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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常識──
【辛樹皮製成的肝紅輪胎】: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名叫辛棄疾的山野樵夫,在「忘憂郡」境內的獵巫山南脈裡討生活。
某天早晨,辛棄疾走在前往巫南伐木場的山林棧道中,忽然一陣狂風吹來,沙塵大起。使他雙目難睜又被狂風推著走,終致跌下陡峭山坡,滾到一泓黑潭岸上的羊首型矮岩旁。伐木大斧也落入潭中。
潭央黑水,泛開圈圈漣漪,接著潭底有某種不明物體,緩緩浮出水面──是一隻形似猿猴、蟾蜍皮膚、雞冠髮型、軀覆蟹殼的怪異河童。
河童走至岸邊,從背後拿出一把純銀斧頭,問:「銀斧為汝所持有焉?」
辛棄疾答:「非也。」
河童丟開銀斧,再拿出一把純金斧頭,問:「金斧為汝所持有焉?」
辛棄疾答:「非也。」
河童將金斧擲往山坡上,最終拿出一把大鐵斧,問:「鐵斧為汝所持有焉?」
辛答:「非也。」
河童將鐵斧揉成一團裹屑廢鐵,朝後一扔,落入潭中。牠雙臂抱胸,仰面睨視辛棄疾,問:「汝欲為何?」
辛回:「發達機緣!」
河童再問:「杯羹分之?」
辛答:「汝參我柒,此參為無勞白領──可否?」
河童欣然接受。指點辛棄疾往潭西直走,遇一片樹皮有暗藍水紋的紅樺林,刮下一段樹皮帶回。牠說完,贈予一把鋒利小刀,琺瑯質刀柄精刻了密密麻麻的肚臍眼,令人望之毛髮皆豎。
窮高人膽大的辛棄疾,拿上悚慄小刀,前往神秘紅樺林。
途中穿越一處枯槁光禿的櫸樹林。林中遍地濕爛腐葉和不知名野竽,以及數顆飄著惡臭、網格狀鏤空球體的紅籠頭菌菇,並且散佈了許多動物遺骸:猴、鹿、牛、鳥類還有人類。一具看起來剛死不久的水牛屍體,背對著他躺在右前方不遠。牛屍身前有一條排葉淺痕,像是從坡上密林裡拖過來的跡象。
「我醞藍圖,待構築實,嘆囊澀旱,夢恐成幻。」辛棄疾吟唱即興創作的壯膽詞句,步伐邁大。「機緣現,途未卜,生死難測不妨豁命一搏,莫教遲暮淚滿襟!」
枯瘦樹群的骨節枝椏間,慢慢浮現一條條慘綠霧帶。每段霧帶皆擴開三個黝黑扭曲的孔洞,呈倒品貌......看起來像是在痛苦吶喊的模樣,焦慮、煎熬意味強烈。
林中腐葉地毯,驀然隆起許多包敷上爛枝的泥濘腫包,隨後包破,跳出一隻隻半人高大、乾癟掏空的詭異人蔘。這些空殼人蔘,外皮薄透膚黃又皺褶重重,類似蛇蛻下來的舊皮。繁複茂密且錯垂曳地的細長根鬚,同吸管一樣尖銳。鬚根末端,由漆黑漸層紅艷,直至半透明的膚黃軀幹。
詭異蔘群出現在辛棄疾十幾公尺外,離他有一段距離。
他甩甩頭,想看真切點。
眨了下眼。
癟軀怪蔘一瞬攏聚到他周身半公尺處,揚起一片挨挨擠擠的尖銳根鬚,前後左右簇擁著他。宛如置身於七鰓鰻的針叢腔口裡,隨時將他捅成一個千瘡百孔的血糊洞洞人......
狀況如下:
『癟軀怪蔘、癟軀怪蔘、癟軀怪蔘、癟軀怪蔘、癟軀怪蔘。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aARu3VQYw
癟軀怪蔘、癟軀怪蔘──辛棄疾──癟軀怪蔘、癟軀怪蔘。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qw7oDdtTc
癟軀怪蔘、癟軀怪蔘、癟軀怪蔘、癟軀怪蔘、癟軀怪蔘──接近中的詭異霧條。』
萬幸,那些可怕根鬚好像被一堵無形牆壁給擋住,停滯在半空中紮不下去──
辛棄疾嚇得心臟霍霍劇跳,僵定了好一會,才記起河童吩咐過的話:「切記!刀不離身,忽視諸象,通抵紅樺。」
然後,他緊握小刀,埋頭直走。
恐怖怪蔘也跟著他一步隨一步,圍貼徐行。而懸空飄來的慘綠霧帶,只能靠近他一公尺左右。
約半個時辰過去。
辛削來一截樹皮,交予河童。河童指導膠硬化方法,並讓辛帶走一囊種子與樹齡催化藥方。
辛回程拾起金銀二斧。
下山路上,辛棄疾拿著肝紅色的熟膠成品,苦思這種樹皮能幹啥用處。
他百思不得其解,坐在山腳處的林徑入口邊休息。然後他看見一輛木輪馬車,顛顛簸簸地駛過凹凸不平的荒土道路。觸動他孳生一個大膽的想法......研製出一款肝紅色輪胎,創立「辛疾林輪胎」公司,發跡騰達。
此後,人們將樹皮帶有暗藍水紋的紅樺,稱為辛樹。這種樹皮輪胎可埋在辛樹底下,過個三年五年,再挖出重複使用。大概重複十次,樹皮輪胎就腐朽分解得很快,不堪使用。
【機動夾爪囚車】:長方廂型,底盤四角有四隻骨狀巨掌,極為瘦長的手指朝上包覆著廂體角柱、攀扣住鋪瓦車蓋。這漆上黃黑斜條紋的枯骨巨掌,其實是機械構造。指甲端可以打開,伸出更多條機械手臂,抓起無法動彈的犯人往車廂裡塞,是它主要功能......另外一大便利功能,就是攻克崎嶇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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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墨琴在方茴南一路的人行道上走走又停停,耽擱了不少時間。路上吃喝穿用引人消費的花俏物品太多,令人眼花撩亂。五花八門的玄奇推銷更是層出不窮,像是:「浮遊繪畫」──可以設定飛行路線並能播放曲子的動態畫像,在家裡四處飄浮巡邏,增添活絡氣氛。不過半夜起床上廁所驀然撞見它的話,直接閃尿。
「光具系列」──號稱無須照明的發光菜刀、水果刀和料理刀,也有光之鍋碗瓢盆和勺匙叉筷等器具。另有用來探索妖異森林、隧道洞窟、地下廢城等危險場所的酷炫武器。例如:光劍、光斧、光之雙截棍,光之九節鞭之類......但質地通常跟一般刀劍差不多,只是噱頭十足而已。
「自動化妝箱」,打開箱子,擺在臉前,箱子會伸出許多條機械手臂幫忙化妝。全程自動化,速度又快,省掉起碼三十分鐘寶貴時間。
「精機縫衣桌」,將需要縫補的破衣舊褲,攤開鋪在獨腳斜面桌上。之後桌頂邊緣的扁口抽屜會打開,跑出好幾個精密小巧的機關小木人,拿著針線進行修補。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yaoQ3xFy3
「傀儡桌遊」,以法術或科技打造而成的實體遊戲。每盒內容物有「造景繩圈」、幾隻「角色人偶」、「操控盤」、「故事標籤」與其他配件。
玩法簡單容易上手──先圍好造景繩索,在繩索某一段螢框裡貼上故事標籤,把角色人偶放入繩圈內,啟動操控盤。之後繩圈會架設一道強度與安全玻璃相當的透明罩膜,罩內圍索開始噴發一團團「彩顏黏土砂」,隨意塑造出栩栩如生的微縮場景。任何類型的城鎮鄉村、荒郊野地、山丘湖泊、沼澤雨林、陵墓遺跡、峽谷秘境、深淵海溝等各類場所,都難不倒它。然後操控角色人偶,去遊玩故事標籤裡的內定情節,一路過關斬將直到全破為止──
冒險遊戲很熱門,迷人之處在於全破一輪後,可以操控故事裡的魔王和怪物,作第二輪主角。破關越多輪,就解鎖越多魔王,並開放更多新功能和遊玩模式。像是:雇傭惡搞角色、召喚曾打過的噁心怪物、什麼都可拿來胡亂合成的詭謎創造等功能。組建一支龐大怪異的私人兵團。
但想提昇遊戲裡非玩家角色的智慧,就得去買法器專賣店的符紋芯片,或是電器商家的靈植種子,加裝在造景繩索上。
情色血腥的十八禁遊戲也很熱門,不過受到管制。無論哪種桌遊,尺寸越大越高價,所需場地越要遼闊。真人參與的親歷版本,不僅特別昂貴,並且有低機率使玩家產生永久性、難以治癒的精神錯亂。
注意事項,禁止破壞安全護罩,伸手干擾遊戲,一切後果自行負責。
※
蒼墨琴婉拒各方玄奇推銷員,經過一攤生意十分火紅、名叫「蔬焰田野」的露天炭烤。他們淡焦烤菜的口感,香脆清爽堪稱風味一絕,若再撒些薄鹽或特製醬料,真是欲罷不能令人趨之若鶩。由於烤菜沒什麼人在做,因此他們的顧客總是多到堵路。
接著經過的是賣糖小販,他一見草靶上數串冰糖葫蘆,忽然想到如果對師傅喊聲:「親親小霜糖,或者『甜甜小冰兒』──」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呢......被揍成五官不全的抽象人,是百分百可預見。他一思及此結果,便露出咧嘴亮齒的癡傻笑容,嚇得鄰旁遊客以為遇上精神不穩的粗壯瘋子,而趕緊退開,保持距離。
之後下個十字路口,有一大群吵鬧熱議的嘴雜民眾,圍堵在右側街口處,幾乎快要遮斷了行人穿越道。想通過路口,得沿著人群外圍拐一大圈、擦點十字路中心邊緣,才能過得了。
他好奇的湊近去瞧瞧。
「看歸看,別擅自進入啊。受傷不負責,遭到洗劫不負責,被人拖去毆打算你活該。」一位身穿棕漆背心灰長褲、頭綁繡字黃額帶、手裡拿一支鋒利橫刀的勁裝漢子,在一排無捲絲尖刺或鹿角槍錐的鐵製拒馬前,吆喝警告。
「如果你硬要蹚渾水的話,當心被我們給惦記著,照三餐出現在你家門口,熱烈問候你!」一個皮甲胸板鑲嵌三串鐵環、下身圍件護腿戰裙的刀盾蜥蜴人,背後插了一塊字跡端正漂亮的木板告示牌。佔據了另外半邊拒馬,緊盯著圍觀民眾。
牠與鄰旁的杜家漢子沒什麼互動,也沒當街操戈。
蒼墨琴佇立在人群後方,放眼朝街上望去,整條冗長綿延的長阪街,從頭到尾亂糟糟地打一片:兩大幫派像不同族群又為數眾多的武裝螞蟻,在寒芒不斷閃動的刀光劍影中鏗鏘械鬥。上空有各種攤車雜貨乒乒乓乓交互投擲,堪比放榜考生把考爛的試卷,撕成千萬塊碎片、往上用力一拋的紙屑雨情景。
街中龐大的械鬥群,不時出現亂式噴血、亂式噴盔丟劍、亂式跌倒撲街......樓房門牆多數拆得分崩離析,地面一灘灘紅綠駁雜的積水小窪和血轍拖痕。樓層超過二樓之後的老瓦簷坡上,是杜家飛鏢手蜥蜴臂弩手的鏢箭戰場,在寬闊道路上方激烈互射:咻咻嗖嗖咻咻咻──
是在咻咻啥鬼啦!?都不怕誤射到路口這裡的啃瓜民眾?......蒼墨琴愕看街道兩旁樓房上面,幾組一邊躲躲藏藏一邊自由射擊的勁裝鏢手和披風弩手。
而左側靠路口一棟「嘶癒藥鋪」後方,有一座樓高七層、八角型紅瓦簷帽的青磚納骨塔,正不斷冒出一團團充斥燒焦氣味的滾滾濃煙。無數位聞訊趕來打火的蜥蜴人,個個揹著一大包盛滿土壤砂石的麻布袋子,爬壁直上或從鄰宅陽臺跳過去,闖進塔內救火。
他目標是滌塵街不是長阪街,本來想走人的。結果臨走時,瞥見不遠處一家破爛麵攤內,有個普通人受困在那兒,還有兩幫包紮裹帶的傷者。
四方遊蕩的說書人,經常講述許多版本各異的奇聞故事。蒼墨琴所聽過的橋段鋪展,無非是某某人救了誰誰誰,從此展開不可思議劇情:白眼狼劇情、終生摯友劇情、結為夫妻劇情、拓展商業或官場劇情、某類女人及部份家庭主婦最喜歡的肛友情節、異界穿越、某國王子或某大派掌門之子的天下爭霸、武林統一劇情......
那堆故事──騙他不曾幫助過人嗎?
通常情況下,那些被救助的人們,頂多請客吃一頓好料的,要不就是留下連絡方法,有空聊聊而已。至於窮困的人,則是連聲由衷感謝,慰一個心靈愉快罷了。哪來這麼多怪異橋段可展開!?
