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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的盡頭,還有兩戶人家――他的鄰居。5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Ahh3zh20f
那時候他們總會相聚在菜田間的空地,一起吃飯,一起乘涼......在二十一世紀的香港都會,這裏卻依然保持著村落的純樸。
回憶錦囊打開,往事一件件歷歷在目,仿如昨日。
他還記得鄰居分別姓吳和姓陳,他稱呼他們吳生和陳伯。這村落聚居的並非原居民,但有近似的出身和經歷:都是來自大陸,初來港時身無長物,就在軍營附近的土地住下來。
他們開墾田地,以耕種維生,漸漸發展成為村落。
他站在舊居前懷緬良久,再朝小路盡頭張望,隱約看到點點燈光。
毫不猶豫,他走向燈火。
接近吳生家,他聽見一把男聲:「上次冇來未傾掂,今晚又話要同村民開會,唉......」
啊,多親切!這是廣府話,他的母語,乍聽真的如發現歷史文物般激動。多久沒聽?該是自從父母去世後就再沒聽過!至於說,就更早歷史,好像他們移居荷蘭不久,他就不說廣府話了,反正上學也用不著,在家父母說廣府話,他則以荷蘭語對答。
其實他在學校有額外上中文課――那是父母強迫他的,但課程學的卻是普通話。
他每每想起,當時真的多虧父母,後來他跟當地中國人做生意,都用普通話;甚至回到香港,他嚇然發現,2037年的香港,普通話已正式成為市民的通行語了,街上市民都操普通話,雖然有點年紀的人,還帶有濃濃的粵地區口音。
他正準備敲門,卻與出門的吳生碰個滿懷。
「阿,吳先......吳生!」
「你係?」吳生藉著家裡溜出來的燈光打量他,「黃仔!你係黃仔!」
不等他回應,吳生已熱乎地拉著他往外走,「你返來就好啦,又開會,快啲去,可能要你幫幫手!」他完全摸不著頭腦,本想問個究竟,同時也想跟吳生聚聚舊,説説近況。但見吳生神色凝重,他也就沒有思考太多,暫把疑惑硬生生吞下肚,「即管跟去看看,無論發生甚麼事,能幫上忙的,當然義不容辭!」他想。
一路卻又無話。
他看見吳生心事重重,像在盤算甚麼,不好意思開口;加上小路昏暗,他擔心像剛才般如入鬼域,所以緊緊跟著吳生,恐防又迷路。
吳生帶著他走過白菜田,左穿右拐,不一會來到了一塊空地。
這空地有名堂,他仍有模糊印象,好像叫空心田,聽說填平前種的是通心菜。
空地上聚了好些人,放滿了高矮不同類型的椅子━━竹椅、藤椅、高腳木凳、膠凳、還有種好像叫摺凳的......好些都只出現在他回憶中了。
但是很奇怪,大家都只站著,你一言我一語討論事情。他們都用廣府話,他仍聽得懂的,不過現場嘈雜一片,他也就聽不出個所以來。
吳生直奔人堆中的某個小圈,兩位大叔,一位婆婆和大嬸正圍在一起。阿,他認出來了,婆婆是三婆。他對三婆印象頗深,小時候去她家,喜歡看她門前擺放的一排排色彩繽紛籐籃。籐籃和藤椅都是三婆親手編織的,所用材料是人家丢棄,本用作綁磚頭的藤條,三婆巧手物盡其用,令村民都非常佩服。三婆旁邊是香嬸,她以洪亮嗓子和爽朗個性聞名,她倆都住在空心田附近。站在她倆對面的大叔正是他鄰居陳伯,至於另一位嘛,他搜盡枯腸卻想不起來。
「咩情況?鐵路公司係咪堅持要拆村?」吳生問陳伯,「拆村」兩字特別響亮,吳生提高了聲量,顯得激動。
他乍聽「拆村」,感到事態嚴重,不禁「啊」了一聲呼喊。本來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吳生身後的他,聽見他的呼聲,頓時眼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係啊,唔記得講,黃仔返來,我哋多個人商量。」吳生補充。大家這時才恍然大悟的樣子,「黃仔?原來係你!差啲認唔出,點解返來都唔講聲?」印象中,從來沒有人叫他「黃仔」,倒是去世的父親,村裏的人就是這樣稱呼他的。
面對幾雙真摯熱切的眼睛,好像一說明他是「黃仔」兒子就會讓他們失望似的,所以他一時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才對,只結結巴巴吐出幾字:「我也......也,都......都係剛......啱啱返到。」大家倒沒有取笑他鄉下話説不好,就像理所當然,「黃仔返得及時,我哋多咗個幫手。」
「到底可以幫甚麼忙?」他心裏疑惑。吳生又這樣說了,但除了知道要拆村,其他事情他可完全不明所以哩。
「呢個政府不知所謂!發展到而家咁,仲係乜都唔理,任由間鐵路公司拆我哋條村!」陳伯忿忿不平。
「係囉,辛辛苦苦用塊田捱大班細路,而家老喇就夾硬收返啲地起鐵路,迫我哋走,真係冇陰功!」三婆眼泛淚光。「老人家搬得去邊?咪即叫我哋去死。」
「我睬佢都傻,你迫我吖嘛,我死守天棚,你來我就掟花盆,砸死你,怕你呀!試吓拆我間屋,我同你死過!」香嬸絲毫沒有變,說話中氣十足,真正理直氣壯。
「仲話賠償喎,上樓喎,更好環境喎,真係多謝晒喇,多得佢哋唔少呀!」陳伯接著說。
「我而家出門個個三婆前三婆後,大家都好有我心,搬去第度人哋識我咩呀?死咗都冇人知啦,唉。」
這時另一街坊插嘴:「之前鐵路公司代表好似話另有一個方案係搵地起條新村,不過個代表都未講詳細,就畀大家趕走咗。」
「完全冇諮詢,冇諗過村民就話要拆村,反而諗好起新村,事在必行咁。你起鐵路好巴閉咩,起條新村搵鬼住呀,趕佢走咪客氣囉!」
「新村都唔知起幾耐,長命嘅可能有得住嘅,我呢啲老人都嗰頭近,仲點等到?」
他靜靜聽著他們對話,多了些資訊,事情開始有輪廓了,但他仍沒有插嘴。
吳生拍拍正在抹淚的三婆,「三婆,唔好傷心,總之我哋企埋同一陣線,共同進退,成條村一條命,不遷不拆!」吳生一臉堅定,語調激昂。
他心頭一熱。
「不遷不拆!不要賠償!」這時人羣中不知道誰叫起口號來。
一呼百應,其他人也跟著振臂呼叫起來,一陣陣雄壯的聲音如築起一道道牆壁,守護的,正是他們的家園。
他雖然已離開這裏幾十年,但此情此景,外人也不可能無動於衷,何況這裏始終也是他的家鄉,他不禁跟著大家高聲呼叫:「不遷不拆!不要賠償!」
(圖片:台灣電影“太陽的孩子”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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