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進門裡面以後,一隻惡鬼都沒見到,要不是身上傷口熱辣辣的疼,大概會以為剛才被圍毆是在作夢。
胸口滲著血,背部也浸濕了一片,傷口看起來怵目驚心,但似乎很幸運地都避開了要害,並沒有立即性的危害。除了右手手掌以外,其他多半是皮肉傷,暫時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
右手手掌整個萎縮,看起來像是裝上過小的假手一樣。連接著手掌的手腕處仍然隱隱發疼,但手掌已經毫無知覺,十之八九已經廢了。雖然自己身上的傷勢似乎很嚇人,但現在也無暇去在意了。
四周全都是像被火灼燒而發紅的岩石,帶著些微水氣,視覺上看起來很炙熱。但實際感受到的卻是一片陰冷,就像突然置身寒冬,視覺與觸覺上的不協調感讓人十分的錯亂。
繼續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來時的門已經消失,原地返回大概是不可能了,坐以待斃不是我的性格,與其在這裡等待奇蹟,不如主動去另尋出路。掏出口袋裡的手機,不意外的發現手機完全沒有訊號,乾脆將手機收了起來,隨便找了個方向先前進再說。
往選擇的方向走到盡頭,看到前方有個石造的小屋,旁邊有個泛著紅光的小池子。小屋看起來是就地取材蓋的。眼前到處都是紅通通的一片,看著讓人視覺疲勞,情緒也不由自主的焦躁。我完全不管裡面是不是有住人,或是其他什麼東西,直接推了門就走進去。
裏頭的空間看起來像是陳列室,各種頂著天花板的開放式架子塞滿大半的空間。那些架子上每一格都放了一隻大約六十公分大小的娃娃,看上去彷彿縮小版的真人……或許真的是人。我瞥過去看到了一些眼熟的人影,一個是新聞中見過的高中女生,另一個是以前曾經揍過的死屁孩。
在我踏入這個建築時,我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各種視線,裡頭包含著各種情緒。害怕、不安、悲傷、憤怒……明明他們的表情木然,我卻能感受到這些強烈的情緒,不知道是因為環境使人敏感的關係。四周出現了一些細碎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雖然對他們說話的內容聽得不是很真切,但隱約覺得那些似乎是啜泣、怒罵和哀求的聲音。
我走到那個屁孩的娃娃面前盯著他看,四周的娃娃似乎跟著我的動作,視線全數集中在我身上。在那個屁孩附近的格子,我也看到了他的夥伴,五個全都在這裡了。
高中女生的娃娃孩穿著當時的制服,他臉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卻讓我覺得他似乎非常的哀傷。如果我沒有僥倖破壞了那個紙轎子,是不是也會像他們這樣,變成不能動彈的娃娃呢?
那些屁孩的娃娃似乎對我很不滿,投來的視線都是憤怒,在他們前面,聽到咒罵的細語更為明顯。
「再吵我就拆了你們。」我惡狠狠地說,那些咒罵聲頓時停止了,連帶的,其他雜七雜八的聲音也像是被嚇著一樣嘎然而止。他們沒變成這樣的時候我就沒怕過他們,這副只能任人擺布的模樣更是不可能怕了。只是我沒想到這樣的威脅會奏效,我也沒打算和他們解釋我不會真的對他們做什麼。
看著那些臉孔,我卻想起了把我當成自己兒子扶養長大的劉媽媽,以及那兩個老是在我犯錯時,揍到我爬不起來的老頑固們。這些人不管品行如何,都會有期盼他們回去的至親好友吧?如果我辦得到的話,我會想把他們全都帶回去。但我很清楚我辦不到,在這裡的人起碼有近百個,我一個人光是帶三四個就已經是極限——力氣再大,我也沒有三頭六臂——,況且我連我自己能不能出去都還是未知數。
逛了一圈,我看不出有什麼能夠幫助我逃出的線索,我就決定到其他的地方看。
走出屋外,我好奇地看向屋旁的水池。水池的池面反映著四周岩石的紅光,但本身似乎是清澈透明的。我先觀察了四周,確定沒有人會突然跳出來把我推下水後,才慢慢靠近池邊,觀察著水裡的模樣。
水池深不見底,很清楚的映出我的面容。這時候我才看到我自己臉上也是有不少擦傷和刮傷,大概是被壓在地上或拖行的時後留下的。看半天我還是看不出所以然,正打算調頭時,水面冒出了一些霧氣,緩緩的形成一個婦人的模樣。
那名婦人看上去年約四五十歲,保養得宜,氣質雍容。歲月雖然帶走他的青春,卻仍能看出他年輕時候有多美。婦人的面容看起來和葉暮深有幾分神似,或許他就是夜幕深一直在尋找的母親。
「你是葉暮深的母親嗎?」我盯著他半透明的身子看,隱約感到遺憾。會以這種方式出現,恐怕已經回不去了吧?