蒼墨琴將思緒拉回,想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幫?......當然要幫,怎不幫?手有餘癢未除,可藉此止癢又能行善助人,何樂不為?──但他也不想遭幫派惦記著,落下節外生枝的爛攤子。
蒼墨琴環視一下四週,發現當前街口右邊的首棟房子,是一間店面寬敞的「杜甫馬車維修坊」。它側面外牆上斜插了幾支硬挺幌杆,幌杆垂掛一條條黑色招牌幡旗。
他大步走去,把其中一條寫著「兼賣車廂診斷儀器」的黑色旗幡扯下來。用力抖動好幾回,撢掉旗幟上厚厚一層黃濛粉屑及嗆鼻灰塵。撕掉一截來纏頭裹臉,僅露雙眼睛。剩餘旗幟,先暫放到腋下的裝書包袱內。然後他擠入圍觀群眾裡──
「站住!」布巾束髮的杜家漢子,喝止突兀現身在面前的壯碩巨漢。對方高大黑影重重籠罩著他,使他倍感體格差異上的壓力。
「此路不通,速速離去!」杜家漢子提心吊膽,豎刀戒備。
「沒看見有人困在麵攤裡頭嗎?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跟幾名傷患。」蒙面巨漢擎起劍鞘,直指街中。
「干你屁事!想找碴?」背插告示牌的蜥蜴人走過來,舉起另一塊寫字板。牠還拿刀敲了幾下鐵盾,用力威嚇。
「有平民受困又如何?生死由命,運由天轉,他哇啊啊啊......」杜家打手話說一半,被蒙面巨漢按住肩膀、朝後頭一扔,劃出一道如山峰般高聳的尖拔拋物線。然後砸穿十字路口一棟角間客棧的屋頂,惹得客棧頂層好一陣驚聲尖叫。
「你是何許人也!?」單臂持板的鐵環皮甲蜥蜴人,倏然一刀砍來、尾末瓜錘隨之猛甩而來。蒙面巨漢跟著出手,左捏大刀兩側、右手抓牢強勁尾錘,箝制力量大到對方不管怎麼抽動都抽不出刀子和尾巴。
「我?我是一個壞掉的人......學名叫做:壞,人。」蒙面巨漢說完,將告示牌蜥蜴人朝後一扔,攀出同樣尖峰拋物線,落至同樣客棧地點。顧客們的驚聲尖叫已經喊到嗓啞了,還是得再喊一次。而牠在天上飛的時候,四肢對著空氣胡亂揮爪耙個不停,像溺水之人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
蒼墨琴推開鐵拒馬,踏進長板街二段地帶。他拿出連鞘長劍,跨出第一步,大聲嚷嚷著:「各位好漢請讓條小道借過一下,感謝感謝。」的口號,直接衝撞過去。
從街口開始,混戰成一片的凌亂幫眾,被他用劍鞘硬生生闢開一條小道。像拉開拉鏈那樣一路往兩旁分開,挑翻打飛掉到樓宇屋上、掛在踱點旗桿上,或是茂密樹冠裡。
途中不時有人揮刀喝問、劈砍咒罵:「你是誰?」、「你哪邊的?」、「大雜碎,竟敢跟杜家作對!」、「蠢貨!你想與翠甸為敵!?」等熱烈招呼。
他一概回答:「我是壞掉的人。」,然後贈送飛翔門票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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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別再射啦!流鏢流箭挺危險的,讓我來強制招待你們一份冷靜套餐吧,全額免費附帶降低火氣之效。」蒙面巨漢說罷,指勁連彈加上劍鞘迴掃,甩射一道道強橫的氣彈罡波,精確打中樓房各階外廊、矮欄露臺和雨棚陽台上的鏢弩射手群。打得他們痛呼跌步,靠坐在半殘牆邊或木柱欄杆後面,調理紊亂血氣平復動盪內腑。
當蒼墨琴走至「杜園」範圍時,一個皮甲破損染綠血的筋肉蜥蜴人,驀然從挑高門廊上的簷蓋內側翻身而出、重墜躍下,傾盡全力砍下一記足以斬垮兩層青磚屋的暴擊一刀。轟轟烈烈劈在他鍍滿護體氣勁的厚實左胸上,斜切至右腹而過......
蒼墨琴當下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他還是忍不住抓了兩下癢癢。不,是三下才對──結果被對方瞥見他失禮的抓癢舉止,這下他可尷尬了。
那位內功臻至二流極階的筋肉蜥蜴人,打退砍傷牠老弟的圍裙胖子後。認為杜家高手全都遭到己方猛者拖住,分不開身。大街上已經沒啥人對牠造成威脅,牠可以制霸全場獨攬功勞。今日過後,地位晉級、更換銀框寫字板,開啟美好的光輝蜥生,可說是板上釘釘的事......孰料,一個不知哪來的熊漢子,狠狠打碎牠的好事。
方才牠自信心十足的暴擊一刀,只獲得一種砍到多重藤甲的壘實厚韌感,而不是劃開軀體的鋸肉感。牠愣眼看著手裡的精鋼大刀,懷疑刀子是不是有偷偷人調包,變成銀漆木刀。爾後眼角餘光,瞥見對方做出猴子式撓癢癢舉動......牠情緒倉庫裡的憤怒火藥甕,爆!!
「那個,恰巧有沙子跑進我衣服裡,所以我才抓兩下。完全跟你蜥力萬鈞的豪邁攻擊無關......」蒙面巨漢攤手乾笑著,說道:「要不,你爬上去重來一趟可好?我保證這次絕對不一樣。」
氣瘋的筋肉蜥蜴人,逕自一刀猛捅過來。
「喂,我說讓你上去重新一次,不是直接捅過來欸。」蒼墨琴迴身避過刀刺,同時掌面覆上對方背頸、臂攬蜥腰,將其整個提抱而起,遽烈旋轉一圈,往冒煙納骨塔方向猛拋出去。
「幫你一程,加入救火行列還比較有貢獻一點。」蒼墨琴目送疾飛漸小的綠鱗身影。
※
蘇賦弄倒另一張桌子遮在面前,抵擋對面拆牆拆房、恣意噴濺過來的瓦礫破片。他透過桌與桌案之間一道縫隙,觀看「嘶嘶嘶冶煉鋪」半毀場地中正在激烈拼鬥的魷鬚蜥蜴人和重錘莽夫。
勁風沙塵吹得他瞇起雙眼,而身旁新增了二名受傷的杜家人士......打瞌睡的打瞌睡,發出響亮鼾息聲。聊天的聊天,都在聊一些:「姑娘姿色如何?」、「新開業『瑟瑟樓』的最低價位多少?」、「有沒有貼身殘廢澡可洗?」等奇怪的話題。而坐在他另一旁的蜥蜴戰士,則是啃著菜料饅頭一邊吐著舌信交頭接耳。
真不知這些人的心臟為啥如此壯碩,都不怕冶煉鋪那兩個房屋破壞者,打到棚攤這邊來。還有,瑟瑟樓是什麼?難道是專賣琴瑟琵琶的樂器樓嗎?那改天他也要去瑟瑟一下,瞧瞧最新型樂器有哪些款式......蘇賦想歸想,眼珠子莫敢鬆懈地盯著冶煉鋪的激烈戰況。
各類鋤頭、鐮刀、鐵鎚、斧頭等成品及半成品,伴著殘壁礫片間歇性四方飆射,咄咄咄釘在他面前的擋桌上、砸到他頭頂上的竹製桌案。每每砸出一聲砰磅響,他就驚慌頓縮一下脖子。耽憂頭上的簡陋竹板,會在某次重擊下斷然崩塌。
驀然。
風停,沙塵止。
街上噪聲猝減至普通談話音量。
接著。
一個黑布裹頭的覆面漢子,彎腰探頭下來。
擋桌與頭頂桌面間的縫隙中,忽然出現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掃視他們這些窩倒在桌下的避難者。
三位杜家人察覺異狀,終止聊天,搖醒呼呼鼾睡的打盹男。打盹男一個激靈,拉下矇眼額帶,迷迷糊糊地抽刀張望,嚷著:「敵襲!?」。
另外兩名蜥蜴戰士迅速將菜料饅頭揣入懷內,打起精神、舉盾執刀,盯著突兀現眼偷窺的覆面漢子。在牠們看來,那雙賊目,爆幹賊的。分明就是補刀搜屍撿便宜的勘查前奏曲。
「諸位仁兄是否受困於此?」覆面人出聲說道。
「你是何人?想趁亂搶劫?」一個暫稱「黑面」的杜家打手反問著。他旁邊暫稱「黑二」的污臉漢子,則拔刀相向,大有不對勁就動手的扣弦架勢。
「我是過路客,途經此街,腦子忽然抽風,想幹件無酬善事。便一路闖到這兒來,助你們脫困......」覆面人左右看了看,轉回來說道:「要走要留快點決定,官府不可能放任暴亂不管。他們一出現,你們跑得掉嗎。」
「幫我們?你有什麼好處?」一個吐著分岔長舌、膀臂裹著敷藥繃帶的蜥蜴戰士,捏起一小塊木質寫字板,質問著。
「沒有任何好處!都說了我腦抽......或者你想等我抽完風,再來談談?」覆面漢子雙目一瞪,瞪得舉牌蜥蜴人全身不自在。
「想走的話,蒙上臉。不要沒兩天時間,就被官府給逮著拉走,那我白費功夫了。」他掏出一團冗長黑布,一段一段的塞入縫隙,從臥倒桌面上的邊緣慢慢淌流進來。
覆面人將最後一段漆黑幡旗塞完。
眾人二話不說,動作俐索裁劃出一段段旗幟。
仍未蒙臉的蘇賦,拱手微笑:「大俠恩情,不才非常感激。希望出去後,能來寒舍遊玩片刻,讓不才好生款待一道精緻宴席,聊表寸心。」
覆面人聞言打量蘇賦一番,瞧他容貌五官立體、輪廓深邃,半長波浪栗髮及一臉刮不乾淨的絡腮鬍渣。看起來像是個混血兒。再瞧他衣著質料上佳的風雅袍服、懷抱一只裝綴華美虹片的錦紋琴匣。談吐舉止透著一股溫良謙禮又帶點頹廢的文藝氣質。便知這人非是幫派份子。
碰上斯文人,蒙面漢也跟著斯起來,說:「公子美意,在下心領。咱們還是先離開此街吧。」
不消多久時間,棚內棲身躲藏的眾人,裹上黑旗巾,推開遮擋桌子一一走出。
「公子,請你跟在我後面。其餘的人,別落後太多。」覆面漢子說完,往街央一站,等人員到齊列隊。
蘇賦彎著腰走出破爛不堪的麵攤棚架,直起身子後,赫然發現助他們脫困的人,竟長得如此高大魁梧、偉岸壯實,他要抬頭仰望,才能說得上話。而無名大俠所散發的恢弘氣勢,像是一道牢不可破的天塹雄關、屏山峻岳。已在他心中建立起一座穩健莊重的鉅嶺形象......拜師學技,就是要找這般沉穩風範的絕代大師。相信大師門下,必然出了不少位武藝超卓的高徒。
他還發現,周邊金鐵交擊和廝殺怒吼的紛亂噪音,本是轟耳欲聾地浩大,現下卻莫名涼了一半。
蘇賦朝左手邊看去──
傍晚時分,寶藍色暮帷塗滿廣袤遼闊的深邃天穹,揮毫出一大片慵懶昏沉的濛絮幽光,美得令人窒息好幾輩子。而寬敞綿延的長阪街已點亮一盞盞素雅石燈,血跡斑駁的石板道路上鑄下許多坑洞淺窪,遍地是凌亂散落的幌旗碎布、解體攤位、扭曲撕爛的陶銅器具、折倒路樹與崩刃缺角的兵器護甲,簡直是颱風掃蕩蹂躪過的災後景象。此時兩旁商家破窗殘壁的陰暗側裡,躲了幾位寥寥可數的勁裝人士,面有畏色地窺望著他們。
人呢?剛剛仍在拼得你死我活的幫派群眾,怎都不見了?
正當蘇賦奇怪人都到哪裡去時,附近樓宇四邊鋪展的層層瓦坡及翹起欲飛的檐角端點上,斷斷續續傳來一聲聲疼痛哀嚎。他循聲看去──好多人躺在上面,好多人掛在上面。還有人的軀體卡在樓層外廊裡,上身冒出三樓地面、下身夾在二樓天頂內。兩條腿就這麼垂吊在半空中踩不著實物,胡亂踢蹬、掙扎個不停,但依舊沒法擺脫窘困處境──
前面什麼狀況不清楚,無名大俠擋住視野了。
而他右側街道上,杜家與翠甸兩方幫眾全都趕往較遠的地方,大概是「拿鋼茶莊」那裡。就在稍遠一家當鋪旁邊的位置上,敲響一波波擂人心神的轟擊噪音──眺望過去,茶莊那裡正不停噴發出各種傢俱殘骸、瓦礫破片、樑柱斷木、撕裂的茶磚塊......
「兩位好漢敬請讓條小路,給我們這些夾縫求生的小老百姓過一下。」無名大俠突然發話。蘇賦左探右探想看看什麼情況,結果啥也沒探到。又不好意思礙著大俠,乾脆作罷,老實跟在後頭。
他們進入一條破敗陋巷,走過殘缺器具遍灑地上的狼藉路面,來到一塊血腥味明顯的巷路交匯地。
蘇賦見到一群武裝桑瀛人,個個鎧衣手甲又持刀拿長槍和鉤鐮槍,佔據大部分空地。他們齜牙咧嘴、神情猙獰,好像在跟另一夥為數不多的桑瀛人作戰。人少的那一組比較慘烈,每人渾身血污伴著濁塵汗垢,茶色便服上有多道割破創傷。還有人站都站不穩,得彎著腰桿、掌撐著膝蓋才立得住。而手裡沾了斑斑紅漬的武士長刀也疲軟垂下,舉不太起來。
不知大俠做了什麼舉動,造成前方吶喊衝來的武裝人群,忽然像澎湃高浪般大片大片拔地而起、潑昇至上空,再掉到建築物和茄冬樹上面。這等蘇賦不曾見過的壯觀景象,看得他恍若驚奇呆頭鵝,怔定在原地。
之後他們從「百薇服飾店」與「柳槐茶館」之間的榮景巷走出,走到一條燈火通明、青樓歌聲隱約飄揚、人潮閑步瞎逛、碌販賣力兜售的滌塵街上。而鄰街喋血的火拼動盪,影響不了此地一如往常的繁華熱鬧。
沒有人驚慌叫喊,沒有人四處逃竄,彷彿是另外一個安逸無紛擾的和諧世界......
杜家、翠甸兩幫傷者與獲救的桑瀛人,向蒙面巨漢連聲由衷道謝、鞠躬致意之後,皆作鳥獸散。唯獨蘇賦堅持要請客一份小點心,而走進巷口旁茶館。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7IjXuuP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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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困的禾稻組成員,本想衝入百薇服飾店,援手組長。但在北村阪輝冷靜的勸說下,眾員才化整為零,藏匿於城內保持聯繫,靜待反攻契機......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k7BUmCGlu
他的勸說,僅用三句話:「憑你們現在負傷未癒的身體狀況,去也只是扯後腿!」、「不如轉明為暗,螫伏準備,靜待號召。」、「若你們對她能力,心有存疑的話?那乾脆歸鄉種田算了!」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qY6MiiO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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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槐茶館,名字起得挺有格調,裝潢擺設也不錯。置在門口邊的樸素櫃檯上,擱了一大塊長方托盤,盤中陳列著十二只描繪優美蘭紋的青花瓷杯與珠頂蓋碗,當真是藝氣逼人;青瓷碗杯組一旁,是六個藤編提把、柔霧表面的深褐色紫砂茶壺。它們精緻小巧的可愛模樣,直教人想把小茶壺統統買回家,好生收藏。至於笑臉迎人的中年掌櫃......就是一個掌櫃──收藏價值為零。
館內不大不小,洋溢泊芳茶味的簡潔廳堂,備有十組木桌竹椅。可擠下三個人的翠竹長椅比較特殊,多了靠背橫欄和竹節扶手。而紮實樑架,則是勾掛一道道垂落下來的長條紅聯,上頭寫了些詩詞歌賦,但都附著薄薄灰塵。門口對面嵌入一塊佔據半邊牆壁、金漆銘上破萬字數的黑匾飾板,字跡賞心悅目,給茶館添上一筆文尚氛圍。
不過現場顧客以下棋打牌、嗑瓜吹牛皮的清閒老人居多,文尚氛圍恐怕跟普羅空氣沒啥不同。
倒是匾壁前一處低矮石基平台上的駐唱姑娘,較為吸引人。她那悠悅醇潤的高質嗓音,時常讓路過遊客停下匆忙步聆聽完一首曲子才走。也有一曲不過癮,乾脆進來消費的人。
她剛剛唱完《御龍吟》,現在是休息時間,樂團都退到台下吃茶喝糕點了,她也下台一鞠躬,加入小憩行列。
靠近門口有一對正在下象棋的老人......
