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武適能測驗
玄明閣的天臺入口，連接著萬道廣場，閃耀著麥田般的陽光，原本劃分出陰陽魚圖的巨大廣場，已經被無數石板塵封蓋上，形成十二座正方型的競技平臺。
圍繞著十二座擂台的，是數不清的臺階坐位，交織著老藤與綠葉，彷彿一座被大自然本體形成的圓型賽場，沒有一絲工匠雕琢的痕跡，平地而起，林蔭相襯。
「哇!好多人在看呀!這裡甚麼時候冒出了這麼多坐位?」墨語對著空氣說。
「這座賽場是我用九天樹法造的，不久之前才完成，外地人進來觀賞可是要收門票費的，只要有蘇洛雪那個鬼靈精在，甚麼都能變成錢，幸好……她還沒有無聊到要劃分出搖滾區。」那是一個悠揚而沉穩的長者之聲，從墨語的左方傳來。
「九天術法?原來要造九天呀!真是辛苦。」
「不是這個意思!」
墨語坐在觀眾席的最後一排位置，側過身來，立刻驚呼:「神機大叔!你怎麼在這?」
「是你怎麼在這，我老早就坐在這了，而且我是老師，不是大叔。」
墨語也不陪他繞這口令，轉正身體，繼續盯著紫晴老師和別班老師吵架，完全不顧主持人的指示，宏亮的聲音，傳遍了所有觀眾席上。
紫晴開口又罵:「噢唷!不錯嘛!天林林，地靈靈，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全場一陣大笑，墨語雖然聽不懂，但也笑翻了肚子，出聲:「神機大叔。」
「是老師!」
「欸咿!神機老師，紫晴姊姊為甚麼要講這段話呀?」
「因為三班的導師叫作林靈。」
墨語膨起了嘴巴，差點要把嘴皮給笑破。
神機子又說:「她們的樑子，從一百七十八年前的運動大會就已經結下，一邊曾是菁英班的女戰神，一邊則是放牛班的大魔王。」
只見林靈長髮俏麗，穿著一襲緊繃的戰鬥束衣，黑光映煞，將脖子以外的地方都包得密不透風，透露出不可思議的肌肉線條，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
紫晴站在她的對面，隔著擂台地磚和主持人裁判，身穿短袖T恤，緊身的長褲，黑靴白衣，整個人吊兒郎當，形成兩個美麗的對比。
神機子搖搖頭，又說:「已經連續六十年都這樣搞囉，據說門票還因此漲價。」
「哇!那她們兩個誰厲害呢?」
「倆人至今的戰績，是二十七勝六敗，二十三次平手。」
「原來天靈靈老師這麼厲害呀!」
「不，厲害的是你的紫晴老師。」
「她本來就厲害了!」
中央擂台，林靈像淑女一樣，撥動了亮麗的棕色長髮，破口大罵:「臭婆晴!我今天就讓妳見識我最新的絕招──『斬龍百式』，砍得妳服服貼貼!」
紫晴擺擺手說:「算了吧，把我當成龍來斬，想來也挺威風的，我這四象拳從初中打妳打到現在，屢試不爽，雖然改良了一些地方，但我連名字都懶得想了。」
此話一出，主持人面前就導出了一陣狂風，倆人早已交手百回，只見這名主持人兼裁判，快步地躲進觀眾席裡面，露出一顆頭說:「表演賽開始!」全場熱烈歡呼。
原本十二面競技擂台，每一個區域都可以容納六名學生全力應戰，但光是她們兩位老師，短短的半分鐘內，就已經掃遍了全場，將每一塊角落填上了閃電、烈焰，狂風與海嘯，還有那黑暗不明的無底深潭。
只見林靈踏著黑色的海浪，像獵人一樣繞行了半周，再度衝向紫晴，揮出一記巨大的拳形水影，和迎面而來的紫電剎那碰撞，從中央擂台炸出一束雷水交織的天柱，場邊觀眾一陣驚呼，還傳來了小娃哭鬧的聲音，林靈忽然就從黑潭底下抽出一把長柄大刀，砸向紫晴，卻被她硬是閃開，林靈趕緊轉換架式，將黑水纏繞在大刀的鐵柄，抽回手握，斬出一輪巨大的黑月。
紫晴全神貫注地閃開刀波，雷光瞬身，御風飛踏，時不時便要喚起海嘯，沖散那些閃躲不掉的黑水，彷彿連一點點漣漪都不能濺到，打從心底忌憚著這座黑潭。
