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少女不住地奔跑。
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單純為了逃避追捕者的聲線而不住地奔跑。
聲音才漸漸遠離,摸黑的少女與障礙物碰撞,發出的聲音又引來追捕者。慌張的她在沈重的壓力下,無法冷靜地探查周遭的環境,於是悲劇總是重覆。少女無力逃出這黑暗中的連鎖,他注定是這場捉迷藏的弱者,追捕者的聲音漸漸增強,而後無形的力量拉住少女。
突如其來的觸感把少女嚇著,心臟猛烈躍動,驚恐中奮力地想要掙脫,換來的只有更強的力量。
「這次你可逃不了!」
追捕者粗莽的聲音響徹於耳,然後又有腳步聲隨之逼近。少女心中驚慌,若然別的追兵趕至,連微小的逃跑的希望都必然消滅。少女心中急迫,但憑一界女流,又豈能與壯碩的皇室護衛拼力氣?時間無情流逝,握住少女手腕的力度越發增強。從手腕傳來骨頭快將折斷的疼痛並沒有阻止少女逃走的決心,不顧一切的利齒狠狠咬在追捕者的手背上。皮革的味道在口中擴散,半柔軟之物與牙齒相抵,直至血腥也於口腔中泛開。追捕者因疼痛而鬆了手,少女獲得了短暫的自由。
「你這混帳!」
追捕者怒罵著,被利齒咬出了血水的手執起某種硬物擊打在少女的額側。腦內震盪,被敲出一陣頭暈的少女仍然本能地自衛,從懷裡取出一柄短刃,不知方向地胡亂揮舞。少女沒有擊中目標的實感,卻在跟前感到一陣高熱,追捕者的慘叫隨之而起。感到追捕者稍有遠離,少女強行撐起不穩的身子拔足便逃,只是步履未邁出兩步,又是一記硬物擊至。
「幹了這種好事,你還想逃嗎?」
硬物擊中了少女的後腦,暈眩,更加的步履不穩,少女唯有隨著擊打的去勢倒去。在迷糊間,少女只感到從高處落下,直至一陣疼痛急至,方才昏了過去。
玻魯尼亞皇城,是科亞大陸最強國——波方國引以為傲的無敵又堂皇的堡壘。皇城由東西北三座主樓,圍著正中心的花園中庭組成,是集合了科技、藝術於一身的宏偉建築。
皇城的三座主樓有明確的分工,北樓是波方王執政之地,是各文官辦事的地方,其後方的大樓是皇室的居所,是波方王及其眷屬的居處。西樓是魔法師團的辦公地,幽暗的氛圍內充滿著各種以魔法力量運行的器械,不時傳出的聲、光和氣味,組成一種獨特詭異的氛圍,是魔法師們進行著各種研究和實驗的證明。
至於東樓,則是今天故事的起點——皇室騎士團的總部。
晨鳥剛啼,東樓內兵甲聲響,壯觀的晨操於樓內的訓練場上演。在眾兵都集中到訓練場之際,卻有兩人困於騎士團長室內,無視晨練的慣例,嚴肅地討論著重要到可以打破慣例的話題。
剛才提到的騎士團長室,位在東樓一樓最深處。房內兩人隔著辦公桌對坐,臉上只有嚴謹和更加嚴謹的神情。坐在主席上,穿著皇室的銀色獅紋鎧甲,佩戴著象徵身份和地位的獅騎繡標和銀色披風,他是皇室騎士團的團長莫文‧依文達。現年五十未滿的他,三十二歲便登上了寶座,是波方國史上最年輕的騎士團長。微卷的棕色短髮和堅挺的小山羊鬍散發著沉實穩重的氣質,稍為綻露的老態無礙其英姿,反倒成了他經驗豐富的佐證。
與其相對,坐在客席上的是一名穿著誇張無袖黑色重鎧甲的青年,膀闊胸寬,壯健如牛,昂藏七尺之軀加上背上沉重的大劍,都是恐武有力的表徵。端正的五官氣宇軒昂,清爽堅豎的短髮更顯青年的年青氣盛。青年名字叫津,二十有八,只是一名粗鄙的傭兵,然於莫文跟前,不失一點風範。
「感謝你接受這荒唐的委託。」莫文深深地低下頭,誠懇地說。
「我是名傭兵,只要你付得起相應的報酬,甚麼委託我都會接受。」津盤著手,泰然自若地回答,不為莫文的行為所動容。「不過貴為波方國的皇室騎士團長,竟然會委託區區一名流浪的傭兵,萬一這事傳了開去,可是會損害皇室的聲譽吧。」
「萬一這事真的傳了開去,恐怕你和我都沒有命看到後續結果了。」
莫文像半開玩笑似的,說著這話時看似語氣輕鬆,然而內裡的意義卻無比沉重。津知道對方是認真的,接受這次委託時,也早明白相應的風險。
不過沒有龐大的風險,又哪來這可觀的回報。
「不論如何,這項委託我接受了。不過你也別期望過高,畢竟能否完成這個任務,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我倒是對你充滿信心,再怎麼說,你可是神鷹的後代。」
津眉頭輕皺,看來莫文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兩人再次確認了委託內容,雙方在津準備的傭兵契約上簽了字,協議便正式生效。就在羽毛筆回歸筆座的同時,莫文從抽屜中取出一袋幣,交給津。
那一袋幣頗有重量,大概是農民年薪的三倍左右。
「這些錢算是我預付的部分酬金,希望可以分擔你部份旅行經費」莫文述說道。
「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錢的事我自會解決,帶著一大筆錢行動反而礙事。」津把袋子推回到莫文的半場。
「那至少拿上一點吧。」
津盯視了騎士團長,見對方執意堅持,只好勉強從袋子拿了數十枚,收到懷裡。
這時房間的門咯咯響起。