「將軍!」
衣著橄欖木扣黑馬甲的灰眉老人,滿頭霧水地質問他的對手:「阿火,讓你一回先手,結果你的黑砲......為啥直接拐彎過來,架在一起,擺到我的元帥前面,大辣辣給我喊『將軍!』。究竟是何意?」
「你老糊塗啊?」臉色蠟黃的阿火老人,瞇著眼、指著黑砲說:「砲當然會跑囉,不然怎麼打中目標?它是活的,還可以調整角度咧,告訴你。」
「搞這一套?」灰眉老人冷哼一笑,捏起元帥,跨過棋盤中線帶四個大字『楚‧河‧漢‧界』飛越整個戰場,啪一聲蓋在對方將軍上,然後抽掉棋子說:「我贏了,喊都不用喊。」
「給我等一下!這是哪招?」阿火老人按住對方的手,看直了眼說:「是飛天元帥,還是航空堡壘跳下來的空降元帥?我好歹有兩個步驟,而你居然全部省略!?」
「殺手是個消除煩惱的好工具。」灰眉老人目光如釘,看著阿火說:「我雇用一流殺手,來幹掉你的黑心將軍!所以是我贏了。」說完,收走棋子。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jAtXYhAhX
「不,你沒有贏。」阿火泰然自若,從長袖短馬褂的口袋裡掏了一把東西出來。
「你幹掉的,只是替身!」阿火老人翻手一攤,掌上赫然出現五枚黑字「將」棋,跟被剛才抽走的一模一樣。
「我有很多替身在等著你。」阿火得意說著。
「那我用四頭巨象一口氣踩死你的全部替身。」灰眉老人抓起「象」與「相」字等四隻棋子,在盤板上一字排開。然後脫下鞋子與臭襪,倒蓋在棋盤上說:「再加碼,投入毒氣戰車,毒死你──就問你怕不怕。」
「嘁,毒氣戰車算什麼。」阿火脫下短馬褂,往桌上一蓋,說:「我發動九級大地震,激起絕世海嘯,朝你淹過去,結束這回合。」
「海嘯是吧。」灰眉老人也站了起來,解開馬甲鈕扣,把老舊馬甲丟到桌面。再脫掉藍色長袖衫,奮力甩到桌面上。身子僅剩件黃漬白內衣的他,中氣十足地說:「我怒掀大陸表層板塊,埋葬你的破爛海嘯,結束這回合。」
「你......我暫停一下,等我三十秒。」阿火老伯手刀交叉示意,然後左顧右盼,打量附近有沒有稱手的道具可使用。
兩位老者的賴皮行徑,讓蒼墨琴和蘇賦看得很是傻眼──有呆掉的感覺。直至中年掌櫃忙完,輕喚他們,並招呼他們往裏邊請,才回神。
經過簡單自我介紹之後,他們倆走到一桌靠著亞字紋窗戶旁的座位上,坐下。一位斜襟黑服、頂戴淺藍布帽的年輕店小二,拿塊菜單夾板,跟了過來。
「請問你們有奶茶嗎?」蒼墨琴挽起袖子,詢問店小二。
「有,當然有。不只奶茶,就連希羅聯邦的格子鬆餅也有做。」店小二躬身寫板,微笑說:「我們看來像是古老的傳統店面,但我們其實是一間複合式餐館,不單單商業簡餐、也賣各類茶磚、茶葉包、華麗茶炊、陶釉茶具組等伴手禮品。」
「行了,請給我一杯七分糖奶茶。我時間不多,麻煩你。」
「我要兩塊椰酥鬆餅和奶茶。」蘇賦問。
「有喔。」店小二在單子上勾了勾,接著問:「客官,還需要別的簡餐麼?」
「不用,這樣就夠了。謝謝你。」蘇賦說。
「客官請稍待片刻,餐點馬上好。」店小二微笑說著,然後轉身往櫃檯走去。
蘇賦想拆掉蒙面旗巾,蒼墨琴忽然伸手制止。
「蘇公子,先別解下頭巾。」蒼墨琴拿眼瞅著窗外,說:「我們雖離開紛亂之地,但難保幫派份子暗中尾隨,記下容貌住址,以便擇日上門找碴的可能性。」
「蒼大俠所言極是,不才謹記銘心。」蘇賦摸上黑布的手,放下,擱在桌上。
「別叫我大俠,我今年十八歲,明年依舊十八歲,永遠是青春的十八歲。」蒼墨琴鄭重說道。「你叫我少俠、兄臺,還是小哥就行了。」
「啊!?」蘇賦一聽有點懵,十八歲能長得如此高大雄壯?──心目中大師「成熟、穩健、莊重」的高巍形象,產生了一丁點螞蟻撼樹般的小小動搖。不過他隨即想開了,人嘛,誰都不願被人說老。他未來上了年紀之後,也會不服老。屆時那個字,將變成一個蠻刺耳的字眼。
「喔,他們出餐速度很快欸。」蒼墨琴看見店小二雙手捧著一個大托盤,小心翼翼地緩步走來。托盤上擱了兩只玻璃杯奶茶、一大塊用青釉碟子盛裝的綿軟鬆餅。
夥計將餐點分置擺好,道一聲「用餐愉快。」後,離開。
「蘇公子,你說你擅長彈箏,那你有加入什麼團體嗎?」蒼墨琴撩起覆蓋下巴的布巾直至唇上,喝口焦糖奶茶。
「有,『天籟樂團』。我們在城裡耕耘了數年光陰,總算做出一點名聲。」蘇賦也撩起蒙面旗巾,吃塊椰香芳郁的美味鬆餅。
「不錯欸,恭喜你們了。祝你們早日大紅大紫揚名國際。」蒼墨琴微笑說著:「我蠻嚮往彈奏演唱、創作新曲的音樂人生活。可惜手指不愛琴弦,一碰就發顫,再撥弄就頭疼不知所措。」
「感謝兄臺讚譽。其實我們創作者一旦陷入瓶頸,日子會很難過。以作曲來說,光是要將腦海內漂浮不定的幻想旋律,精準抓出正確音符,寫在空白樂譜裡化為真實這一點上,就不容易。有時寫得出開頭、中盤,卻卡在後段寫不出來。至此,還未論及填詞編曲。」蘇賦苦澀說著:「這會是一段窮追新穎靈感而晝夜難眠的煎熬時期,也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烏黑頭髮,只消數日就會平添不少灰白蒼髮......」
「倒是兄臺攜刀帶劍天涯行,快意恩仇遊四方的瀟灑日子,才是令人嚮往矣。」蘇賦語氣透著濃厚興趣。
「不對呦,混跡江湖沒那麼爽。」蒼墨琴搖搖頭說。
「除了把自個兒腦袋掛在腰帶上的搏命奔走外,還有不少麻煩事要幹。」蒼墨琴說:「拿我來說,我有一件即將遠行的事情要辦。而旅途所需的雜項物品,到現在一樣都還沒買,時間可真是緊迫吶。」
「別談這些了。有件事想跟你求證一下,我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兄臺請講,若是不才所通曉的事情,定當知無不言。」
蒼墨琴忽然降低聲音,俯身在桌上,湊到蘇賦面前說道:「傳聞......裸著身體,有益沉思創作。這件事是真的嗎?」
「荒謬!」蘇賦大大愕然,皺眉疑惑地說:「兄臺何處聞得如此荒天下之大謬的言論?」
「嗯──看樣子是謠言。」蒼墨琴若有所思,連連點著頭、縮回座位上。「不過沒關係,因為,我是個樂於嘗試的坦蕩蕩勇者......」
「啥?」蘇賦聽不清楚蒼墨琴的嘀咕話語,問:「兄臺,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坦蕩蕩?」
「沒什麼。你快把鬆餅吃完吧,我還有不少東西要買。」
「我真的聽到兄臺小聲說了幾句話,好像是某個東西坦蕩蕩之類的。」
「真的說沒什麼啦!蘇公子,你再問,我就走。」
他們大概花了五分鐘,草草吃完簡餐。結帳時,蒼墨琴訝異蘇賦的闊綽。不到二佰塊錢的四樣餐點,蘇賦一丟就是千元大鈔不用找。
蒼墨琴送蘇賦到榮景巷口,互留聯絡地址後,正想趕去藥坊採買,才走了兩步當兒。「百薇服飾店」三樓最右邊一間房的拐角牆面,轟然炸破一個大洞,壁板爛窗和欄杆斷根登時翻飛四濺。同時拋出一名渾身斑駁血汙、菊紋袖服劃開多道傷口、秀髮散亂掩容貌的持刀女子。從三樓高度,往蘇賦頭上摔落下來,手裡仍緊緊握著一柄鋒紋特異的武士刀。
蘇賦急忙伸臂接人,結果被壓倒在地上。他身後超貴的特製琴匣夷然無損,硬扛兩人體重,但他腰背硌著長匣硌到非常痛。
瓦礫碎塊四散暴噴,砸到茶館餐區窗戶前一台豆漿車的油紙遮傘上,小販嚇一大跳趕緊拉起攤車把手,慌慌張張推著跑。臨近四棵樟樹的蓬鬆冠叢,覆上不少斷裂殘缺的雕花欄板,如拼圖碎片般掛在上頭。數塊磚骸打到幾位行人,他們立刻抱頭鼠竄、奪路而逃。
三輛計程馬車和幾個斗篷騎士也放緩行進速度,然後停車下馬,觀望這起突發事件。人們奔走驚呼,有的直接跑離此地,有的退開一段距離再駐足圍觀,還有人趕去通報官府。
那位姑娘壓垮蘇賦不久,便掙扎著坐起身子,探手入懷想拿東西,卻突然暈船似的搖晃兩下,然後軟倒在蘇賦身上。看樣子是昏厥了。
「蘇公子!」蒼墨琴走過去想拉一把,忽然出現兩股凶威迫人的剽悍氣勢,如噬人猛獸般從服裝店上方撲罩下來。
他抬頭一看,只見三樓角房崩壞的洞口處,站了兩個衣褲破爛不堪又滲血負傷的一流武者。其中一人,是個穿著無袖劍道服、黑色褲裙和綁帶布鞋,臉上黃銅面具僅有一對冷峻眼孔的銅面人。
冷酷銅面人不停甩動鎖鎌末端上的長長鏈砣,一輪又一輪地甩呀甩──蒼墨琴細細感受對方嚇鼠人的咄咄氣場,心裡想的是:面具很酷,但請別再甩鍊了好嗎?我的頭,快暈了。
另一人裝扮更奇特,是個全身粗細鐵鍊包裹嚴密、臉罩鎖子頭套加藻色兜帽的怪客。裹鍊怪客散發出一股沉悶厚重的縛囚氣勢,無時無刻都在影響人心,使人平添一道「拘束彆屈」的壓抑情緒。
裹鍊怪客丟掉手裡兩把斷叉,從束腰纏帶內抽出兩柄全新鐵筆叉,然後旋弄於指掌之間,嗖嗖咻咻地轉圈耍起來──蒼墨琴細細感受對方勒人斃命的咄咄氣場,心裡想的是:老兄,你是外國刺客團來的呢?還是從一間特殊等級的機密監牢裡越獄逃走,跑來逛大街呢?......怎麼街上開始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咧?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樓上不停甩鍊的冷酷銅面人,又快又急地說了一串外語。
擋在蘇賦與落難女子前方的蒼墨琴,瞠目搖頭、雙手一攤,表示完全聽不懂。
「嘎拉瓜花、嘎拉瓜花!」冷酷銅面人手執鎖鎌往旁撥開兩下,再舉鎌刀用力揮斬一下。示意:趕緊讓開,否則就砍。
蒼墨琴環臂自抱,臉上慢慢扯開一個燦爛笑容,晾出光可鑒人的潔白牙齒。一副「我就是不讓,你來呀。」的找碴痞態。他忘了自己裹著頭,照樣露齒燦笑。
冷酷銅面人和裹鍊怪客,躊躇不決地站了一會。他們只感應到蒙面大漢身上平淡且怪異的奇妙勢場,也沒瞧見對方有什麼特殊裝備......目標近在咫尺,實在沒理由放棄走人。
未幾,他們大喝一聲雙雙躍起跳下,鎖鎌和鐵筆叉一齊投擲激射、反叉墜刺。二人發出一道足以碾垮一棟木造平房的強橫氣勁,重重壓制蒼墨琴,務求使之動彈不得而一舉成擒。現場登時狂風大作,攪起團團旋砂走石,人們彼此磕磕碰碰、慌亂退開一大段距離。
「地表凡俗齷齪,二位高人請駕返瓊閣,享享清福吧。」蒼墨琴笑容不變,鬆開抱胸膀臂,執鞘倏揮,暴甩一弦凝縮至極的威猛罡波,穿過一大層堅厚沉甸的壓制氣勁,狠狠鞭中銅面人和鐵鍊怪客的結實腹部。兩人痛呼慘叫,凌空逆轉翻滾,去勢洶洶地飛回服飾店三樓洞口,砰砰磅磅一路撞倒不少組桌椅立櫃,直抵後牆才打住。
他們起碼得耗上十分鐘靜坐調息,緩解內傷、紓順淤氣,才能捲土重來。
問題雖解決了,不過又出現一個令蒼墨琴斂起笑容的新問題。
一顆直徑兩公尺、粗澀表皮覆蓋了許多乳青蕨葉紋的褐紅球體,慢吞吞地從服飾店頂樓上冒出。它揮舞著通體遍佈的暗銀長鬚,穩穩踩在屋坡瓦片上,一坑也沒踏穿。可見該物重量很輕。
它一上來,便朝三樓角房的殘破洞口裏,探入數條不停伸長、伸長、再伸長的活潑觸手。
「你們已經被捕方包圍了,放下刀劍,立刻投降,所有罪狀從寬處置。」那顆褐紅大球一邊廣播喊話,一邊進行捕撈作業。把三樓外國黑幫一干傷員和方才滾回的主力伏擊手,通通綑綁起來。排好丟著,交給其他稍晚到場的捕快拖走。
蒼墨琴就知道官府一定會出現。以前曾有段時間都在和他們打交道,他們總是等在最後關頭來收割,除非事態嚴重化,鬥爭範圍擴大並波及到一般民眾才會提早插手。還會久久上演一次「不小心」走漏大批人員抽調的機密風聲,營造出數天捕力薄弱的假象,勾引幫派做出一些征伐敵對勢力或巨宗交易的大規模行動......等鎮暴車逮完那些人之後,就輪到他了。
他很不想破壞公物,哪天官府找上門索求賠償,又是他娘的一大筆錢。幸虧來的是普級鎮暴車,比較好逃跑。如果來的是超級鎮暴車,再加上幾個軍用版本:胸肩能開裂旁移、頭顱縮至胸腔內、翻出背脊炮管擱在頭頂上的三代變形機兵......