墨語看得目瞪口呆，問說:「神機老師，為甚麼大家都有奇怪的招式」
「喔?感興趣啦?」
「嗯!那個黑黑的東西是甚麼?我也想要!」
「那是血統的問題，我們把這種能力稱之為『靈相』，小墨，你知道靈法分八卦嗎?」
「知道!」
「那你知道是哪八卦嗎?」
「忘記了!」墨語說完，羞愧得紅起臉來。
「喝哈!靈法的八卦，被制定為「天、地、水、火」；「雷、風、山、澤」八個元素，天地水火以自身而生，雷風山澤由外在成形，所謂『靈相』便是能賦予這八個卦象特殊形態的現象，例如林靈老師的『黑澤』靈相，便是在『澤』的基礎上，加上了空間這個條件，在她的空間當中，就像一片無限擴大的暗囊，沒有一絲光線能夠進入，而且又有水的特性，讓她能夠穿梭在黑澤當中，達到快速移動的效果，或者讓她的武器形影不離。」
神機子換了個姿勢，繼續說道:「一旦捲入到她的黑澤當中，將會受到時的限制，在施法者靈力充裕的狀態下，永恆地靜止，但是想長時間困住同樣維度的對手，還是不太實際的作法，不過用來破壞對手的平衡，或者抵擋攻擊，卻有奇佳的效果，又例如你叨叨念念的雪姊姊，她便擁有『玉寒』靈相，不需耗費額外的靈力，便能凝水成冰，除此之外，她還有另外一項隱藏起來的靈相，叫作『紫炎』，是比玉寒還要強上數倍的物質，因為某種緣故，洛雪她很不愛用，而這些都是她們天生就能掌握的天賦，靈相也就是這樣的天賦，是別人學不來的，就像一個人的個性，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他拍了拍墨語的肩膀，喚成輕鬆的語氣:「然而啊!很多時候是這樣的，越單純簡化的東西，往往才是最難對付的屬性。」
「那我呢?我是不是甚麼都沒有，像白癡一樣的靈相。」墨語突然失望地垂下脖子。
「你怎麼知道你甚麼都沒有?」
「不是嗎?我學甚麼都慢，現在還變成了凡靈根，明明說好不會再為這件事難過的，但每次想起來就……」
「傻孩子，抬起頭來，你再仔細看看她們比試的樣子。」
「怎麼了嗎?」墨語緩緩看向擂台。
「你看見她們了嗎?」
「她們在打架呀，像怪獸一樣。」
「你再看看其他同學們的表情。」
墨語不知所以地觀望了四周，神機子又說:「不覺得奇怪嗎?」
「哪裡奇怪?」
「因為他們看不見。」
「咦?怎麼可能?」
「你仔細觀察大家的反應，全都慢了好幾拍。」
「有嗎?」
「我說有就是有!」
「好咧。」
「唉……這是因為在座的學生以及大部分家長，最多也就處在七維初期，然而紫晴和林靈，她們倆現在可是卯足了全力在拚鬥，是一場九維境界的巔峰對決，在那些學生的眼裡，就只能捕捉到她們落下動作的最後一拍，以及到處激盪的雷光及黑水，剩下的全是幻影，甚至連影子都不一定能看見，但你卻能夠把她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道細節，看得清清楚楚，有時候甚至還會像放慢的動作一樣，遲緩地播放，只是你一直以來習慣了這種感覺，還以為是正常。」
「我。」墨語愣了一會兒，又說:「那是因為我從小就看天依姐姐和小紅帽打架，還有爸爸和哥哥打架，看得習慣了，所以才看見的。」
「不是的小傢伙，其他人就算是看了千遍萬遍，只要有維界差距存在的一天，看不見的便永遠都不會看見，就像善與惡那樣，看似兩不相見的對立，這就是你與生俱來的靈相，也是你的父親，留給你的最後禮物，你要牢牢記住自己的靈相──祂叫作『萬瞳』，是你的父親最厲害的能力。」
墨語掉下了眼淚，唸聲:「爸爸。」
「妙的是你的哥哥，墨人他並沒有繼承到萬瞳，反而是得到你母親的靈相『天機筆』，黃湘生前，曾是這個世間千年難得一遇的符籙天才，憑藉著精湛的畫工和絕頂的靈相，創造了諸多前所未見的靈符種類，被她畫出的靈符威力，千古世間無人能敵，紫音谷的掌門判官雲，便是你母親生前的得意門生。」