「請進。」莫文回應道。
房間的門徐徐打開,晨光隨門縫透出,背對著光的身影因亮光收窄而顯露,那是一名十餘歲,一臉稚氣未脫的少年。少年留著的短棕色的頭髮和臉的輪廓與莫文有幾分相象,不待津的猜測出爐,莫文已自揭開謎底。
「這位是我的兒子莫沙,是這次委託的隨行人。雖然他還只是名見習騎士,但成績是名列前茅,劍術和戰術課程都基本完成了,應該或多或少可以幫上點忙。」
「我的名字是莫沙‧依文達,雖然經驗尚淺,但必定盡我所能完成任務。」少年走到兩人身旁,敬禮,朗聲地說道。
津上下打量了莫沙,在那年輕的臉上滿滿是童真,那單純得近乎無咎的心靈,說明莫文並沒有將這趟旅程的真相,向其兒子全盤托出。比起向其兒子坦白,莫文將這淌混水推給了同行的津。
傭兵不由得為自己的前途擔憂,為此他深深嘆了口氣。
少年炯炯的眼神落在其父親身上,如小動物般期許著主人的愛護,然而莫文沒有回應那純粹的心情,連一秒都沒有與那目光相對,便從座位上起來,步向房間的門戶。
莫文和莫沙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少年的表情從期待化成了哀傷。
像是要安慰莫沙一般,津向少年伸出了友好的手。
「我是津。」津輕描淡寫地自我介紹。
你真可憐。
這後半的話,留在津心中。
莫沙沒有看津一眼,目光只停留在父親無情的背影上。
才剛離開騎士團長的辦公室,三人隨即來到東樓旁邊的馬廐。沒有一絲停留,沒有一絲等待,馬車和配給早已準備好,只等津兩人的到來。這一切根本不能已準備就緒來說明,莫文完全是逼迫著兩人盡快上路,以至到連分秒都不能浪費。
這對於年輕的莫沙來說,顯得難以接受。將要踏上長久不歸家的任務,卻要承受父親的冷淡對待。別說感人熱淚的離別,就連告別的時間也不願浪費,莫文只給予一句冷淡的「快上路吧」,莫沙便只能失望地遵從意旨,安靜地登上載著貨品的馬車上。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津感到一陣不快,儘管莫文有他箇中理由,這種冷漠到比冰還要冷的情感,讓傭兵既佩服又冷顛。
不過這還輪不到津來介入,同時他也不想捲入這糾纏不清的瓜葛當中。
津督視了莫文那強裝出來的冷靜,輕輕嘆了口氣,正要背身走上馬車之際,被騎士長輕輕拉住。津回過頭,那一度冷靜的莫文如今露出了寂寞的神緒。
「津,我很抱歉將這荒唐的任務交託給你……莫沙便拜託你了。」
騎士長的神情一瞬消失,父親的愁容寫於臉上。
「……你確定不要和他道別嗎?」津給予莫文最後的機會。
莫文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兩人雙目交投,無言地達成了共識,津登上了馬車,騎士長在馬伕交代了幾句,便任由馬車的足跡隨風離去。
莫文的身影漸漸遠離,津兩人的旅程便在一陣寂寞中展開。
一小時過去,一路上空餘沉默,馬車內兩人沒有講過一句話,平坦的路上也沒有過多的顛簸做成的雜音。
津雙目投射在眼神空洞的少年臉上,被父親拋棄的痛苦,傭兵能夠理解那撕裂心脾之痛,但只可以默默地守望。
路漸漸入到林間,道路變得起伏,車轆輾過一塊碎石做成車身猛地晃動,稍稍把莫沙的意識喚了回來,又驚動了津的防備意識。津的手按在腰間的中身短劍,另一手謹慎地推開在馬車角落裡的貨物。
當莫沙還對津的連串動作抱著疑問,一個在貨物後露出的身影解開了霧團。一名臉色蒼白,衣衫襤褸的少女手持著一把短劍瑟瑟發抖。
津迅速地打量了對方,那嬌弱的身軀不是戰鬥的底子,可是使用武器的姿勢卻完全正確。手握的小劍鋒利無,閃亮的劍身訴說是把利器。不過真正引起津注意的,卻是在劍身上刻著的魔法師團的徽章。
不懂得戰鬥,卻能夠精準地握住武器;明明是不需要武器的魔法師團,卻在一把鋒利武器上刻上標記。這兩個矛盾之處到底說明甚麼,津一時間得不出答案,不過他可以肯定—
這名女孩是魔法師團的人。
而且,這名女孩是名出色的隱藏者。
津由衷佩服對方,作為傭兵所磨練的感官竟然敗在這種小孩上。如果不是剛剛那一下較大的顛簸,或許他們就危險了。
「你是誰?為甚麼要跟蹤我們?」津狠盯著眼前的少女說,只是少女沒有絲亳動搖,也完全沒有與傭兵的視線交錯。
不如說少女的目光,異常地落在虛無之中。
「你是不可能勝過我們的,我勸你還是老實地……」
津的話語才到一半,小劍滑落,少女搖搖欲墜的身軀直倒了下去。莫沙及時抱住了少女,運用自己的所有知識,輕輕地按在對方頸動脈上,又輕輕地觸碰了前額:「他很虛弱,還發著燒,若果不救他的話……」
莫沙趕緊拿出水瓶給少女潤濕了口,又用自己的斗蓬充當保暖的被子。津理應反對莫沙的所為,對於一名可疑的人不需要多餘的同情,但他的直覺卻阻止了他這麼做。
好像是某種命運的相遇,注定他們必須拯救這名女孩。
前途多舜。
……也罷,反正有些事情必須問問這名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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