「蘇公子,你揹好那位姑娘!」蒼墨琴出掌轉腕、隔空御物,將躺在蘇賦身上的女子豎立起來,好讓蘇賦馱著她。再從懷裡抽出剩餘的黑色旗幟,揉成一團丟給蘇賦說:「綁緊你們倆,待會要飛著逃。」
「蛤?兄臺所言,可是『飛』字?」蘇賦彎著腰,雞手鴨腳忙亂馱上落難姑娘。接過拋來的布團,不明白的問道:「我們沒摻和進去,為什麼要跑呢?」
「打從店面爆炸,噴了個大活人又被你接下的時候,就已經摻和進去了。」蒼墨琴劍指一伸,往蘇賦腳邊的華麗長匣上點去,締結一條穩固的氣勁牽索,然後進行御物操控。在圍觀人們一片嘖嘖稱奇聲中,華麗長匣它徐徐離地浮起。勁風呼呼溢散,吹得地面泛開一圈圈灰濛粉塵。
「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跟官府有什麼牽扯......麻煩死了。」
「騎上它,抱緊它,別掉下去!」蒼墨琴催促說著。
蘇賦睜大眼眸,緩步走過去,輕撫長匣上虹輝四射的螺鈿花紋。心中訝異:這是他的琴匣嗎?居然能夠浮空。買來多少年了,都不知道有此功能。
「你還愣著幹嘛?莫不是以為它自己會飛吧?」蒼墨琴傻眼說:「那是我灌輸氣勁造成的啦!快騎上去吧。」
「原來是兄臺所為,不才失禮了。兄臺當真稀世高人,胸懷奇技,不辭勞苦拯救善良百姓,實乃天下大幸......」蘇賦馱著人、彎著腰桿,臉帶歉意笑容,不溫不火慢條斯理地拱手致敬。
「噗嗚......」蒼墨琴冷不防岔一口氣,梗在喉頭,又硬生生吞回去......在這分秒必爭的緊張時刻裡,給我拖拖拉拉的慢慢來──他生平頭一遭有了「想胖揍斯文人一頓」的念頭。
「再重複一次!你們已經被捕方包圍了,放下刀劍,立刻投降。」鎮暴車探入三樓洞口的多條長鬚,突兀一陣劇烈抖動,顯然遭到頑強反抗所致。不過沒用,內功不到巔峰層次又沒特殊武裝傍身,是掙脫不了高韌鬚條的強力捕縛。
「靠,誰鳥你!」蒼墨琴一轉身,面目猙獰扯起露齒右嘴角,對著鎮暴車大剌剌地做出不雅動作「空擼」:十字交臂、用力挺起虛握拳頭,拳頭左右小幅度急速搖擺。
雖然見不著蒙面巨漢的臉容表情,但惡意挑釁的礙眼舉止可是有目共睹。鎮暴車不再多做勸導,拒捕者必然自恃幾把刷子才敢這麼做。它遍佈球體上的稠密觸手,頓時一陣波浪式抖擻,接著如水母縮傘般撇落一大片扭動粗鬚,洋洋灑灑當頭潑下。
海膽對海膽!蒼墨琴疾臂倏彈、在身前綻開一團根根挺立且欣欣向榮的劍棘刺影,叮叮鏘鏘叮叮鏘鏘乍敲一串清脆響音。把傾盆倒落的暗銀流鬚群,全數挑翻擊飛。
無數條長鬚恍若高柱噴泉般四方飛濺,落到圍觀人潮身上,捆到大批大批嗑瓜草民。他們直到躺下,仍搞不清楚發生啥事。那些遭到誤綑的人,約五分鐘才會自動鬆脫。
群眾這才懂得放聲尖叫,一哄而散、爭相走避。小販推著攤車拔腿狂奔,鼻涕孩童被爸媽拖著走,商家立板招牌遭人撞垮踩爛,樹叉展示架倒下、全新衣帽印滿髒污鞋印。行道邊緣低矮的鐵杆護欄,讓不少盲目亂闖的人重重摔了一跤,栽個大跟斗。人群散去後,又是留下一地垃圾。
「喂──回來啊!你們不是很喜歡看戲?」蒼墨琴對那些慌亂逃竄的民眾,揮手呼喊。
「嘖,難纏的東西。」蒼墨琴回頭看著樓頂上那顆半禿鎮暴車。它星羅棋布的密集孔洞內,徐徐伸出第二輪暗銀觸手,充斥著永遠射不完的土豪氣勢──他不想明目張膽地放電癱瘓,做得太誇張過火,只會招引官府熱烈關切。對此,他運起融空勁,偷偷攏來一團烏雲,還發現一隻快樂飄飄魚,在高空裏搖曳著修長尾巴、悠游盤旋。從地面望向高空,看上去是一朵拇指大小的模糊碟子。等等再用烏雲把牠包起來,屏蔽偵察。
現在──
「砰隆隆!」滾滾撼音抨然奏響,天上忽爾劈下一道威力驚人、煥發淒厲靛光的曲折落雷,轟烈劈中舞動長長鬚條的海膽鎮暴車。打得它冒煙顫抖、棘林觸手繃直僵硬了數秒才垂軟。然後它從屋頂背面斜坡,骨碌碌地滾下去。那一瞬間超載的巨能暴充,足以癱瘓它幾分鐘。
跨腿騎上長匣的蘇賦,被震耳炸響嚇得轉頭急問:「發生什麼事!?」
「沒事,自然現象罷了。」蒼墨琴一臉淡定說著。他才說完,又出現惱人廣播聲......他轉身抬頭望去。
「不要放下武器,不要投降,你們已經被『中度意外』包圍了!」服飾鋪頂樓,再度爬上兩台增援的副機鎮暴車。
這次,它們火力解禁一、二階。在廣播告誡的同時,它們表面繁複漂亮的蕨葉紋,正閃閃流動著斑斕螢輝,接著如香蕉皮那樣從頭剝捲下來,脫離主體,掉到黑瓦屋坡上面。然後這一堆散發乳青微光、果凍質感的怪異薄片,宛如乘風枯葉般群起飄揚,展翼滑翔而來──
別瞧它們似乎薄脆易折,沒什麼功能,僅作吸引注意力的用途。實際上,一旦被它們黏到身子,那些肋骨排模樣的蕨葉枝條,可是會擴張成膜,把人裹起來像個包子似的,變為一道非常黏稠又異常沉重的膠質枷鎖。並能產生電擊,電暈冥頑拒捕的嫌犯──不是犯人者,不會發生電擊也不會沉重化,包個十來分鐘便會自動鬆開。
「蘇公子,你抓緊沒,咱們要閃人了!」蒼墨琴回頭催促。
「兄臺可否幫個手......我,我不知該如何綑綁。」蘇賦趴在浮空長匣上面,雙手捏著黑布旗幟的兩端,垂過長匣腹底,只繫了一次交錯結。他甩動兩條長端,想披過背後散髮姑娘的腰部,進行二次綑綁,卻怎麼甩都甩不著、披不過去而半途滑下來。
「好,我幫你。」蒼墨琴雙手疾如閃電,瞬間俐落地把兩人一匣牢牢綑在一塊:散髮女子交疊雙腕,用一截黑布綁實,扣住蘇賦脖子,如此才不易掉落。旗幟夠長,可以在他倆腰間、腳踝與上半身捆繞兩圈。從女子手裡摳下來的異質長刀,則塞到蘇賦的手裡握著。
蘇賦怔怔看著蒼墨琴快到違反空氣摩擦定律的糊糊身影,感覺不到一秒就已經完成綑綁。
「走!」蒼墨琴指揮華麗木匣翹首三十度角,呼一聲斜飆射出,飛行於路邊列成一排的綿延樹冠之上。他跟著抬膝一跨,高高躍起,踩著踱點旗桿,騰空急速低掠。沿途還嚇著了幾棟民宅二、三樓陽臺上提鳥籠逗鳥的煙管老伯、澆花修剪盆栽的赤膊中年漢子,拍打積塵毯墊的布巾大嬸。
茶館與服飾店之間的巷口,螢光蕨葉群在半空中輕柔飄落,登時如遷徙侯鳥團般嘩啦啦低空俯衝、一齊迴彎直追,場面剎是龐大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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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再次碰見伊人......卻是渾身傷痕累累、令人揪心擔憂的情況......蘇賦緊抱著琴匣,唬唬風聲在耳畔狂嘯切過,迎面撲搧他愁鬱不展的臉龐。他本滿心期待,能夠在平和大街上或是雅致熱鬧的客棧茶館裡,和她不其而遇──但,心願總與現實大相逕庭──他深切掛念背後女子傷勢,低頭看著輕輕勒住他脖子的染血手臂。心中只希望這一身怵目腥紅,不是她的......
蘇賦側旁下面沸沸揚揚的大街上,斑雜人潮宛若七彩補丁拼湊而成的長長布匹,不斷流過身畔,隨即拋諸腦後。樟樹蓬鬆蓊鬱的茂盛葉冠,恍如朵朵花椰菜併連成一條凹凸不平的綠色軌道,鋪展在他匣盒底下,綿綿延延到盡頭。
當他視線移向前方時,看見一道疾馳撞來的難關:一座朱漆圓柱琉璃瓦、方型拱門燈籠串的街匾牌坊,還有一組抬著棕廂藍簾花轎子、擋住行進航線的空中腳伕。
蘇賦見狀一慌,正要張口叫喚蒼墨琴時,心臟徒然一沉、身下長匣猛地拔昇,拐過擋路的空中腳伕,跳過保養良好的古老牌坊。闖進方茴南一路與滌塵街的十字路口上,緊急左轉,朝右祥三道飛去──整段『猝然變快、驚恐甩尾、波瀾跌宕』的刺激過程,使他心頭劇烈狂跳不已。好幾次飛越障礙、倏升墮降、穿梭樓宇矮房的嚇人擺盪,都讓他以為會被甩拋出去,狠狠摔到地面。
原先他所認知並且習慣的溫和世界,須臾之間土崩瓦解,換上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冒險世界。
一個險象環生、突發狀況層出不窮的陌生世界。
※ ※ ※
「眷戀大賣場」是一棟高達四層、面寬三十六公尺長的恢弘閣樓,閣樓兩側各栽一排樹形優美的針葉雪松。閣樓每層皆環繞一道綠漆八柱、菱格欄杆的眺景外廊。它四重飛簷盔頂的廣幅坡面,覆蓋了一層藤黃色瓦片。搶不搶眼,依個人觀感而定。但它確實容易令人聯想到香燭店裡的炷香,用來祭拜聖人先賢的大貢香。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Bje6MSLFo
吞吐大量顧客潮的賣場前方,石餅小廣場上搭起了兩座艷麗彩綢條條掛的活動舞臺。狼狗造型的落地投射燈,把舞台照得霓虹閃爍,活像個花臉戲子。鑼鼓樂團賣力敲打演奏,吵得震天價響,炒熱台下觀眾逐步高漲的興奮情緒──
今兒賣場可不是請到著名戲班來唱戲,而是以抽獎為輔、清涼猛男美女秀為主,打響知名度為真正目標的活動。昨天是野豬與蜥蜴人的表演場次,今日是外籍人士的表演場次。
長方平臺,一個個金髮碧眼或黑膚白齒的帥哥猛男,穿著顯露健壯大腿的寶藍短褲、套件寬鬆長袍裸著肌塊儼然的精實胸膛,在鋪設全版金邊黑絨毯的時髦舞台上勁歌熱舞。
他們面帶開朗笑容,走著散發自信魅力的穩健步伐,輪流繞著台邊而行,並且做出抖肩擴胸、半蹲快速抽動臀部等撩女舞姿。底下姊妹婆媽和姨嬸姑嫂等一票各齡女眾,正為之瘋狂的放聲尖叫、丟絹帕、扔銅幣、拋金釵玉簪,就只差沒衝上去撲倒那些可口猛男。
半圓平臺,一位位姿容亮麗、五官立體、身材高挑性感的異國美女們,穿件堪堪半掩豐滿乳球的細帶紅肚兜、寶紅色超短裙露出迷人的修長美腿,在銀邊酒紅絨毯、熟郁質感的平台上婀娜扭擺。
她們嬌媚微笑輕甩染燙秀髮,款步走直線而扭抖渾圓翹臀。纖纖玉手拎著一條紅薄絲巾,不時對台下觀眾做出撩臂勾指的誘人舉動,跳起挺乳噘屁股的波浪舞。下方一群男眾興奮地引亢狼嚎、狂吹口哨,還有人不停移位換角度,要看更多香噴噴的奶臀春色。