「媽媽。」
神機子長嘆了一息，說道:「到頭來，你們倆兄弟的命運，竟是如此對調，你喜歡畫畫，他勤奮練功，而到了現在，你也不得不踏上當初從未想過的道路，你……相信命運嗎?」
「我不想，我不想媽媽死掉，我想哥哥和爸爸了，如果這就叫命運，我一點也不想相信這種東西。」
「不錯，你要記住，命運隨時在變，世界圍繞著你，你也圍繞著世界，任何一個小小的決定，都足以改變你的一生，但是啊，只要是在善的前提下，人千萬不要後悔，或者說是，讓自己後悔。」
「這樣的話，我勉強可以聽聽。」墨語憋著淘氣的臉鼓，望著擂台。
「噢對了，既然話都講到這裡，老師就再告訴你一件妙事。」
「甚麼事呢?」
「你知道，正在場上比武的兩位老師，他們無時無刻都運行著無明功的力量，正確來說，是每一位正式入門九仙閣的弟子，都得修行無明神功，但為甚麼，她們既不會害自己受傷，也沒有製造出毀天滅地的能量?」
「因為他們懂得控制力量呀，還有大家的境界都比我高多了。」
「你不覺得，你自己說出來的理由，和你想表達的意思，已經自相衝突了嗎?」
「怎麼個衝突呢?」墨語呆著雙眼。
「你父親的第二個靈相，叫作『天龍八部』，善惡都在一念之間，修羅，可以為惡道，也可以是天道，無論是善心、惡念，都會極大幅度地強化你的內功，當你憤怒得想要殺死一個人，這種力量就會提升到你無法想像的位置，當你下定決心要保護一樣事物，這股力量便會昇華到前所未有的境界，你的無明功是因為甚麼而強大，又是因為甚麼而傷到自己，你以後慢慢都要明白。」
「咦?我聽不懂呢。」
「總而言之，你繼承了墨毅所有的天賦，他的八湘拳之所以強大，你的無名功之所以剛猛，都不是沒有原因的，不管身處何地，面對何事，你都不應該自暴自棄，人這一生能做的，遠比你想像的還多。」
墨語忽然高興地說:「這句話我好像聽雪姊姊說過!」
「廢話!好歹我也當過她的老師。」
「原來如此呢。」
墨語轉回擂台的方向，安靜了下來，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心無旁鶩的自己。
此時裁判高喊:「時──間到!!表演賽結束!準備結算……」
但他話才說了一半，一道深淵的黑潮立刻撲過他的全身，將他靜止在原地，彷彿一座黯淡的雕像，停在那裡，林靈和紫晴立刻又重新交手。
兩人的衣服都擦出了一些破損，但並沒有決定勝負的關鍵，她們各自退後幾步，稍微喘了幾口氣，再衝向彼此，兩人的眼前卻灑落了一抹冰晶，當她們反應過來時，一座巨大的冰山儼然橫在前方，劈開了場上的黑海，將她們隔開數里距離，壯觀的畫面，就連最遠的坐席都能感受到震撼，觀眾們不約而同地抬高脖子，彷彿整座冰山就貼在眼前一樣，伸向天邊。
洛雪站在冰山的頂端，肅穆地說:「小林、紫晴，可以了，這次妳們的表現都很好，算是平局，還有，以後不可以再攻擊裁判。」她的聲音渾厚而冷淡，迅速地傳遍整座賽場。
「我沒有攻擊他，是他太吵了!」林靈千里傳聲。
「好了小林，趕快解開黑澤的禁錮吧。」
林靈噢了一聲，將長柄大刀扔進黑潭，黑水立刻退向低位，直到擂臺的地磚重新浮現，恢復成原本的樣子，裁判的麥克風也傳出了後續的尾聲:「......積分!」
他話一說完，困惑地看著前方，又說:「咦?難道說，我又被暫停了嗎?」接著渾身雞皮疙瘩，慌張地溜回觀眾席中。
紫晴岔起雙臂，隔著冰山大喊:「唉耶──明明再給我五分鐘就能KO妳了!」
「妳才是!不需要五分鐘!再兩分鐘我就砍得妳全身光溜溜的，不敢見人!」
「噗!甚麼時候培養的嗜好，真是嚇人，嚇得我都懶得擦汗了。」
洛雪看見她們又吵了起來，瞬間將冰山踏成雪花，迅速飄到林靈的身邊，牽住她的手心，然後再飛身到紫晴旁邊，用靈法牽動她們，快步地走向最近的休息室通道，全場歡聲雷動。
