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還剩一個禮拜,便即將拉開亞洲盃鋼琴競賽的序幕。這一次社課,CoCo老師拿了一小疊准考證進到音樂教室,請報名參賽的同學,依序來到前臺領取。
「為了公平起見,這一次主辦單位決定將掛名同一個指導老師的團體報名參賽者,打散到不同的賽區,所以每位同學的參賽場地不見得會相同喔!」
當然,她口中所說的指導老師就是指書瑋學長。真是怪了,我就不懂把同一個指導老師教出來的學生擺在相同的地方比賽,究竟有哪裡好不公平的,如此不是徒增主辦方和參賽者的麻煩嗎?
我心裡一面嘟囔著,一面將剛才到手的准考證打開,競賽賽區是標示著「B」的一間國立大學,場地是裡頭的藝術學院展演廳。
「真是可惜欸,我們的賽區居然不一樣,要不然比完賽就可以順便出去逛街了。」
雅君看完了自己的賽區,感到有些可惜地說。她將要前往的比賽地點,是上次我和書瑋學長一起去聽演奏會的那座藝術中心,賽區編號寫著「A」。也許是因為自己有去過那個地方的緣故吧,我心裡有點想和雅君交換比賽場地。
「學長,請問你比賽當天要去哪一個賽區呢?」
書瑋學長趁著Coco老師還在臺上唱名,尚未開始正式上課的時候,便在教室內巡視,順道看看各個參賽者的賽區分配狀況。雅君見他正朝我們的方向走來,先是將手中的那張准考證放在一邊,然後一臉興沖沖地看向他,我也回過了頭,期待著他的答案,然而他只是挑了挑眉,反問我們:「那你們想要我成為哪一場區的觀眾呢?」
我們的心中當然都各自希望書瑋學長能夠到自己賽區加油打氣,可是這兩個地點相隔實在太過遙遠,他只能從中選一。
我和雅君面面相覷,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書瑋學長見狀,臉色卻頓時沈了下來。
「我真的覺得很為難,兩個地方我都很想去……,再容我思考一下吧。」書瑋學長眉頭深鎖,看上去十分猶豫。
此時,Coco老師恰好也發完了准考證,要大家回到位置上坐好,他也隨之走向了前臺,開始準備這次社課的伴奏工作。
從書瑋學長結束和我們的談話,在這整堂課中,我總覺得他似乎不太尋常。手指下彈奏出來的樂音依舊動人,臉上卻帶著些許漠然,一點兒也不像是平時活耀在旋律裡的他。
他這是怎麼了,是我和雅君無意間冒犯了他,還是他真因為無法決定要現身在哪一個賽區,而陷入困擾?在這堂課裡,我又神遊了。我一心只想知道,何事惹得他心煩意亂。
好不容易熬到社課和練習都結束,我趕緊上前對他表示關切,還說如果是我和雅君不小心說錯了什麼話,我們願意向他道歉,還請他體諒。
「謝謝,這不是因為你們的關係,而是我自己……」
書瑋學長看著地板,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快要讓人聽不見。最後他舒了一口氣,眼神聚集在我身上,說了句頓時讓我迷惑的話語。
自打上次在巨蛋百貨以尷尬的場面遇見家維,我們就沒有再說過話,今天我終於鼓起勇氣,想要向他談談。
「社團課結束後,我會在籃球場等你。」
下課鐘聲一響,我便攔住正要往教室外衝的家維,可他只丟下了一句話,又直接擦過我的肩膀跑走了。
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忙碌,連和他說個話都得要領號碼牌了?