赤霜華肩掛一大籃絨毛布偶,經過艷女舞台,見到激昂吆喝又口沫橫飛的臭漢子們,心裡腹誹這些人是從沒見過女人嗎?個個茹毛飲血的狼性眼神,到底有多饑渴?......結果她快要彎進兩座平臺之間的寬敞步道時,停在猛男舞臺邊緣,停了足足二十多分鐘之久──她說服自己的理由是:熊壯身材看慣了,偶爾換換結實瘦子也不錯,何況還是外國貨呢。
賣場非常開闊,大到有空曠感。門口進來是一塊橫的橢圓場地,左右端各有支釘上廣告布簾的粗壯巨柱,環柱擱置一圈鮮果斗櫃和藤編蔬菜桶。中央則是一座販賣花卉草木的竹瓦五角亭,蘭紫翠紅交雜的繽紛盆栽,掛滿、堆滿亭邊櫥窗和壁板擱架。使它看起來像是一位樸素婦人加戴了一大堆珠寶首飾。
赤霜華越過彩顏花卉亭及散步遊客群,再越過導覽標示牆,從橫向走道靠邊的推車排裡,拉出一輛木箱推車,踏入貨場。一踏進貨場,呈現在她眼前的是行行排列整齊的木板貨架,層架上鋪滿了五彩繽紛的琳瑯商品。而更深遠地方,是一區區高低層次的斜坡平臺,都擺些專賣性質的東西。像是野外露營、攀岩登絕壁、密林探險、沙漠行裝等器材。
她走到離她最近的應急用品區,看見右側中層貨架裡的長方插孔盤上,有一條條玻璃管裹著包裝紙的「液態糧管」。包裝紙上寫著「蔥燒牛肉麵」、「茄汁蛋炒飯」、「羊肉燴飯」、「蝦仁湯包」等多種口味。
包裝背面標示:『每條糧管可抵三餐飽足感,大胃王請另行購買加量版。本產品保存期限為三年,餐點味道長達十分鐘。建議售價五佰七十元。』下方跟著一大串營養成份的詳盡標示......總結來說,營養度自然比不上真正熟食,但應急物品本來就是湊合著用。
她一口氣掃了二十幾管下去木箱推車裏,繼續逛。
左側貨架底層,盛裝一大籃特製彩釉貝殼、鸚鵡螺及裸海蝶造型的「淡水轉化筒」。每筒保固期限為一年,要價三萬五千塊。內附使用說明書──裸海蝶,嬌小透明可見橙紅臟器,頭部像長耳兔子、蛹狀肥腹、背生兩片形似魚鰭的小翅膀,是一種生活在海洋裡的美麗生物──雖然不知道會不會跑到海邊,但她仍抓了兩個附有抽水與排水軟管的鸚鵡螺,放入推車裡。
接著赤霜華看到前方路央有一座中島展示櫃,櫃裡是一支支掛在長桿鐵鉤上、深褐皮套的「辨識放大鏡」。這些辨識放大鏡有分普通、專家、權威等級別。並細分「野生藥草」、「蔬菜漿果」、「昆蟲爬蟲」、「土壤礦石」、「植物動物」多項種類。
她猶豫要不要買幾支,這兩天楚長老便會抵達門派,可他也不是萬事通,什麼雜七雜八的冷僻玩意都懂。她還是拿幾支備著好了。
當赤霜華丟幾支辨識放大鏡到推車裡時,有群做得很逼真的機械企鵝,從貨道盡頭處走過去,其中一隻企鵝忽然拐了進來。
它踩著腳ㄚ子搖頭晃腦跑了幾步,然後就地一撲,在打過新臘沒多久的樟木地板上徐徐滑行,扭著腫胖身軀一路滑過來。這些促銷機械都是民營企業、私家培育的靈識花草作遠端操控,或是由人類工讀生擔任。從談話中可以概略分辨得出是不是人類操控。
「親愛的顧客您好。」促銷企鵝在赤霜華腳邊站了起來。
「今日通寶家電的『理髮頭盔』有折價活動呦──」機械企鵝揚揚它的脂肪鰭片,模樣憨拙可愛。它說:「有多種款式可選購:彩繪全罩、鏤雕貓頭鷹、冷暖氣頭盔、攜帶方便的帽兜圍巾......」
「又是折價?我不需要,謝謝。」赤霜華推著箱車,從旁越過中島展示櫃,朝水果罐頭與肉乾包的存糧區走去。
「不要急著拒絕嘛,請聽小鵝簡單介紹幾句,再做決定也不遲。」促銷企鵝踏著左右晃腦的碎碎步伐,跟上蒙紗顧客。開始解說:「近期研發出自由搭配的智慧理髮盔,能剪出您想要的任何髮型。無論是俐落短髮、氣質中長捲鬢髮、四十二種古典盤髮、麻花單雙髮辨、時髦染燙、自選創意剪......這可是劃時代省錢新發明,超脫傳統老舊的制式化。」
「別說了,我是不會把錢花在沒怎麼用到的東西上頭。」赤霜華拿起一罐枇杷罐頭,看了看又放回去,推著箱車繼續往前走。
企鵝撇撇身後一撮短尾,不放棄地跟上。接著說:「您對髮型不感興趣的話,那麼『夢香蘭』二十五年一度限量版保養聖品......想必您也沒興趣知道嘍。」
推著木箱購物車的赤霜華,聞言,停下腳步,過了一會才緩緩邁開遲疑步履。
促銷企鵝見狀,立馬往前小跳一撲,動如脫兔般急速滑行,直至貨道盡頭的橫徑上,蹦地一個逆魚打挺、彈了起來,穩穩站著。然後它平舉脂肪鰭片,朝某個地方連續指指點點。
「你什麼意思?」赤霜華看著那隻頻頻指引方向的黑白企鵝。現在它變得奸巧可憎,已經跟可愛沒啥毛關係。
「您剛剛停頓了,不是嗎?」企鵝語氣熱切地說著:「夢香蘭專櫃在那邊,小鵝這就帶您去瞧瞧。他們還有一些精緻試用品,可以免費拿回去。」
「免費試用品?」
「好,我來瞧瞧你葫蘆裡賣什麼把戲,順便拆穿你們的消費騙局!」赤霜華說著說著,推車驀然加速行駛......
※
赤霜華辦妥清單內和清單以外的雜項物品,牽著旺財離開「良心」停車場,走至右祥三道的繁華大街旁,挨著停車場柵欄,等候早該回來的熊徒弟。
她看現下天色已暗,上方一條條等距排列的纏麻吊繩,點亮了無數盞垂穗紅籠,將二樓高度的天空鋪成一片赤煌煌燈雲,盤據整個大道。鬧街雖初涉夜幕,但車馬人潮依舊稠密擁擠。巷弄裡好幾戶人家的房頂煙囪管,也接連昇起嫋嫋炊煙,飄出陣陣柴燒味與炒菜香。
晚飯的氣味,令她開始胡思亂想,想他是不是碰上什麼事情給耽擱了,還是遛達到哪裡去了呢?他一向對晚餐很準時的......
有群黑褲短靴、馬甲背心搭長袖白襯衫、頭戴平頂草帽的外國遊客,嘰哩咕嚕交談著,經過赤霜華面前。她聽得出他們在說什麼。內容是晚餐之後,下一站就是去拜訪青樓妓院,得先找個熟門熟路的當地人作嚮導。
此時,三道與南一路的大型十字路口處,左拐彎過去方向,突然傳出人們驚慌尖叫的不安騷動,並迅速瀰漫過來。
四個褐紗斗笠、衣穿碧藍勁裝、挺顆大肚腩、身懷二至三流內功的野豬劍客,本來在轉角圈叉號誌燈那裡等著倒數計時。他們一聽見奇怪騷動聲,便往南一路的吵雜街況裏探頭一看,看完後立馬往回跑,倉皇匆忙地一直跑,還撞倒一大桶錐帽蓋子的公共垃圾桶。
然後有一只馱了兩個人的亮麗長匣,劃著破空呼嘯聲,從赤霜華頭上疾飛過去。扯掉幾片油桐樹葉子,在她面前飄搖落下。而她的熊徒弟踩著踱點旗桿,像是玩跳棋那樣蹦得又高又遠、跨樹又跨屋跳了過來。用他自覺帥氣凜凜、單手撐地的蹲跪姿勢,降落到她身前,排空吹開了一圈捲邊風塵。
鄰近路人一瞧這苗頭不對勁,全都怕得遠遠跑開。
蒼墨琴落地帥姿做足做夠了以後,才慢慢抬起頭來,卻發現師傅身上掛滿大包小包的鼓脹行囊。他一改遲到的愧疚面容,變成詫異錯愕:「師傅妳......為何買了這麼多東西?押一趟鏢真的需要這麼多?」
赤霜華臉色淡定磊落,反問:「叫你買的醫療用品呢?你怎麼兩手空空的,東西咧!?」
「我,啊!」蒼墨琴差點忘了蘇賦,他站起來招手一拉,把飛過頭的長匣拉回來。腦暈眼花又想吐的蘇賦,懸停在蒼墨琴旁邊。
「他們是誰?」赤霜華叉腰輕斥,腋下絨偶籃子晃動了一下。「叫你去買傷藥繃帶和幾罐止血凝膏,結果你啥也沒買,還帶了兩個陌生人過來?」
「呃,其實──我走得好好的,直奔目標。誰知半途遇見一場大場面的肢體爭論......」蒼墨琴顏詞並茂、加油添醋的把事情講述一遍。他本想加些插曲,彰顯「誤點」及「東西沒買」的正當性。可惜鎮暴車就快要趕到此地,沒時間升級理由強度。
「唉,究竟是麻煩愛惹你,還是你愛惹麻煩?」赤霜華嘆氣說道。
「我也不想啊,難道師傅要我見死不救,對傷者視若無睹?」
「你噢......什麼人都救,當心救到大魔頭。」
「到時候再說啦,魔頭哪那麼容易碰上?又不是成群結隊的流浪狗,滿城閒晃。」蒼墨琴撇嘴說著。
赤霜華忽然察覺到,鄰街有三個近、三個遠的不明物體,在成排建築物的上頭高速移動,筆直衝向他們。
她問:「你沒甩掉追兵?」
「沒,它們性能比以前強盛了不少。況且我帶著人跑不快,也怕毀壞公物,就被跟到這裡......」蒼墨琴轉身抬頭望去,手握劍柄準備抽出。「它們來了──只要師傅同意,我可以劈爛它們。」
三台海膽車從方茴南一路的右側舍排起跳,騰空斜跨底下如長龍般壅塞車陣,落到左側轉角一棟五層樓高、橙色幌旗寫著「春秋補學館」的損濁屋瓦上,踩了聲輕響。就是野豬劍客等候號誌燈、人行道旁邊的角間房子──它們身上有許多葉紋仍沒歸位的嵌痕,像是揭掉貼紙之後會看見一片片淺色痕跡那樣。
頂樓教室有個灰巾木簪的藍杉老夫子,聞聲步出陽臺,伸頭朝上一望......之後,急急轉身退回教室,關上門扉,關上窗戶,放下青竹卷簾。
「如非必要最好別搞破壞,尤其是官府的東西。你之前沒動手,挺聰明的呀,怎麼一回到我這兒,就想打爛它們?」赤霜華牽起旺財的韁繩,交到徒弟手裡。「你是不是想在我面前展現一下你的英雄氣概?」
「什麼英雄氣概,我有如此膚淺嗎?我以前是血氣方剛沒錯,但......」蒙臉的蒼墨琴,語氣帶點激動。「現在的我,可是老辣成熟!」
「好好好,你很老很辣。」她指著琴匣上軟趴趴的蘇賦二人,說:「先帶他們回去吧,那位姑娘看樣子傷得不輕,別讓傷口惡化了。」
「那師傅妳呢?」
「我擋下它們。」
蒼墨琴朝蘇賦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師傅,我是真的老辣成熟......」
赤霜華盯著他冷硬說道:「別,讓,我,講,第,二,遍!」
「好咧。」蒼墨琴應了聲,急急走到蘇賦旁。問:「蘇公子,委屈你再忍忍幾分鐘。還挺得住嗎?」
不知是沁涼強風使勁貫耳,或者什麼緣故所致。蘇賦現在耳朵嗡嗡作響,聽不大清楚。他只能茫茫然然看著蒼墨琴嘰哩咕嚕說了幾句話,以為在關切他身體狀況,於是他茫茫然然點一下昏沉腦袋。接著看見蒼墨琴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越過樹間切入車道內,起腿就是逐風擎電般極倏奔馳。他的長匣也跟著往前狂飆,兩旁景象遽然向後流逝,不斷流逝──不斷流逝──
他意外那匹其貌不揚的土馬,竟跟時速三百公里的超級跑馬一樣快。更沒料到牠──還會輕功!
