘩啦⋯⋯沙沙⋯⋯嗚—嗚—」這種聲音繞過我的耳朵,在我的腦海中圍繞,最後繞進我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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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我竟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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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甚麼聲音,為什麼我會⋯⋯」淚水不斷從眼框湧出,想止也止不住。不知為何,我只想大哭一場,把這段時間痛苦統統釋放出來。我埋頭痛哭,直到衣服都被淚水所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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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轉身背向我,讓我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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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稍微冷靜下來,他就說:「這是海螺的悲嗚,被它感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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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螺⋯⋯悲嗚?這不是大海的聲音?」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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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笑著回答:「海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活久一些,所以它就哭,因為它相信,自己的哭聲會融入大海,大海茫茫,終有一天,這些哭聲就會傳到天上去。它就一直哭、一直哭,它從未想過放棄自己,直到它即將死亡的一刻,上天終於聽到了它的哭聲,雖然命中注定,海螺終究會死,但是上天允許,它身上最珍貴的東西可以永遠留在這世上,那就是一直保護著它的外殻。怎麼樣?這個故事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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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真的一點都不好笑。」我那不爭氣的淚水又再一次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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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繼續說:「連一隻小小海螺,也知道要為自己而哭一場,你身為人,為何要抑壓著自己,選擇沉溺在痛苦之中,不肯掙脫出來呢?一隻命不久矣的海螺,都沒有提前放棄自己,堅持活到生命最後的一刻,你雖不幸,但你的命,起碼比一隻海螺要長吧?你是要放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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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手上的海螺殻,說:「原來連一隻海螺都比自己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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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比起早日團聚,他們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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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知道⋯⋯」我猛一抬頭,那位金髮少年已經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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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嘩啦⋯⋯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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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聲音持續著,海灘上只剩下滿臉淚痕的我和手中的海螺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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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就記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再也沒有這樣頹廢下去,上大學,畢業後出社會工作,到現在親手組建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真的很神奇,從那之後的一切,都順風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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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覺得這一切的順利,都歸功於這個海螺殻,或許送這個海螺殻給我的金髮少年,就是小時候養父養母跟我提及過的「海螺少年」,在離開世界之前,把最珍貴的螺殻贈給陷入迷茫和絕望的路人,得到海螺殼祝福的人,此後必定福澤綿綿,但前提是,那位幸運兒一定要堅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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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嘩啦⋯⋯沙沙—」聽著海螺殼傳出的聲音,我的淚水一點一滴流下來,我流淚,並不是因為我懦弱,而是提醒自己,要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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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所有經歷不幸的人,在涙水的洗禮後,都能堅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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