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課餘時間,我越來越喜歡往教室外走,然後站在走廊上發呆,順便看看風景,好讓自己放鬆放鬆。我們班的教室在五樓,正面向操場的位置,如果從走廊上扶著圍欄向外眺望,將會清楚地看見籃球場。
有時家維會站在球場邊,望著其他同學打球,自己卻不會親自下場。而大部份他出現在球場的時候,身邊都會出現一個長頭髮的女生。雖然因遠距離觀望的緣故,我無法很明確地辨認那個女生是誰,但由四周男同學紛紛回眸或上前攀談的舉動來看,我想她應該是湘婷吧!果然校花的魅力,往往令大部份的男生都無法抵擋。
到最後,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佇立在走廊的圍欄邊,不是為了看風景,而是為了碰碰運氣,看是否會捕捉到家維的身影。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後開始,我和他之間彷彿相隔了一道無形的牆。我無法再像以前一樣與他面對面肆無忌憚地交流,只能在遙遠的距離之外猜測著有關於他的一切。
原以為他答應與湘婷交往的事,不久之後他就會親自來告訴我,但過連續過了好幾天,他仍隻字未提。在心情沮喪的時候,能夠有個人不厭其煩地陪伴在身旁,再怎麼說都是一件好事。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好事?你真這樣想?」
由於家維一直都沒有向我說起他的近況,所以最後我自己先跑去恭喜他,沒想到他說話的語氣忽然嚴肅了起來,臉色也變得陰森可怕,「子揚,這真的是你希望看見的結果嗎?」
我對他說的話感到納悶。這種事也無關乎我希不希望看見吧?我承認,當知道他脫離單身的那一刻,我心裡可能有些許落寞,只因為他今後不再只屬於我一個人,但自己的好朋友能夠因此忘記傷痛,甚至得到幸福,何樂而不為?
「子揚,有時後,我真心覺得你很殘忍。」
家維靜靜地聽著我解釋,眼眶卻逐漸泛紅。他語帶哽咽的吐出這句話,也沒有正眼看我,猛地轉身,離開。
期間,他還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是我不小心說錯什麼話,無意間傷了他嗎?我心懷忐忑地不斷回想,仍想不出個所以然。
我越來越不懂該怎麼和梁家維說話了。
另一方面,書瑋學長對我的邀約日益頻繁。偶爾,我的心裡會浮現出一種想法,好像和家維的距離越發疏遠,反而會促使書瑋學長主動靠近一樣,總之氣氛十分詭譎。當然,我寧願相信這僅僅只是我的錯覺。
自從上次的「月見屋之約」後,書瑋學長就經常約我吃飯,而每次我都一定會拉著雅君一起去。因為有好一陣子幾乎不在家裡吃晚餐,張阿姨還一度懷疑我是不是偷交了女朋友。
「不用害羞啦,你張阿姨一定替你保密,不會告訴爸爸媽媽的。」
我還向張阿姨解釋了很久,說自己並沒有女朋友,和我一起吃飯的是學校社團裡的學長。
「交男朋友也無所謂啦,你張阿姨可是很開明的。」
真是的,我都已經說不是了嘛!
而這一次,書瑋學長傳送了Line訊息,說週日有一場鋼琴演奏會將在國家藝術中心舉行,問我是否有時間一起去觀賞。
一如往常地,正當我腦袋中萌生出找雅君一起去的念頭時,他又傳來了一段訊息,「這次,就我們兩個人去,好嗎?」
我望著手機螢幕,直至閒置過久而黑屏。嘆了一口氣,我將螢幕朝下,把手機放到桌上,猶豫到底該答應還是拒絕。
「你就不要想那麼多了,就去嘛!」
不得以,我將這件事同雅君說起,沒想到她竟鼓吹我赴約。這個傻大姐,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顧慮到她的感受,所以才躊躇不定的?