只看牠迅捷四蹄宛如打水漂般蹦蹦跳跳,沾點過一輛又一輛珠頂花轎和馬車篷蓋,暢通無阻,不知塞車為何物。輕盈踩踏商家的招牌看板,掠上高樓重簷,飛躍一棟又一棟樸質房舍,驚起數團雀鳥鴿群。城牆本身僅僅只有些微坡度,牠卻能憑藉這點斜面而登高跨越,衝出牆外。而他歷經一番乍顛乍簸的感受是──頭暈噁心胃部在翻攪,酸氣直冒咽喉。
※
三台海膽車居高臨下,仔細掃描街道上慌亂走動的雜衣百姓,發現目標逗留在一處簡陋停車場外面,正欲跳下逮捕的時候,目標突兀暴衝,遠遠竄逃。三車立即張牙舞爪地揚起暗銀觸手,鎖定目標、積蓄動力,打算來個瞬間捕捉。
當它們螺旋盤起一半長鬚,像彈簧那樣縮扁繃緊,準備暴衝飆射的時候。赤霜華玉手一翻、憑空捻來一大顆晶瑩水滴,彈指驟射,穿透油桐樹茂密葉冠,在半空中裂為三滴,悄然分擊三車。
幾乎是一眨眼光陰,它們便一同覆滿霜雪,急速增厚結繭,最終凝成三團不規則的白魄冰塊,硬梆梆地從屋簷陡坡上跌落掉下。一台砸爛巷子隘門堵住路口。兩台摔至人行磚道上橫滑了數公尺,抹下一條冒著縷縷寒煙的濕漉水痕,撞到一段鑄鐵護杆才停止。
渾身粗鬚凍成彈簧捲毛的海膽車,球體內部開始漾泛刺眼紅光、煥發滾燙熱能並劇烈震動,嗤嗤嗤蒸燒著濃霧氳氣。團塊裏中空的融水空間,不停拾寸擴大。
赤霜華看著路人慢慢圍攏三輛海膽車,好奇發生什麼事。她評估車子重獲自由的時間,大約需要兩分鐘。
兩分鐘,夠用了。
她覺得踩著空心冰磚飛渡回去太高調了,在屋脊上弄個隨造隨消的小雪徑比較低調點......她想到就做,提膝一跨、騰躍至停車場木柵上緣。足尖甫觸窄板端面時,端面瞬結一層滑不溜丟的粉粉冰霜,像拋石入潭掀漣漪般推出一道白雪波紋,鋪雪波紋持續向前:輾過餘段圍籬、輾過四棟並立的民宅屋脊、在隔火巷上空建起一座直通「半景旅店」六樓屋頂的弧拱冰橋。
然後她在眾目睽睽的熙攘鬧街中,揹著大小行囊,溜著房舍上莫名出現的綿長冰徑,往遠方城牆滑去。
※ ※ ※
「各位年終的厚度,就看今晚業績做得如何。相信你們也不願看到家人面有失望、小孩拿到骨感紅包而哭鬧不休的慘澹情景對吧?」纏足布臨摹甘起的說話口吻,慷慨陳詞地演講:「好年壞年由君定,一切成敗在今宵!只要你們打起精神,將犯事者全部抓起來,必能歡樂過新年!」
纏足布揶揄著:「小吳啊──你不覺得阿甘太認真了?過年這檔事,真那麼重要嗎?」
「厲害,實在厲害!我從沒見過武功如此高強的蜥蜴人,還有那一身怪異裝備......杜家五位外聘的一流高手,竟被兩名同階內功的人,給搞到焦頭爛額,組織不出什麼有效反擊。」吳澈和臨時搭擋老王,按照分好的人員配置,躲在拿鋼茶莊與杜邦地產之間的《喜儀巷》裡等待突擊信號。
此次計劃如下──甘起在主機車裡遙控副機群,先抄掉臨東路、滌塵街把守出入口的幫派份子,再佈下鎮暴車與車體分裂出來的「海膽侏儒」作駐防關卡。
周處雖未著裝太陽戰服,但隨身攜帶著追魂手套、通聯玉鐲和幾樣實用的牛逼玩意。行動開始後,他就專門去逮捕兩幫溜最快的「大尾幹部」。而他們這些新人,則是突入長板街大肆掃蕩,把所有人統統放倒,交給囚車收拾。死者先別動,稍後由公家收屍隊收走,擱在寒晶殮房等七天。若無人領回,便集體火化,骨灰安置在一座前院設立多支題名石幢和浮雕華表柱的客塚館內──
吳澈背靠一面錢幣窗花紅圍牆,蹲在一輛四輪木造的垃圾車桶旁。他身邊還跟了隻海膽侏儒,模樣是一個三角錐狀的褐紅果凍團,內裡充滿不時咕嚕冒泡的流質奇礦,身上暗銀長鬚較為瘦條,能力不亞於原車多少。它們大半做搜查宅邸、室內緝拿的用途,晚點便會離開吳澈分頭行事。蛙蹲在他隔壁的老王也跟了一隻。
他剛從茶莊後方一條潰不成路的老舊巷弄,閃閃躲躲地跑到這兒來。路上得防範樓宇高層突然拋摔下來的傢俱斗櫃,橫裡穿牆而出的粗圓木柱,小心地上一堆凹陷絆腳的大窟窿,以及一塊能夠把人削掉半邊身子的黝黑鐵片。那鐵片是炒菜鍋被人用內功壓扁,奮力旋擲,沒中目標,結果切過壁面差點削中他,嵌在他鼻前六寸的紮實磚牆上,震盪了三秒才緩緩平靜。
他不習慣眼花撩亂的掃描系統,暫時關掉,才會發生這種無法提前得知的驚險情況。
當吳澈走進喜儀巷時,茶莊已是岌岌可危的苟喘狀態,剩存兩道銜接成直角型、二樓高的外牆還未坍塌,其餘則化作一片殘破廢墟。茶莊鄰居「杜豪當鋪」更是夷為平地,不僅變成一塊瓦礫糟亂堆疊的荒涼地基,也成了一流高手的主戰場。這一切元凶正是他提及的那七人。
「喂,我同你一起探討阿甘的人生觀,你跟我說蜥蜴人好棒棒!?簡直就是牛頭不對馬嘴,豬首安在森蚺上,狗尾開曇花、輪胎下雞蛋、茶壺改裝田鱉鎌刀肢,整個兒全然不對盤!」纏足布振振有詞:「你喜歡跑題,那我好好給你講講『懸繭蜂』的噁心寄生......」
「懸繭蜂以後再研究,你沒見著那兩隻蜥蜴人的古怪裝備嗎?」吳澈雖不熟戰服系統,但應付話嘮總機的這一方面,倒有頗高天份。他說:「牠們身後幾塊橙晶護盾,好像長眼睛似的,精準擋下多角度襲擊。杜家五人聯合夾攻的圍走陣勢竟收效甚微,拿牠倆沒輒。」
「哼,有啥稀奇,不過是某位工匠大師的手筆而已,鍛藝高超歸高超。若跟我們網羅諸家大師的官府相比,我們猶過之而無不及。你現在權限低、職務低,我沒辦法擅自幫你查查是誰做的,不然當今現役、退役,甚至除戶多年屍骨已寒的死人遺骸,我都可以調出來給你瞧瞧。現在只有任務相關的『江湖人士檔案冊」』能幫你調來。」纏足布說著:「如果,你我關係不錯的話──本花王就將『通融』二字,納入考慮範圍內。」
「關係一事,從長計議。今日是上班第一天,我不想把工作搞砸了。請你安靜會,讓我專心探探現況。」
「好吧,我找老王殺殺時間。」纏足布識相的轉移注意力,摁熄叨絮雀語。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s11Lplnog
吳澈旁邊,待機中的果凍侏儒,身上暗銀觸腕像麻花辮子那樣捉對纏繞,旋又解開。纏了又解,纏了又解,纏了又解......
吳澈忍著垃圾惡臭,左臉探出車桶側緣,繃著神經透過一邊危牆略傾欲垮的單斜巷口,察看外面一片刀光交錯夾雜赤紅顏料的混亂局勢:
──數尊飛勢洶洶的鉛灰石獅子,忽然在巷口前一閃即逝,磅磅咚咚砸得岩板路面連環震顫跳腳、磚房木屋打了一個激靈似的搖撼動盪──兩個杜家刀客拽著一名昏厥漢子的癱軟兩膀,彎著身子拖過巷口,在濁塵迸紋的地上留下一行怵目血痕。那昏漢左腿膝蓋以下的黑色褲管,像是被大型重物給砸了,變成一條扁塌破爛又黏著不少片薄皮血膚與骨骼碎塊的濕漉布條。從褲管側邊撕裂性開口能看出,腿肚肉遭到巨力狠狠壓擊而爆漿一空──
吳澈專心看著,深怕有人誤闖進來,揭發官府醞釀許久的隱密埋伏,壞了逮捕行動。他還得留意視野底邊不停刷新隊頻訊息的半透明藍框:
『撈蝦阿甘:「各小隊回報!」
製帽老王:「茶莊安全無異狀。」
含滷蛋的二狗子:「綠巢火勢快要撲滅,韭菜們重新投入戰況並增強防備。不過我們已開啟熱感應屏蔽,所以沒曝光。」
大聖劈四腿:「街尾這裡突然加入幾個一流韭菜,騷動擴大,引來城牆防衛官的關注。請問如何處置?」
周記顧胃散:「你們不必理會,待命等信號。我會通知城防那邊。」
誰敢亂搞:「報告隊長!裏路社區發現大批外國黑韭在激烈火拼,掛了很多人......好像還有忍者?我不確定是不是忍者。」
撈蝦阿甘:「掛掉很多人?有灰韭嗎?」
誰敢亂搞:「沒有,都是攜刀帶槍矛的黑韭。」
周記顧胃散:「那個誰亂搞,你把疑似忍者的影像,傳送給我。不懂怎麼做就問一下總機。」──』
忽然一波巨響音浪,從混戰主場「杜豪當鋪」那邊打過來,拍得茶莊傾斜危牆喀喀喀一陣顫抖搖晃,掉下數綹細碎小石子。更有一塊折彎變形的防盜鐵柵,咻地驀然飛越二樓殘壁,飆過吳澈上方。
吳澈隨之抬頭望去,目光透過翠色琉璃窗花的空隙,瞧見那片扭曲鐵柵,把「杜邦地產」堅固的砌磚牆面,給釘到內凹塌陷又迸出多條龜裂紋路。
他壓低嗓子對老王說:「你看見了嗎?好險沒砸到這兒來。」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03ObwpUIf
「瞧見了,瞧見了。」髮際線高高退後、圓額光裸蠟黃的瘦臉老王,顯然比較專注隊頻訊息,看也不看的敷衍回話:「你身上戰服可不是假的,真個兒砸下來,你可以跑開或撥掉。別大驚小怪,好嗎?」
「聽你說得很有經驗似的。那我問你,你捕快幹了幾年啊?」
「一天......」老王心不在焉說:「莫吵!你做好把風,我接應指示,切勿耽擱行動時機。」
「我要跟你對調!」
老王沉默,目光呆滯注視對面牆底一簇枯黃雜草。兩手手指在半空中劃劃點點,非常繁忙。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tNmvCQgaT
吳澈覺得自己像是在唱獨角戲,與空氣同台。便不再理會老王,看了看巷外喋血依舊的紛亂街頭,又回到隊頻上:
『周記顧胃散:「問問總機,牠會教你們怎麼使用系統裏的『防炸泡泡』,啟動『三維透視』反隱。遇上忍者就不會變成盲人,看不見人影也打不到人。」
暱稱已有人使用:「打不過怎麼辦?」
周記顧胃散:「跑帶躲啊!敵追我跑,敵退我跟蹤。若對方夠蠢,窮追不捨的話,就會拖到我們調出更多更高階的神奇玩意過來。」
撈蝦阿甘:「怪事......我撞著了怪事。」
周記顧胃散:「如何怪?」
撈蝦阿甘:「滌塵車團的七十二號副機,要逮捕一名蒙面壯漢的時候,竟然遭到雷劈!而且是在晴朗無雲的天候下──我不信什麼機緣巧合,巧到遠方某朵帶電烏雲,看七十二號副機特別不爽,專程遊盪過來劈一劈?......這種事你信嗎?」
周記顧胃散:「搞不好對方是鮮少拋頭露面的隱居法師。那人的衣裝打扮,可瞧清楚了?是本國術士,外國魔法師,還是獻祭生物作施法媒介的黑巫師?」
撈蝦阿甘:「錄像傳給你,你看看吧。」
周記顧胃散:「嗯......熊頭圖案的繡裝罩甲,看不出門派標誌。不過此人內功起碼巔峰以上,能長時間操縱『隔空御物』急速飛掠,半點力竭跡象都沒有。」
撈蝦阿甘:「所以我才多派幾輛副機,追過去。」
周記顧胃散:「你沒開戰評系統?」
撈蝦阿甘:「沒。一開,總機就插進來了。我不想讓牠插!!」
周記顧胃散:「隨你便,別窮追不捨,本末倒置把行動擱在一旁。抓不到的人,就將錄像傳回去,看上頭怎麼處理。標準流程,無須我來提醒吧?」
撈蝦阿甘:「程序我比你還熟。我只想試試看,不行就算了。」
周記顧胃散:「大夥都在等你那邊欸。」
撈蝦阿甘:「哇,操──」
周記顧胃散:「操得這麼慘,你踢到腳趾?」
撈蝦阿甘:「不是踢到腳趾,而是追去的幾台車子,結冰了。
周記顧胃散:「結冰?」
撈蝦阿甘:「回衙門再說吧。各小隊注意,給你們三分鐘時間,作好準備。有什麼不懂的,問總機。完畢!」──』
吳澈搔抓幾下脖子。他一緊張,脖子會燥熱發癢並且冒出不少粒小疙瘩,很久以前就這樣了。
他對「追魂手套」仍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例如......開保險。他翻掌看了看剛剛戴好的手套──這是一雙材質不明、以細緻鏈條編織而成的棕金手套,全套覆上奇怪的紅色龜裂紋路,不知有啥用途。背面是一盤略為浮凸的向日葵徽章,徽章摸起來像是結痂皮與刺繡混合在一塊的怪異觸感。
「搞不清楚吃飯用的傢伙是不是?」纏足布突然在吳澈腦海裡出聲說話。
「從報到,直至現在,都是趕鴨子上架的趕趕趕,怎麼可能一下子什麼都懂呢?」吳澈說:「我想你不會明白的,因為你不是人。」
「喂,你這是物種歧視喔!」
「我陳述事實而已,不帶任何偏見。」
「沒時間瞎扯了,你知道保險怎麼開、怎麼發針嗎?不知道的話,我去問問老王。」吳澈指著手套,急急說道。
「你激將法用得不錯。我雖然不是人,是一株靈識花草,但我通曉人類心理學,可以給你打個六十分及格的分數。保險怎麼開、怎麼擊發穿甲麻醉針,我自然是知道......你別動!」纏足布喊住準備向老王請教使用方法的吳澈。
「你看過廚師灑鹽嗎?」纏足布說。
「蛤?這干廚師啥屁事?」吳澈一頭霧水。
「開保險的方法,就是搓捻手指頭,灑鹽啊......你有看過廚師對吧?知道廚師是什麼東西嗎?」纏足布碎嘴說著:「真是沒聯想力的傢伙。給你簡單明瞭的易懂譬喻,也是枉然。」
「那是對你易懂,不是對我。我不是你身上的蟲子。怎麼擊發,快點說!」吳澈深吸一口涼氣,緊張盯著訊息欄內的二十秒倒數。
「伸直手臂,握拳,即可自由追蹤射擊。切換標記瞄點系統,就是搓一下中指手指頭,用掌面照過目標物一次,便能發動精準度極高的追跡飛針......舊版需要標記,新版不用。」纏足布快速說明:「紅色紋路是水下肌膚呼吸系統,改天再教你。」
吳澈搓動食、拇兩端手指頭,手套上的龜裂紋路驀然漾起螢螢紅光,散發出岩漿緩緩倘流般的氤氳柔輝。向日葵徽章立刻如疊盤子那樣浮起三層盤面,其長卵型花瓣輪管,一層順時針、一層逆時針,交錯輪轉了幾圈才停下。章丘頂端鼓腫如半顆繡球的彈倉花盤,將穿甲麻醉針一一填入輪管裡。
對頻訊息欄:『二秒鐘。』
他深呼吸一回,鎮靜初次臨陣的緊繃。接著左手抽出腰間佩帶的直脊橫刀,右掌朝向前方。然後起身、繞過垃圾車箱桶,衝出去。
老王跟在後頭。
海膽侏儒則垂鬚挖開石板土壤,鑽入地下,潛行到周邊建築物裡突擊逮人。
※
凌亂大街上,混戰瀕臨尾聲,人群漸疏漸少。
兩旁樓宇瓦舍多數殘破透風且樑柱外露、牆潰開洞,彷彿受投石機摧殘過一遭。穿越那些衣不蔽體的頹垣斷牆,得以窺見廳堂內一干毀壞蒙塵的桌椅櫥櫃、斗室裡四肢攤開或垮下分解的床鋪坐榻。一整個兒就是無人居住的廢屋樣貌,只差沒有白絲蛛網和茂密雜草入駐其內。
支離破碎的銅鐵製品和陶瓷器皿,散落在街道上。路面濺印了無數塊滴狀、穗毛條狀、拉扯牽絲狀的深褐污斑。
雙方人馬在石燈逾半損毀、暮色昏沉、舍簷影幢幢的街道上拼殺。七橫八豎的屍體躺在路邊,有蜥蜴人也有杜家幫眾,另有幾具屍體一頭撞進民宅小院的圍牆中卡著,或披掛在茶館酒肆門口旁的連戶窗檻上。這慘烈景象,跟打仗有得比。
吳澈一頭栽進街上滿是腥汗味的溫濡空氣裏。他在天光微弱、僅餘零星幾座完好石燈在照明的昏暗環境下,放眼張望,只見到處都是快速晃動的黑糊糊人影,和此起彼落的吆喝聲跟咒罵聲。以及不時扔過來丟過去的大秤砣、紀念碑、鑄鐵槓片、獸紋三足鼎、斜肩切開而折腰的銅製方壺......