婦人輕輕的點頭,然後看向與房子相反的方向。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錯落的巨石群。
「那邊有什麼嗎?」我困惑的問了,但婦人一語不發,不知道是不想說話,還是不能說話。他就只是安靜地看著那些石頭,我只能靠我自己想了。
我不經意地看向來時的路,驚覺石頭的密度似乎不太一樣。先前走過的路,那些巨大石頭像是標示路線一樣整齊的排列著,而婦人看過去的方向,石頭卻雜亂無章的錯立,密集得不像畫,看起來似乎想要遮蔽某種東西。
反正那婦人也不打算開口跟我說話,我就直接往那邊走過去。稍微摸索了一下,終於在岩石堆中發現了一條鑿開巨大岩石往下挖掘的小通道,通道兩排掛著古意十足的燭台作為照明。我取下其中一個燭台,把燭台直接綁在毫無知覺的右手手掌上,舉著燭台慢慢往前探索。
前方的路彎彎繞繞,無法一眼看見底部。幽暗的空間傳來細碎的聲音,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活動。
原本拿來當武器用的碎酒瓶已經不見蹤影,接下來若是遇險,恐怕就只能赤手空拳地面對那些怪物了。面對人的時候倒還好,但面對一群體能比人類優異的怪物,甚至可能會出現比惡鬼更凶猛、更難以對付的怪物時,內心不免感到忐忑。
許多腳步聲混淆著我的聽覺,本來就不擅長分辨聲音方向了,身處幽暗的隧道時,讓我莫名有四面八方全都有什麼東西在走動的感覺。為了避免遭到偷襲,每走一段路都要回頭張望一陣子,然後才繼續緩緩向前走。腿傷讓我行動不如平時敏捷,也拉長了探索需要花費的時間。
走著走著,前方出現了岔路,同時開始出現叮叮咚咚,像是有人在搖晃鈴鼓或是鈴鐺的聲音,聲音似乎來自更深處。我無法分辨是來自哪一條岔路,也不知道這個聲音代表的是什麼,乾脆憑著直覺選了右邊的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總算是走到了一個相當大的房間。
幾個身穿紅色紗裙,頭頂紅色花圈,打扮活像哪個古代劇出來的女人,正輕聲唱著不知語言的歌謠,各自拿著小小的樂器,隨性卻又十分和諧的彈奏著樂曲。他們身型不同,長相不同,相同的除了那身打扮外,就是毫無血色的皮膚,以及刺眼的大紅唇了。
而他們全都沒有下半身。他們的下半身約略在膝蓋以下的位置是有著漸層的透明,就像許多虛構作品中的幽魂一樣。他們注意到我,但似乎不打算對我做什麼,只是吃吃的笑著,然後各自飄來飄去。
「你們知道怎麼出去嗎?」我開口詢問以後,他們就停下了樂聲,一起看向我。那些女性露出淒苦的微笑,對著我搖搖頭,然後又自顧自地沉浸在樂聲中。
看他們似乎不打算理我了,眼前似乎也沒什麼需要在意的地方,更沒有其他通道,我就打算回頭前往另一條岔路。此時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幽魂飄了過來,看起來似乎想說點什麼。其他女幽魂也注意到他的舉動,神情似乎並不贊同他的行為,卻又不打算制止他,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就裝做什麼都沒看到一樣,繼續他們的吟唱。
他盯著我看,然後張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同一個句子。我聽得不是很真切,他的聲音像是隔著一扇門,收訊又不良的收音機般,我只能隱約辨認出那是人類女子的聲音,卻完全無法辨識他說的是什麼語言。
「抱歉,我聽不懂。」看他很努力的一遍又一遍的說著,我有些無奈,兩手一攤乾脆老實地告知他,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沒有聽懂。他似乎一點也不想放棄,一遍又一遍的說著,我也只好耐著性子聽著,總算聽出了一些隻字片語。
「當心、主人、不要、相信?」努力半天,總算從那堆雜音般的聲音中聽出了一些詞語。女幽魂臉色寬慰,似乎也對這傳遞不出去的話感到疲累。他沒再理會我,逕自回到吟唱的行列中。
這個地方有個主人,要我不要相信他嗎?這幾個詞語拼起來很好懂,只是問題是,主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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