「唉唷,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崇尚的是順其自然,你就不用管我了,快去吧!這種約會的機會難得。」
雅君一副正經八百地說著,我卻翻了個大白眼給她,因為我實在很難相信有人可以這麼大氣,眼睜睜將自己仰慕的對象拱手讓人。
在她一再的催促之下,我還是回覆了訊息。
「好。」我回道。
而對方很快的就回傳了一張貼圖。就是那個熊大灑著碎花的貼圖。從牠的動作看上去是雀躍的,但那隻咖啡色的大熊,臉上的表情永遠都只有一個,所以我也難以得知,此刻另一端隔著屏幕的書瑋學長,內心究竟懷著什麼樣的心情。
說到心情,就連我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是開心、興奮,或是恐懼?唯有胸腔內「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臟,正提醒著我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悸動。
至於要和書瑋學長去聽演奏會的事,我該向家維提起嗎?我回頭望著他空空如也的座位,看著看著,自己的心裡卻逐漸感到空虛。搖了搖頭,我想還是算了吧!以後有機會再解釋。
為了這場演奏會,書瑋學長說他幾個月前就已經先買好了票。據他所說,這次是邁可森•姆爾維察的巡迴演奏,臺灣的衛武營,恰好是其中一個據點。
「這種世界級的鋼琴家來到臺灣已經實屬難得,況且又是在南部舉辦,簡直造福了我們這些音樂迷!」語帶興奮地說著,書瑋學長將票交到了我手上:「當官方公告這場音樂會的舉辦資訊時,說也神奇,那時後我才剛認識你,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心想帶你來聽,所以不自覺就下訂了兩張票。」
他那幾句看似隨口說出的話語,不經意地撩動四周原本平淡的空氣,頓時令我感到內心輕起漣漪。這種言語說不出的感受,很快就被一陣刺眼的閃光燈給打斷。一個回神,發現書瑋學長正拿著手機鏡頭對著我。
「子揚,你剛才臉上的表情頗有一番意境,所以我忍不住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一面將自己的手機遞到我跟前。
是什麼樣的意境呢?我看著螢幕上,自己那張除了「呆」再也看不出其他的照片,不解地問。但書瑋學長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是拉著我,又一起拍了許多張合照。
他從背包中拿出了自拍棒,主導著鏡頭,在各個地方取景拍攝,好似渴望保留這得來不易的時光。期間,他還將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將我向他的身邊靠攏,但由於我們的身高有段明顯的差距,所以我的頭直接貼緊了他的肩。
今天的天氣十分晴朗,陽光燦爛。我想在鏡頭下的我們,笑容就像是天上的豔陽吧!我臉頰上感到熱熱燙燙的,在相片中隱約可以看見淡淡的腮紅,那應當是太陽給曬的,我心想。
演奏會開始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我和書瑋學長在藝術中心外圍逛得差不多了,眼看也將近入場時間,便一同走進了演藝廳。
入座後,我只覺得廳內的溫度和室外簡直是天壤之別,如果說外頭是炎炎的夏日,那麼裡頭就是刺骨的寒冬,可見主辦單位電費沒在省的,直接把冷氣開到最強。
「子揚,你會冷嗎?」
書瑋學長坐在我身旁,輕聲問道。
「不、不會呀。」
我搖了搖頭,但說不會絕對是騙人的,我早已汗毛直立,在皮膚的表面形成一粒粒的疙瘩。因此,我回答得很是心虛,連正眼也不敢看他一眼。
可就在那麼的一瞬間,我平放在大腿上的手,忽然被籠罩上暖熱的溫度,伴隨著包覆住的柔軟觸感。
「你的手好冰,真的不會冷嗎?」
書瑋學長不放心的說著,也沒等到呆愣著的我回過神來,就逕自從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一件深灰色的的薄外套,蓋在我身上。我不禁開始想,他的背包是小叮噹的百寶袋嗎,怎麼什麼東西都有?
「不介意的話,還是穿上吧,雖然對你來說有點大件,」頓了一下,他繼續說:「如果你著涼了,我可是會難受的。」
大家口中那個冷淡、社交薄弱的秦書瑋,竟也會因為他人而牽動自己的感受?我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向書瑋學長,他仍保持一派輕鬆的模樣,彷彿剛才那些煽情的舉動和話語,完全不是出自他手。
外套的尺寸大了我的身形好幾碼。我將它反穿在自己身上,下擺垂下了一大截,袖口又鬆又長,活像是古人穿的長褂。書瑋學長平時沒有噴香水的習慣,可此刻我身上的外套,隱約散發著淡淡的薰香,明確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氣味,但聞著卻讓人舒服且沉醉。
不久之後,廳內熄了燈,獨留舞臺上一片敞亮。序幕緩緩地拉開,約莫十幾個小提琴和低音提琴手,圍列在舞臺的外緣,後方是爵士鼓手,而正中央,則擺放了一架三角鋼琴。一個穿著正式西裝,生著西方面孔的帥氣男子坐在鋼琴前,想必他就是今天演奏會的主角吧!
當伴奏樂音一響,他靈活的手指便在鋼琴鍵上來回飛舞,急促的旋律響徹整個表演廳,令在座的每位觀眾都屏氣凝神,皆為那狂野且有力的一個個音符所震懾,一曲«大黃蜂的飛行»成為了開場,如此撼動人心。
我的心中,同樣也激動不已,不只是因為臨場感所帶來的震撼,更是因為……
我的腦中仍不斷回放著剛才書瑋學長握著我的手的畫面。
******那低溫裡突如其來的溫存,我想我永遠都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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