忽然。
一截從馬車拆下的雕繪車廂,騰在空中不停翻轉,噴灑著花花綠綠的衣裳褲裙、信封稅單、臥鋪碎片和撕爛的遮陽窗簾,從吳澈左上方猛然急墜撞來。
他眼角一瞄斜墜而來的大團黑物,馬上緊急彎腰,險險避過。之後看著那截翻滾車廂,轟然砸中路段末邊一處四名杜家漢子圍攻兩個蜥蜴人的戰團。磅一聲,三名杜家打手被砸進一棟砌磚平房裡,該戰團登時轉為翠甸占上風。
「通通不准動──我是捕快!」吳澈挺起腰桿,執刀舉掌,大聲喝止。環顧周遭忙著互砍的幫派份子。
躲掉車廂空襲的他,呼吸急促心有餘悸。
纏足布拋出忠告:「你最好先射再說。這些人為了脫身,啥事都幹得出來。」
「別吵!示明身份再逮人,不都是這樣做的嗎?」吳澈嘀咕回應,接著大喊:「全都給我住手,聽見沒!」
「果然是按表操課的菜小雞......審視狀況之於你,等同打雷之於鴨子。」纏足布嘖嘖調侃。
「你在說什麼東西啊?」吳澈看著打鬥逐漸平緩的兇惡漢子們,低聲說道。
「雷打不動也聽不懂的意思......」纏足布回答:「你瞭了嗎?」
「兄弟,你混哪的?」一個衣褲破爛污濁、單邊袖子被扯下的黃額帶壯漢,雙手各持一柄環節鐵鞭,從一間陶瓷工坊斜垮的簷蓋陰影下走出,來到吳澈跟前。
這位馬甲右胸缺失了一大塊的高個漢子,左目瘀青紅腫、瞇成一道下弦月。右臉好似潑上紅綠兩種墨水,乾濕摻半,像是底漆刷上新漆那樣又厚又黏糊。以致眼皮僅能勉強撐開一條縫隙,瞪著自稱捕快的雀斑青年。
吳澈在對方現身說話,踩著路上沙沙作響的零碎瓦礫,穩步走來時,看見對方身側又彈出一框簡略檔案。他驚奇戰服便利性強大,一邊仔細瀏覽那塊橘亮欄框:
『基本資料:陳安,三十四歲,堰郡腸茴人士,綽號「無腦仔」。杜家打頭陣的衝鋒手。
當前(負傷)武力評估:乙‧五十八......你武力“丙‧三十二”的白板臉──已腫。
全力以赴:乙‧八十二。
強項:鐵鞭十八抽......這是最高紀錄。
弱點:下盤不穩......地堂刀法,舒適大好──你會嗎?
單挑建議:一套在手,天下我有!──你有捕快版追魂手套。巔峰、異裝、法術不出,誰與爭鋒?
射爆他!!
個人簡介:陳安經常跑去其他幫派地盤裡,藉故鬧事砸場子。幹下多起破壞縱火、聚眾鬥毆、詆譭造謠等案件,活動範圍並不侷限腸茴城。出入監牢已是家常便飯的例行常態。
生平著名事蹟:僅一起擾民案件──曾經酒醉混入小學校園裡,打暈教書夫子,冒充「道德倫理課」的代課老師。在坐滿八歲孩童的課堂上,拿出許多冊全彩繪本的春宮畫刊物,灌輸歪門淫穢的不良知識和連篇髒話,以致該府二年級學生的說話談吐,出現大量髒話,持續好長一段時間。
深入調查後,發現多數家長都是出口成髒,影響孩童甚鉅。陳安不過是條導火線,並非最大根源。
陳安落網之際,辯稱他只是個貪杯擅闖學府、幫忙提早做好性教育的熱心人士,絕無不軌企圖。判官不採信說詞,拘役一百二十日,不得易科罰金。』
「兄弟,跟你說話,你在充什麼愣?」陳安不爽地舉起鐵鞭,扛在肩頭上輕敲著脖子,擺出準備痛打一頓的狠戾架勢。「我們跟翠甸拼得你死我活,打到現在快要結束了。你小子倒很會算計,穿件仿冒制服假扮捕快,趁機跑來撿便宜啊──?」他拉長尾音,語氣暴躁。
吳澈拉回注意力,卻見對方面目猙獰,挾帶壓迫氣勢寸寸逼近。那桿輕敲脖子的粗硬鐵鞭,彷如不定時炸彈,隨時狠敲下來。
他警戒退半步,從懷裡掏出一塊雕鑿精緻的銅質令牌,說:「看清楚,有證牌為憑。我不是假扮的。」
陳安一聽,伸長脖子,皺眉詳端吳澈指尖上的長方令牌。
「喂,菜雞小吳。杜家有條中尾黑魚要溜走了,這次我提點你,下回你得靠自己嘍。」纏足布突然出聲說話:「抓到他,你業績點數起碼增添三點。如此一來,你升官加薪、開放更高權限的康莊大道上,就妥妥踏出第一步了。」
纏足步說完,自動打開掃描系統,啟用不懼強光的夜視模式。
一股沁涼,從吸附吳澈胸口上的小小鬚盤滲膚而進,沿著頸臂神經叢流傳上來,遞入眼球裏。他眨了眨涼潤雙目,驀見昏燈暗街和兩旁聳立的黑魆樓房,平添了無數個螢光人形。一個個由繁複三維線條所組成的螢光人形。
接著他看到陳安後面、一開始現身走出來的那間陶瓷工坊,仍隱藏一個藍條軀體紅點人。此人貼著工坊牆壁,躲在破瓦屋簷下的漆黑陰影裡,靜靜地斂音行走,朝坊側一道狹窄小路慢慢推進。那人的三維螢光線,在一片濃濃黑影裡顯得非常刺眼。其人身畔彈出一框檔案攔:
『基本資料:柳閔權,三十歲,堰郡黎漫人士,綽號「邊緣人」、「流浪香腸」、「香腸哥」。平時以烤香腸為業,沒有固定攤點──實際身份為杜家鎮東策士,屬中上階層、專司打擊他幫產業的謀務幹部。
當前(健康)武力評估:丙‧二十......此人力量低你一籌,令你感到無比優越。
全力以赴:丙‧二十五......你持續優越中──
強項:暗藏在口袋裡的一把短竹籤......你旁邊是誰?──咻!!
弱點:「你的袁寡婦被人追走了,感覺怎麼樣?」......這句話估計三、五個月後失效,要用請趁早!!
個人簡介:無犯罪紀錄,存在感很低──近年徘徊在城東盛碩路六十三號的四合院附近做生意,努力追求一名喪夫四年的袁姓女子。該女子身材珠圓玉潤、風韻猶存,圓臉朱唇綴上一雙柔靜含蓄的柳葉眸子。
臥底報告:陳安所有行動皆為柳閔權指示,酒醉闖小學的事件除外。』
吳澈不知檔案裡那些奇怪註解是誰作的,他覺得應該跟纏足布脫不了關係。
「你拿塊加工過的廢銅就想唬弄我們?」陳安檢驗完證牌,忽爾大聲嚷嚷,指著吳澈說道:「各位來看看,這蠢貨隨便造個牌子就宣稱是捕快,打算空手套白狼!」
街上撂倒敵手的杜家幫眾,聞言,紛紛聚集過來。
人們逐漸圍攏吳澈,擋住他緊盯柳閔川偷溜行動的視線。
吳澈眼看那人快要摸到工坊牆邊,鑽進小路,失去蹤影。他趕忙舉掌警告:「你們幹什麼,不知襲擊執法人員是重罪嗎?」
「法什麼玩意啦!還裝?」陳安左臂向前揮指,對其他人喊道:「把他操到乒乒乓乓!」
周遭表情猙獰凶狠的牛鬼蛇神們,僅管滿臉血汙、衣褲多處破損又呼吸紊亂喘個不停,但仍拖著渾身帶傷的軀體,抓著武器肩併著肩,徐徐攏靠過來。
吳澈精神一繃緊,掌面不由自主地一握。手套背面浮起的三層徽章,急遽錯盤渦旋,猶若盛大開幕的絨毛煙花,全方位密集濺射。
大批大批流動如潮的玉紋晶針群,甫出管口後便以蝌蚪搖擺的鑽泳形式紛飛流竄,嗖嗖嗖嗖嗖......
在那短暫四秒光陰裏──
陳安堅定不移的指人手臂上,驀然釘中五根短針。他揚起鐵鞭正要大力揮下的青筋右腕,從腕到肩,沿途紮入六支。他身上穿的鉚釘護臂與鋼片殘甲,輕易被穿透,如空心劣質品般的薄弱不堪。
緊挨陳安身旁的鋼劍男與橫刀男,咽喉跟胸口分別插中了數枚麻醉針。二人像是木條籬笆被人踢倒的鬆脫柵板,雙雙僵硬地往前傾,如海底漫步那樣緩緩、緩緩、緩緩,撲街。他們齜牙咧嘴的醜惡臉孔,也在向前一趴的漫長旅途路上漸漸轉變──從怒目倒八眉變成驚嚇高八眉......待會著地時,面癱作結。
站在陳安身後的四名漢子,及更後方貼牆偷跑的柳閔權,一樣統統獲獎。
在那短暫四秒光陰裏──
吳澈左邊。主戰場當鋪那裡的激鬥還未打完,因此僅有三人圍堵過來。在飛針暴發射出的當下,三人眼睛一花即刻中招。而剩餘穿隙透出的幾十根流針,逕自飆向當鋪。
吳澈右邊比較多人靠攏,累積了兩排略厚人牆。數量不影響結局,一波就奪走他們的肉體控制權。在他們意識仍停留於「動手圍毆」的念頭下,迅速麻痺他們軀幹。他們舉拳、舉劍、舉武器的精壯胳膊,瞬間與腦袋斷線失聯......這些人大多不曾見過追魂手套的開火場景。
有個內功二流極階、傷勢不重的杜家刀客,佇足在人牆外圍觀察形勢。他看到吳澈手套真能射出一群稠密飛針時,立馬轉身拔腿狂奔,跑沒三步就被追上。他雖是負傷,但還有傾力一拼的能耐。
他橫起雪亮長刀,扭頭反手一揮、甩放一記強可斬鐵的凌厲刀氣,迎上啣尾追擊的六支飛針。
刀氣、飛針,兩者悍然對碰。
在沉悶「噗」聲中炸出一團膨漲空球,隨即爆開一波擴散陣風。
阻擊得逞,他不禁欣喜獰笑。一回頭,卻忽感肚緣一片麻木麻木、徹底喪失知覺,跟死皮一樣使勁掐捏都沒感覺。
他提腿跨步的飛掠姿態,開始僵硬地沉船下墜,身子趨向前俯,像是無重力慣性滑翔般舟式悠悠漂流。腳下遍佈沙礫碎石的粗糙道路,彷如地窖掀蓋式門板、在他眼前緩緩挺起,準備痛擊拍打他顏面、蹭他一臉血線擦挫傷。兩旁並棟羅列的樸實樓房,像傾斜天秤那樣旋抬一邊,然後豎立成一條......側躺看著像是一條特大號寬敞直爬梯。
他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操他媽怎麼中招的?」
那短暫四秒光陰裏──
吳澈後方。老王不知背後搭擋已逕自握拳,他肅容持刀正跟兩名使劍瘦漢對峙著。數十根蝌泳疾針,瞬間繞過他肩畔,迴了一次大拐彎且分化出三股支流。一股開岔成兩脈,戳進使劍瘦漢二人組的頸後。一股沒入「杜邦地產」前院牆外的樟樹樹冠裡,冠上茂密葉叢抖擻了一下,掉落一個緊握鐵撬的潛匿偷襲男。此人兵器早已報廢,遂從一家路過的修繕工具店內,摸來一桿大尺碼鐵撬充作武器。
「杜邦地產」前院圍牆中另有一個半截埋入牆洞裡詐死的蜥蜴戰士,在聽得人群騷動聲集中且轉移到小巷口時,牠就兩手撐壁、扭腰挺身,一舉鑽進院子裡。
當牠涉過牆邊一片蔥綠覆地的百里香花圃,攀上牆頭快要翻越脫逃之際,背部突然有某種細微尖物穿破堅硬鱗甲、深深插入體內......然後麻木感迅速擴散,然後牠就歪腰軟倒,然後牠僅剩雙目能轉動。
牠望著湛藍近黑墨的天空夜幕,腦海塞滿了「?????????」
※
「靠,這東西可真牛──」吳澈見到人數眾多的包圍網,一眨眼功夫就全擺平了。他張大眼睛,盯著追魂手套說:「下班後,我可以帶回去保管嗎?」
纏足布語重心長:「公器私用本是禁止。不過,若你有心拉抬我對你的好感值......」
「好,我知道了。後面請省略。」吳澈打斷纏足布的話癆,問道:「接下來呢?」
俯趴在地、頭偏一邊的陳安,吐氣吹開塵土粉末,憤恨不甘的撂下狠話:「你們這些該死的......收割王......總有一天......」
「還能說話?」老王走過來,將手套切換成單發模式,伸掌對準陳安右臉頰,猛然一握說:「送你一針,讓你安份點。」
「下次開火前,請先吱個聲。」老王拍拍吳澈肩膀,說:「我來排查這一帶屋子,看看有沒有反偵秘室。你看好他們。」語畢,邁步朝陶瓷工坊走去。
吳澈點點頭。然後一邊環顧四周無法動彈的杜家幫眾,一邊嘀咕:「纏足布,接下來呢?」
「等囚車過來,把他們夾上車就結束了。杜邦地產院子裡的蜥蜴人,自然不會落下,現代囚車的掃描功能造得不錯。這要是換做以前的古早年代──那得用上不少人員,挨家挨戶逐個兒盤查。我是不會累,可你們就......」纏足布開始裹腳嘮叨。
「啥!這樣就結束了?」吳澈大訝插話:「這麼快?」
「你當這案件是軒川郡數十年前的『蠱屍之亂』啊?──傳染力極強的蠱肉喪屍滿街走,餵人蠱肉或是與人肌膚相貼,藉此擴大感染。倖存者們需要收集一堆開門鑰匙、毀牆器具、機械零件等大小工具才有機會活下去,還要破解逃生地道裡的層層機關......」纏足布連串說著:「你個嫩菜雞,毛都沒長齊就想玩重大案件。等你資歷熬過了『熟雞』、『老雞』,到達『老司機』開通更多權限再說吧!」
「這資歷名稱是誰訂的?」吳澈眉宇緊鎖。
「我!!」纏足布說。
「那以後再說吧。」吳澈不執著於此,專心監視遍地躺漢。
之後,他過上一段繁忙的捕快生活,直到雄霸盟入侵堰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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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城區,「腸茴衙‧薊南分駐所」地下審訊部。
