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武紀 - 第四幕: 太月靈根

第四幕: 太月靈根

山上的陽光在白天時特別地耀眼，黃昏也來得急促。

洛雪坐在樹蔭底下，不知不覺就過了三時，但對於一名歷經四百九十八個歲月的她，光陰就像曇花謝落，看似那麼珍貴，卻又不值一提。

遙望著遠方，黃昏落霞，總覺得身體就好像活在一個奇怪的籠子，浸泡著時空的泥沼，呼吸格外地慢，空氣特別地少，但日子久了，也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越去想著，生命就越是寂寥，如今陪伴著自己大半人生的表哥，就這麼走了，還是勾不起她悲傷的神情，但落雪總是會這樣，面無表情地融為淚水。

『啾啾啾……』

「鳥兒?」

她往天上一看，眨下眼睛，將淚水輕輕推開，一隻繡著藍裳的蝴蝶飛過了眼角，又穿向夕陽，她才意識到當下的時間，從樹根中站了起來，撫平自己的裙擺，漫漫地走向高處，切過山與雪的交界，走進了雪中。

洛神閣與神女峰隔著十幾公里的距離，中間既沒有走道，也沒有搭索，洛雪抓了一把空氣，眼前忽然就凝結出一片冰晶踏板，懸在天上，接著又冒出了成千上百道踏板，一路延伸到洛神閣的方向，銜接出一履透明的通天廊梯。

她滿意地踏上冰晶，在不停襲來的風中搖曳著長髮，但身體卻紋風不動，一下子就走進了洛神閣上，廊梯也隨之消散。

前方忽然傳來打鬥的聲響，她仔細一看，發現一個嬌小的身影跌坐在雪中，她掠步前去，無垔正一臉無奈地楞在原處。

「墨師弟，你都受傷了，我們明天再繼續吧，休息才能走更長遠的路。」

「欸咿!你再做一次剛才那個動作!」

「哪個動作?」

「八湘拳的第三個架式，那個甚麼!那個會轉圈圈的，嗚嗚……我真笨，爸爸的招式一個都唸不出來。」墨語著急地說著，著急到眼淚又飛了出來。

「墨師弟你別哭，我知道你要說甚麼，是叫迴湘勢對吧?」

「你怎麼都知道呢，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沒有這回事，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是應該的，你莫要著急，我會慢慢說給你聽。」

墨語坐在地上，愣愣地說:「嗯!」

「八湘拳是你父親在羊台山上悟道的拳法，一共分為八個架勢，行水勢是所有拳式的開始，濃縮了八種套路的根基，當熟悉了行水勢後，才會進到游龍勢的階段，將以上套路完全擴展，講求大開大展。」

無垔先是展現了剛強的拳勁套路，接著又化拳為掌，一面旋轉步法，一面打出柔和的架式，繼續說道:「進入到迴湘勢時，轉而講求收斂婉轉，配合迴旋的步法，重新詮釋一開始的八個套路，進到高深境界，才會有倒影勢、架空勢、氣崩勢、勁透勢等進階訣竅，最後才又融合成八湘勢，也就是八湘拳裡的最後一個架勢。」