在這之前,我早已有和雅君提過,社課結束後要去找家維解開誤會,讓她先回家。因此離開音樂教室後,我獨自一個人往籃球場的方向移動。
雖然已經過放學一段時間,但仍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留在校園的球場裡打球,看來是他們的精力經過了一整天的摧殘還是消磨得不夠,想要在放學後繼續發洩。
而我遠遠地就看見家維站在籃框架後,像是在觀望著籃球社尚未結束的戰局。他背對著我,身旁仍然是那個君子好求的窈窕淑女。因為湘婷也在球場邊的緣故,每個場上打球的男生神情滿是認真,就好像這場戰役是為了爭奪公主的青睞一般。
而家維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頭望向社團大樓的方向,在與我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他眼神中似乎忽然有了光,整個身體都轉了過來,就差沒有向我跑來。他大幅度的動作,驚動了一旁的湘婷,她順著家維的目光看過來,發現了我。
我不知道湘婷心裡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樣看待我這個人。在看見我以後,她突然晃到了家維身前,用她纖白細緻的手攥起家維的衣領,輕輕踮起腳尖,小小的唇畔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點了一下。
她一系列的舉動,在我的眼裡看來,甚是刻意,甚是挑撥。
球場上的男生們忘了運球,任籃球彈跳著,一下跳得比一下低,直至失去彈力滾出場外。圍繞在場外吱吱喳喳聊天的學生,也漸漸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焦點都放在了家維和湘婷的身上,彷彿他們此刻就是童話故事裡的男女主角。
「啊—!!!」
球場上的尖叫聲此起彼落,響徹雲霄。
我忽然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場景裡,簡直是多餘,他們兩人現在好好的,憑什麼我該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來打擾他們呢。
我也沒有多想,轉身就開始跑,打算就這樣一路跑回家。
「喔—!!!」
有別於剛才的尖叫,後方傳來了一片噓聲。我頭也沒回一下,也不知道家維那邊什麼動靜,總之才跑了沒一會兒,連學校都還沒跑出去,我就聽見身後也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不敢回頭看,只是死命地向前跑,但那急促的跫音仍緊追不捨,即使已經到了家口,他也沒有打算放棄的意思。
我快速地從書包抽出鑰匙,想要趕快進門,再將門栓緊鎖,不讓自己被那個人給捉住。
但這一切都太遲了。
就在我進屋的那一剎那,門尚未完全關上時,他的力氣大到我無法抵抗,硬是把即將關上的門板給扳開,然後直接以全身的力量施壓在我的肩膀,令我的身子不由地直接向後倒在玄關上,我臉上的眼鏡也受這股強大的力道而噴飛到地板。
我以半坐臥的姿勢被壓在玄關的和式木質臺階上無法動彈,而我眼前的那個人正用著侵略性的眼神,打量著我的上半身和驚魂未定的臉龐,並且越發地湊近,就好像要將我給獨自佔有一般。
越來越近。
漸漸地,我們的臉龐離對方只剩下約莫三公分的距離,我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溫熱且急促的吐息呼在他的鼻尖上,再反彈回來變成一絲絲微涼的空氣。他望著我的瞳孔,那雙原本就深邃動人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層薄薄水霧,更顯得明亮好看。慢慢向下游移,目光就這麼凝聚在我那微開的嘴唇上。
他望得出神,忽然之間,眉頭一個緊皺,雙手頓時用盡力氣抓緊了我的雙臂,然後狠狠地將自己的唇貼了過來……
我只覺得眼前那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線,在短時間內又更加黯淡了下來,他趁我還未反應過來,濕潤的舌尖便從我未緊掩的雙唇之間霸道地闖入,在齒間不斷徘徊著,幾度還試圖挑起我的舌,欲與之交纏縈繞。
他這麼做,湘婷該如何,他喜歡的那個人又該如何?想到這裡,我不由地想要掙脫,可他的雙手又加緊了力道,更加死命的將我按住,嘴唇也更加用力地吸吮著,我連將頭轉到別處都有困難。
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他的深吻之中,感受到了他別樣的情緒,那是夾雜著眷戀、無奈與孤寂。我闔上雙眼,不去注視他的表情,但那感受還是太過真切,我竟受他影響,糊里糊塗地從緊閉的眼眶中汨汨流淌出淚水。
「子揚啊,是你回來了嗎?剛那是什麼聲音這麼大聲呀?」
屋子裡的深處傳來了張阿姨的嗓音,他聞言,便在唇齒之間進行最終一回合的流連,而後戀戀不捨地退出。最後還不忘在我的嘴唇上舔舐了一下。
「沒什麼,我剛剛才只是被鞋子絆倒了而已。」
當張阿姨走到玄關,那個人早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溜走。我撿起眼鏡重新戴上,表面上慢悠悠地回答著她,事實上心臟卻跳得比剛比完賽的運動員還要猖狂。
「下次小心點。」
她語重心長的提醒,我卻沒有很認真在聽,只顧著撫摸著自己的唇畔,一點兒也不敢相信家維剛才對自己做的那些事。上一分鐘還與他吻得難分難捨,與此刻四周平靜的氛圍簡直恍如隔世。
在靜下心之餘,書瑋學長在我離開音樂教室前,對我說的那句話又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如果在競賽的當天,你看見我出現在你的觀眾席,代表著我已經鼓起勇氣決定和你走在一起,請你在『這裡』為我留下一個位置。如果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出現,也請你在『這裡』永遠忘了我。」
他說著「這裡」的時候,右手撫上了自己的左胸前,我頓時語塞了,千千萬萬的話語梗在喉間無從說出。
******因為我知道,書瑋學長指的「這裡」,是心臟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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