墨語並沒有榮幸看到這幕，因為他已經在準備區裡蓄勢待發，查理頂著一頭鋒利的平梳劉海，坐在旁邊不發一語，墨語則是和天心玩起了各種打手背遊戲，把桌子拍得乒乓作響。
一名穿著藍白制服的女工作人員，推開了木藤纏成的房門，跑進來說:「你們是查理特攻隊嗎?」
天心有禮貌的回應:「我們是!」
墨語大聲地嚷:「不是呢!」
他們幾乎同時說話，搞得工作人員一頭霧水，又問了一遍:「那你們──到底是還不是呀?」
墨語也問:「查理特攻隊?是誰取的呀?」
只見查理默默地離開座位，走到門外，準備室立刻傳來墨語大笑的聲音，聽得查理自己也臉紅起來。
此時場外的呼聲已經鼓噪到最高臨界，迎接著三百二十組小隊的登場，墨語一行人正從東南方向的通道步出，而三班的對手，一共三十六名學生，早已站在擂臺中間，像流氓一樣等著他們，反倒是墨語這邊，只有三個人出現在場上。
對方整齊地排成四列，仔細聆聽林靈的訓話，然後煞聲一喊，朝四面八方的賽場瞬間散去，有人踏火而行，有人憑空消失，向地上的陰影遁入黑風，像天上的雷光掠過天際，最後留下了三人，朝墨語他們招手示意。
其中一名綁著水藍色馬尾的男孩，挺起了腰桿說道:「你們就是放牛班的查理特攻隊?」
他的馬尾長到快碰到了屁股，臉頰消瘦，眉目細長，一看就是陰險狡詐的料子，身上穿著印有海浪捲紋的戰鬥型道袍，短袖開襟，褲管分開，並非傳統的裙式樣款。
另一名對手是個女孩，膚色微醺，臉型立體，站在他的左側，穿著橘色的短袖T恤，搭配黑色短褲，褲管短到快要能看到屁股，在小朋友當中，身材也算是標緻，但她的腳上卻搭著一雙散發出金光貴氣的涼鞋，講話非常大聲，彷彿聲帶裡面藏著一把菜刀:「看起來好普通啊!!跟隊伍的名字一模一樣!!」
墨語拍拍自己招牌的黑色T恤，火紋短褲，並沒有生氣起來，只是困惑地說:「那你們又叫了甚麼好名字?」
馬尾男回應:「我們叫水深火熱，怎麼樣?你說厲不厲害。」
大嗓門女孩立刻喊聲:「月高掛!是水深火熱月高掛!」
「那是妳自己亂加的名字!」
此時另外一名女孩，穿著素雅的簡易袍服，紅色開襟，搭配純白的繃帶內衫，上半身只露出了脖子和臉蛋，褲管兩邊都有特殊設計，用鬆緊材質束在腳踝，確保在移動時不會礙手礙腳。
只見她眼睛圓大，嘴唇小巧，長得既可愛又無害，用力地朝擂台上蹬了一腳，馬尾男和嗓門女立刻就安靜下來。
墨語卻露出了羨慕的表情，嚷嚷:「好酷的名字呀!我也想換這個名字!」
查理和天心不約而同地瞪向墨語，馬尾男卻高興得回應:「我就說吧!我叫長澤，旁邊那個大聲婆叫作月華，這位踢地板的女孩叫作花子，別看花子悶悶不樂的樣子，其實她很害羞的!」
花子皺起了眉頭，看起來是在生氣，但模樣卻十分可愛，查理本來要朝墨語罵上幾句，忽然就紅起了臉，急忙撇開視線。
墨語前進了幾步說:「我叫墨語，墨魚的墨，牙牙學語的語，她叫段天心，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旁邊那個金頭髮的叫作查理布丁，也是我的朋友。」
「誰跟你布丁!哼!」
這時一名高大肩寬的男老師，走到了擂台中間，短髮西裝，金髮黑瞳，說起話來沉穩孔武:「同學們下午好，我是二十一班的導師──孫直男，將會擔任這場比武的裁判，秉持公正公平的原則。」
天心和月華同時笑出聲音，憋住氣說:「直男?」
但他毫不理會，只是將六人支開到兩側，仔細講解了一遍規則，隆重說道:「雙方就位!比賽──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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