無垔演示到了最後，忽然慢下動作，似乎有些生疏，最後乾脆收起架勢，緩緩朝墨語望去。

墨語瞪著一雙大眼，張著嘴說:「那你能不能全都打一遍讓我看看。」

「我盡力而為，這套拳法變幻高深，我也只看過你的父親打過幾次，只能求其形貌，無法現其精髓。」

「沒關係!你打著打著，我就會想起來了!」

「嗯，那我再從最基礎的架勢，放慢速度，演示一遍讓你看。」

無垔說完，將雙手緩緩地平放，沉下身跨，兩臂自然上提，來到胸前的位置，一手為掌，一手成拳，接著用腳尖畫起了圓步，隨著重心的橫移，收起左肘，左攤右打，右伏左殺。

當他回身出掌之時，洛雪忽然抓住他的手說:「這是在做甚麼?」

「蘇師……師妹─師傅。」無垔嚇了跳，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出現。

「墨語不能學這種招式。」

「為甚麼?」無垔和墨語同時回應。

洛雪走向墨語，將他從地上拉起，說道:「你知道自己現在傷得有多重嗎?」

墨語生氣的說:「我不知道。」

「站好。」

「哼!我不要!」

洛雪搖搖頭，忽然就朝他肩膀輕輕按下，墨語立刻痛得大嚷:「啊啊!很痛啊!」

「你全身瘀青，手腳都是凍傷，當真要這樣不分輕重嗎?」

「我還能打，我哥哥從小到大，一天都能練上八九個小時，我也可以!」

「總之你不適合這種武功，從現在開始，無垔不可以再教他關於內功的武學。」

墨語因為長得太矮，只能用力地拍了一下洛雪的大腿，嚷嚷:「為甚麼!為甚麼我不能學爸爸的武功!」

「因為你不是他，你的靈根天生內虛，沒有辦法鑽研這種剛強的武學。」

墨語噘起嘴巴，生氣地拉著她說:「為甚麼!為甚麼我不能學!因為妳是笨蛋!」

「你天生缺乏內力，屬於太月靈根，是相較次等的體質，事實就是這個樣子，我也必須一開始就告訴你。」

墨語聽完，傷心的坐到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對於未來的樂觀，對於武學的熱誠，全都澆進了冰雪之中。

無垔不忍心再看著，只能背過身子，看向緩緩下墜的夕陽，走向遠方。

墨語忍受著凍霜帶來的疼痛，強忍著哭聲，裝作沒事地在雪上畫畫，說道:「沒關係的爸爸，我知道我很笨，但我會很努力的，甚麼靈根的反正我聽不懂，我會把以前你教哥哥的東西，通通想起來，通通學起來的。」

他在雪中隨意地畫出了父親的樣貌，畫得維妙維肖，接著又抓抓自己的脖子，不爭氣地哭了起來。

「墨兒─」洛雪蹲下膝蓋，釋放出溫暖的靈力，保護墨語不再被寒風侵蝕，接著又說:「你不笨，你只是適合修練靈法，很抱歉，這就是你的體質，但你不用擔心，我靈法界裡的高手，我可以教予你所有的靈法知識，你絕對不會弱的。」

「所以妳也跟我一樣，不能使用武功嗎?」

「不是的，我只是偏愛靈法，我的靈根雖然不算頂級，但是修練任何武學都是足夠的。」

墨語聽完，再度噘起嘴角，像是要哭出來一樣，但這次他卻忍了下來，顫抖地說：「好……好吧，那妳就好好地教我那個!妳說的甚麼靈法！知道嘛。」

「嗯，我會的。」

只見洛雪才剛說完，墨語又不甘心地掉下眼淚，瞪著她說：「一定要讓我強起來噢！嗚嗚......」接著胡亂揉起自己的眼睛。

蘇洛雪上前一步，將墨語的小手碰向兩旁，望著他的眼睛說：「放心，你靠著天生的力量，就突破了三層維度，世上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現象，你肯定有什麼過人之處，你知道嗎？」

「不知道。」

洛雪被他的反應逗笑起來，露出了迷人的眼神，說道：「天孤大伯是我的師兄，你覺得他厲不厲害？」

「嗯，天孤大伯每次都能跟爸爸打得沒輸沒贏，很厲害的。」

「那你知道，其實師兄他是個天生的凡靈根基，不論是內力或靈力的天資，全都及不上你我，在三百年前，還只能勉強和我打成平手，但他卻憑著努力與巧思，做到了天下第一，實力還在我之上，所以你─」

墨語突然岔話：「我知道了，我會努力，我也要像大伯一樣成為天下第一，為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妹妹報仇！」

「嗯，你要好好地活著。」

洛雪牽起了墨語，將他帶回溫暖的房裡，讓他坐在床邊，天色也跟著暗下。

過沒多久，洛雪從木櫃抽屜裡拿出了藥箱，輕盈走來，用棉棒細心地替墨語上藥，墨語立刻就唉了一聲:「唉咿踩踩踩……輕點啊小師妹，痛死我了媽呀!」

洛雪紅顏一笑，抹著藥水，把瘀青和凍傷的地方全都塗過一遍。

「明天開始，你就和我學習靈法，我會從基本的東西教起，你一定能很快學會。」

洛雪說完，將藥箱放回原位，拎起墨語的臭襪和衣服，來到門邊又說:「待會兒會有人送新衣服和飯菜過來，你若餓了，櫃子上有些乾糧，可以先吃，明天一早我會叫你。」

墨語穿著一條四角褲說:「好咧!謝謝妳蘇小師妹。」

洛雪搖了搖頭，走出房間，將門輕輕關上。

夜下的雪徑，有名女弟子正在走動，走起路來風姿綽約，英氣充盈，一手提著衣籃，一手端菜，用純熟的靈法包覆托盤，維持飯菜的熱度，朝著一間亮燈的小房，好不情願地頂開木門，脫下鞋子。

墨語光著內褲，坐在床上，一手拿筆畫畫，一手抓著餅乾，看見女弟子就說:「欸咿!師姐送飯來啦!」

女弟子立刻瞪著他，匆忙地把飯菜放到桌上，擱下衣籃，哼了一聲就跑出房間。

墨語一臉無辜地看著門說:「哼……?」接著又擠擠眉毛。

他放下蠟筆，興奮地跑到桌前，把飯盤裡的東西吃了精光，摸著自己的鼻子說:「這小師妹也真是的，說有人送飯來，但吃完了誰收呢?」

他自言自語完，立刻把飯盤藏到桌子底下，推到角落，然後跳回床上，房裡的燈光也跟著暗下。

他打開窗戶，想要看看月亮，但外頭全是風雪，還冷得要命，連月光都不見蹤影，沒一會兒就蓋上了窗子，呼呼大睡。

隔天一早，天色都還沒亮開，墨語便匆忙醒起，蹦出了房間，洛雪正要從屋頂下來，和墨語撞見一塊。

「墨兒這麼早就起來了?」

「我都這時候起床，媽媽就會念故事給我聽，我如果沒在這時候起來，爸爸會生氣的。」

「嗯。」

洛雪摧動了靈法，讓空氣不那麼寒冷，墨語忽然就道:「蘇小師妹!幫我洗臉呢。」

「為甚麼? 」

「媽媽以前在早上的時候，都會幫我洗臉。」

「以前?」

「對!很久很久以前!」墨語嘟著一張紅通通的小臉，雙手叉腰。

蘇洛雪搖搖頭，沒有說起第二句話，立刻伸出纖細的玉指，朝著空氣一劃，水龍頭便流出了清水，當她操控靈法，將水撥到墨語的臉上時，冷水已經變成了溫水。

墨語嘟著嘴巴，隔著水幕咕嚕咕嚕地說:「小─小師，妹，不是這樣子的，要用手，嗚嗚，媽媽不會─這樣，洗我的臉咕嚕嚕……」

蘇洛雪聽懂了他的話聲，停下靈法，朝他走近一些，撥了些水，輕輕擦洗他的小臉，隨後用自己的袖口替他擦乾。

她故意又問:「還需要幫你刷牙嗎?」

墨語挺起了胸膛，開口就說:「不用了，我自己會刷。」

他拿起兒童牙刷，含了一口冷水，立刻又吐了出來，嚷嚷:「好冰!」

「來。」蘇洛雪說完這聲，輕輕抓起了墨語的小手，用手心交疊著他的手背，反掌托天，又說:「感受到了嗎?」

這時兩股奇異的能量，瞬間從墨語的腕脈流向了指尖，但他還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洛雪繼續說話:「這是靈力湧動的感覺，你應該能感受到兩股氣息吧?」

他點點頭說:「嗯!」

「這兩股氣息，一邊是我的靈力，一邊來自於你，現在我會慢慢收回我的靈力，但你得保持這個感覺，讓自身的靈力繼續流動在掌間，知道嗎?」

「嗯!」

只見墨語死板板地盯住自己的掌口，為了把持這股力量，連眉毛都皺在了一塊。

洛雪見狀，慢慢抽開自己的掌心，輕靈地說:「恭喜你墨語，這個靈法的名稱叫加熱術，是一切靈法的根基，你要好好掌握這種感覺，以後漱口的時候，你就不會再被山上的雪水冷到。」

「謝謝妳，蘇小師─蘇，蘇姐姐。」

「沒事，我今天只教你這招，你回房以後，要專心練習加熱術，試著把這招靈法運用到你的周身，這樣你才能在雪地裡自由走動，不被凍傷。」

「知道了!」

「待會兒會有人給你送來早餐。」

「好咧!」墨語拖住掌心，延續著靈力的感覺，蹦跳地跑進房間。

過沒多久，有人打開了房門。

「欸咿!是妳啊，昨天的師姐。」

女弟子綁著長長馬尾，鳳眼柳眉，隨便放上了飯菜，不耐煩地說聲:「昨天的飯盤呢?」

「噢!在桌子底下呢，我正要告訴妳。」

「哼!」她嬌氣地彎下腰，爬進桌底，從長裙岔處露出了大腿，墨語雖然盯著，但並不是在看腿，只是怕她找不到東西。

女弟子拿起飯盤，一手按著裙擺，回頭時才發現墨語正在看她，鼓著嘴說:「死變態!」接著跑出了房間，把門甩上。

洛雪盤坐在屋頂，見狀就說:「紫晴，妳怎麼關門的呢?」

「唔─掌門?您怎麼在上面!」

「怎麼?」

紫晴看著她的臉色，立刻回應:「是，下次不會了，掌門。」

「沒事，辛苦妳了。」

「不會的掌門。」紫晴說完，匆忙地按住瀏海，踏著輕盈的風法，離開了洛神閣處。

距離洛神閣五十幾里的東邊，有著一塊巨大的天臺，這裡地不積雪，商圈林立，走動著絡繹不絕的人潮，許多居民正趕著清晨出來買菜。

此處的海拔沒有像洛神閣那樣高得嚇人，又有巨型法陣籠罩其上，擋掉了來自高空的飛雪，形成非常涼爽的氣候。

紫晴塞進了人陣之中，匆忙地來到天仙樓的廚房，將碗盤擱到大型的水槽裡面，轉身離去。

當她踏著階梯，一名穿著九仙閣道服的女子正巧經過，女子仙氣盎然，長髮披肩，戴著一頂端莊尊貴的黑玉步搖，看似仙靈下凡。

她抱著一本厚重的紅皮大書，優雅地走去，陽光正以奇怪的角度，灑向了天邊。

紫晴高興地說:「嵐月師姐!」

女子回過頭來，還沒看到人就已經回應:「紫晴!妳怎麼在這兒?」

「還不是為了洛神閣上那個新來的小毛頭!」

「洛神閣?那不是真傳弟子才能去的地方嗎?」

「就是說啊!我都進來這裡六十幾年了，頭一遭上去竟然是要給小毛頭送飯!真搞不懂他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嗯?小孩子呀，該不會是墨家僅存的後人吧?」

「唉!誰知道啊，話說師姐是要去哪裡呢?」

「我待會要去玄明院助教。」

「這麼巧!我晚點也要去那裡幫忙批改作業，一起走吧。」

「好的。」

她們挨在一塊走路，說起話來就像姊妹那般，感情深厚。

嵐月師姐又說:「前天四元尊者說有甚麼事情要出趟遠門，讓我代授一周，我原本還高興了一下，但沒想到，竟然是早八的課堂。」

「早八啊!我看那個朴叫獸根本就是去打混摸魚吧，除了喝酒還會做啥?」

「妳的這張嘴就是直衝，老是不改，小心被人給聽見了，對妳不好。」

「好唄!我盡量改嘛，但妳剛剛說著甚麼墨家後人，發生甚麼事了嗎?」

「妳都沒在看報?」

紫晴紅起臉鼓，撥著瀏海說道:「師姐啊，妳也知道我血氣方剛，練武成痴，這種斯斯文文的東西，我沒辦法應對的。」

「也是，最近的頭條都寫著同一件事，是說墨家十幾天前遭到滅門，一家四口只有一個孩子活了下來，莊裡的弟子和丫環也都慘遭不幸。」嵐月深沉地看著路上，又說:「唉─可憐的孩子，一夕間就失去了爹媽，如果是我，估計會發瘋的吧。」

「妳說的墨家，不會是灣海島上的墨家吧?」

「是啊，很離譜吧。」

「那個當家的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嘛!怎麼可能有人傷得了他?」

「妳該不會連天孤劍仙人的死訊都不知道吧?」

「甚麼東西?」紫晴驚訝得停住腳步。

「唉─天孤師伯那日正巧去了一趟墨家莊，為了保護他們，也遭遇到不幸，最終只救回一個孩子，這件事情驚動了各大派系，但兇手還是沒有找到。」

紫晴聽完，錯愕地停在路中，這裡的地上鋪的是樸素的石磚，風裡有木頭的古香，鎮上的居民幾乎擠滿了街弄，但看見這兩名穿著道服的女子，即便是擋在道上，還是會恭敬地避開，讓出空間。

紫晴沉思了許久，終於回應:「所以墨家的後人，現在被送到我們這裡了?」

「是啊，但不知道是真是假就對了，現在到處都是假新聞呢。」

「我看─是真的吧。」紫晴落寞地說完，想起那高閣裡的孩子，一路上安靜了許多，不時會回過頭去，看向危聳的洛神閣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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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太月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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