零零一室。
四面單調貧乏的灰綠牆壁,圍著斗室中央一組簡陋桌椅。褐淺近乎粉白寒磣的榆木地板,仰望抹了幾塊霉斑的灰撲天頂。
一個頭上半禿、後腦勺紮了三條長辮的粗勇壯漢,坐在一張搖晃不牢的陳舊椅子上,喝著白開水,等著審訊員過來。他黑色長褲破破爛爛的,直至大腿才較為完整些。肌肉虯結的上半身,除了數道新舊傷疤外另有幾處瘀青。那些瘀青看起來像是被一種板塊狀的東西打到,呈現大片烏紫。
房內環境極其枯燥,一點一點地消磨壯漢的耐心。他無聊到豎著食指,推敲三盞垂掛下來、垂得很低的漁夫帽吊燈,使它們輪流向前盪、往後擺,吱拐作響著。幾道白茫光束來來回回掃過他,他灰頭土臉的骯髒面孔一下子亮一下子暗。
他在想兩件困惑之事。
第一件,為什麼罕見的名匠戰裝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是高階的,而且湊巧的給他們拆屋三兄弟碰上。害得他一支鑄鐵攻城槌廢掉了,只好拿臨時拖來備用的大石碾撐場。石碾本是壓穀去殼的用途,不是用來搥人的,更別說硬槓特殊材質的高階戰裝,揮沒幾下就遭對手的懸空衛盾給頂爆噴渣了。
可惜三弟讓敵方給纏住了,否則戰局或許能出現一點變化──這趟差事,說來也挺可笑。五位一流高手圍毆兩個同階內功的蜥蜴人,竟然反被壓著打......全因那兩套怪異戰甲。
第二,雇主提供錯誤情報。信誓旦旦地說:『官府起碼有三分之二的人手出城剿匪,至少要幾天時間才會歸城。城內剩餘人手,堪堪維持平日常態秩序。所以今天是大鬧特鬧的絕佳時機!』。結果打到一半,忽然空降一堆綑人鬚,兩三下就把他們制服。而久攻不下的那兩隻蜥蜴人,靠著戰裝強悍功能,硬是衝出圍捕。
室門突然被打開。
走進兩個衣穿雀藍色無袖斜襟袍、螺紋滾邊黑腰帶、黑短袖內衫的審訊員。二人頭上皆戴一頂造型怪異的畚箕型扁帽,帽子前沿還垂簾一塊絲質灰布,完全遮蔽了臉孔。
【輔審帽:可查閱嫌疑人的基本資料、涉及案件、相關人際網和隸屬組織、交惡組織。即時掌握嫌疑人的生理狀況、分析情緒波動。提供防護道具──紙本文件主要是給嫌疑人看的。】
殿後審訊員,轉身把門關上。
領頭審訊員將手裡的文件疊「啪!」地摔到榆木桌面上,然後按住鞦韆盪不停的長索燈盞。拉開椅子坐下,與壯漢面對面。
「你就是『拆屋三人組』鐵大男、鐵中男、鐵帶妹的鐵大男?」遮臉長布繡有紅字「一」的審訊員開口提問。
二號審訊員走過來,拉開深褐靠背椅,坐到一號旁邊。
「沒錯,我便是鐵大男。可我不知差爺為何抓我?」額面稍窄、下頷角略寬的壯漢,把臉伸進燈盞打下來的錐形光束裡,照亮他擰眉質問的不滿表情。
「你帶著一桿攻城槌逛大街,還搞了一支巨根石碾握在手裡隨意揮舞......你說,為何不抓你?」一號審訊員淡淡說道。
「我昨天策馬趕路,半途尿急,跑去草叢裡撒尿。怎知惹到一窩子馬蜂窩,叮得我整腳都是大腫包。今早一起床才發現不能走路,瘸了!」鐵大男歪一邊身子,提起右腿說著:「只好弄支拐杖來使,順便帶根備用的......」
他將右腿放下,怪聲怪氣地反問:「怎麼,柱拐行走也犯法了?」
「用攻城槌當拐杖......」一號審訊員說:「你是巨人腿嗎?」
二號審訊員偏著頭,瞅了瞅鐵大男右腳說:「尺寸正常啊。哪來腫脹?」
「被你們胡亂逮捕這麼一抓,嚇到消腫了!」鐵大男抬起鼻孔,以孔窺人。面上一副「信不信隨你」的抿唇嘴臉。
一號審訊員單刀直入:「你是不是受雇於杜家,收錢去翠甸地盤裡搞破壞?」
二號審訊員將桌上文件疊,抹開成扇。補了一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們辦案靠小道消息啊!?我只是個上街閒逛的外地人,壓根不知道杜家是哪根剩渣蔥,更不知翠甸是何方倒楣蒜。」鐵大男舉拳往桌面一捶,砰!一聲把木杯震得跳腳。
他怒聲低喝:「沒證據就亂抓人!快把我放了,我可以不投訴你們。」
「有證人指出,是你在搞破壞,是你在狂拆街上店鋪民宅。」二號審訊員拿起一份文件說著:「這是多達上百位蜥蜴人有目共睹的事實。至此,罪證確鑿,你抵賴不了。」
「什麼!!」鐵大男拍案而起。
「你們竟然把翠甸幫的片面說詞當證據?」鐵大男激動反駁:「他們是我雇主的敵人,自然只講對他們有利、對我不利的事......你們這些辦事不靠譜的蠢蛋,什麼時候才能放聰明點!」
二號審訊員默默收好文件疊。
一號審訊員挪走靠背木椅,站起身子,理順一下微皺長袍。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3Ng55H9M2
鐵大男眼看兩位一言不發,做著審完收工的奇怪舉動。他摸不著頭緒,搔了搔頂上糟亂短髮。
一號審訊員拉開室門,邁步跨出。
二號審訊員臨走前,別過頭、對鐵大男說:「你的攻略難度點......真的是非常低點。早知道就派初學者來問你才對。」
「啥──?」鐵大男面有濃重懵色。
※
零零三號室。
魷鬚蜥蜴人雙眼放空直視前方,兩手擱於膝上靜坐著。唯獨下巴的魷魚鬍鬚仍遲緩地捲條蠕動著,只是沒什麼活力,像臨睡前的呆滯。牠身上穿的鑲鐵革甲已開裂殘缺、鱗片多處脫落,裸著一塊塊近似蚯蚓皮的薄膜肌膚。自牠麻醉狀態退卻之後,就呈現這副打盹樣。
「你們『爪澤人』從赫敦布魯移民過來,應該不是為了惹事生非對吧。」五號審訊員提問。
呆滯放空的蜥蜴人,懶懶地蠕動著卷曲魷鬚,噴出一團蘊含交流訊息並具有「三日高燒」效果的銅黃色氣團:(是。)
「可以談談你在翠甸裡的職務嗎?」
(否。):這回牠噴出具備「上吐下瀉」效果的訊息氣團。
「你下午兩點到四點這段時間,人在哪裡?」五號審訊員對房內越積越多的致病氣體,不為所動。接著問:「以及四點到六點半,都在長阪街裡幹些什麼勾當......可以說明一下嗎?」
(否。):牠魷鬚上的小吸盤,噴著「噁心眩暈」效果的氣團作答。
「請勿試圖迷眩審訊員,我知道你們可以正常傳訊,而不是只能呼出一堆附帶奇怪效果的氣訊。」長方桌側端的六號審訊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我們統一配戴『濾淨鼻塞栓』,你這些亂七八糟的致病瘴氣就省省吧。」
牠噴出一團「急性脫水」效果的氣息:(否決。)
「核對一下,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費澤‧蓋朗特雷托』?」五號審訊員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說道。
(是。):眼神放空的費澤,呼出一坨「瘧疾症狀」的吐息。
「你只會答『是』跟『否』嗎!?」按耐不住的六號審訊員,落掌一拍桌面,沉喝:「勸你合作點,少受牢獄之苦。」
僵化如石雕的費澤,聞言後,劇烈舞動魷魚鬍鬚。
五號跟六號審訊員見此異狀,身子當即朝後仰躺,靠在椅背上。右手警戒地反握腰間佩刀把柄。
費澤下巴的卷曲細鬚,突然像掃帚頭那樣蹦直,吐出一長串噗噗噗噗短促濁黃氣團:(我還會放屁!)
「請勿在封閉空間裡排放高濃廢氣!」五號、六號審訊員急急摀住口鼻,揮手撥掉撲面屁味、大聲呼籲。
(否決!):費澤屈屈伸伸的長條鬍鬚,繼續噗噗噗......噗嗤、噗噗噗......嗤嘶────
※
零零四室。
「待會審訊員進來,你別開口,一切交給我就行了。」渾身是摻葉乾泥的杜元士,對同樣渾身乾泥的伯定符說著。直至現在,他仍不明白為什麼會被官府抓到。事情明明進展順利──
稍早,杜家打出信號當下,他和伯定符便動身前往嘶祭納骨塔。在幾棟樓層屋坡之間飛躍低掠、穿梭一段段殘欄破柱的外廊走道、貼在高低牆頭上爬行。一路躲躲藏藏,避開兩方混亂纏鬥的武裝幫眾,以及空中四處流竄的雜物暗器。
途經一座附設景觀魚池的民宅時,跳下牆頭、落到前院,挖掘淺塘泥漿,塗滿全身,做好蜥蜴人熱感應的反偵準備。潛至裏路社區後門圍牆外的一排月橘灌木叢裡,伺機放火。
可伺機才伺了五六分鐘左右,還未摸清巡邏隊有幾組人、間隔時間多久、暗哨藏在哪些地方,塔內就突兀傳出多起爆破聲響。各樓層連戶窗口直冒大量嗆鼻濃煙,室內熊熊燃燒著狂舞火焰,暴躁火光映在外廊走道上,擺佈門窗與牆柱後面的搖曳陰影。
巡邏隊大驚,從鄰棟一間磚造倉庫裡搬出一包包繫繩麻袋,揹著麻袋闖進火場,傾倒砂石土壤滅火。
警鐘被敲響,無數蜥蜴人從四面八方陸陸續續趕來:有攀壁疾行的,有在屋頂上飛躍的,還有暴力破牆而出的。牠們一來,便自動自發衝入倉庫拿滅火袋,或是就地以盾挖土,裝到途中順手借來的大籮筐、鍋鼎桶箱等器具,然後加入各樓層救火行列。
他倆一時之間不敢輕舉妄動,那些趕來的翠甸幫眾並非全員投入救火。很多分散成二人組、三人組的蜥蜴人,在附近搜找縱火兇手。他們背後的高聳圍牆上,不知爬過了多少組搜查小隊,全靠身上濕黏泥巴及茂密灌木叢的掩蔽才躲過視察耳目。
他樂得有人代勞放火,不需親自深入冒險便能白撿一記功勞。但該怎麼離開卻是個難題,身上泥巴只是暫時性隔熱。對方不僅人多,還潛伏著一流高手。況且暗哨仍未現身,稍有動靜,被發現的機率很大。他們只能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塔內火勢漸漸變小。打火人群依舊眾多,沒有散去的意思。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他心裡益發焦急,甚至興起『在圍牆底邊劃開一道狗洞,悄悄鑽進社區裡脫逃』的主意。
他開口想把主意說給伯定符聽時。雙目緊盯叢外局勢的伯定符,搶先低聲說道:「別動!剛剛有幾團隱形的模糊物體,從塔內貼地溜走。我們再看看情況。」
伯定符說完。烏煙滾滾的納骨塔二樓、三樓,忽有四道墨綠身影穿出濃黑煙幕,飛躍他倆頭頂,落到圍牆後面的房舍上,然後沒了聲息。
數分鐘過去。社區驀然響起聲聲短促草笛音。正在收拾善後的翠甸幫眾,一聽召音,迅速從納骨塔裡衝出來,如綠色浪潮般成群跨叢翻牆,紛紛湧往老舊社區裡。
周遭戒備人員大幅變少,他倆耐心地多等片刻。
確定那一狗票蜥蜴人不會殺個回馬槍。他倆退出灌木叢,在磚牆與矮叢之間的爛葉小徑上匍匐前進。安靜無聲的朝大街方向伏行,只要融入混亂大街裡,就穩了!
誰知......
打頭陣的他一爬出叢牆隘口,見到砍來砍去的混亂人群。心情登時大好且笑顏逐開之際,臉容突然一陣冰涼刺痛,麻木感瞬間刷遍軀幹,然後他僵著露齒笑容,歪頭躺下。那狀態就跟睡眠癱瘓一樣,意識清醒,身體卻動彈不得。
最終被囚車的機械手臂夾上車帶走──
室門突兀被打開。
走進二位面布編號為「十一」、「十五」審訊員。
十五號審訊員走到長桌窄端坐下,將兩份文件疊攤開放至案面上。他左手側的伯定符,瞧了眼桌上一薄一厚的牛皮文件。厚的那份,幾乎跟大學府的概論課本一樣有厚度、有深度。薄的那份,跟景點導遊小冊子差不多薄。
十一號審訊員拉開椅子,剛沉腰欲坐時,就聽見對面一通霹哩啪啦的長串辯解......
「大人,我是冤枉的啊──我下午無聊,帶著祖傳蟋蟀出門透透氣。散步一段路之後突然覺得餓,想買些吃的來墊墊肚子,結果吃的沒買著,反倒祖傳蟋蟀一溜煙跑走。我當下心慌意亂,急急忙忙到處尋找。這可是祖上專程去國外引進的『盔甲蟋蟀』吶!我家起飛騰達全靠這隻霸王蟋蟀撐上去的,絕不容有任何閃失!!」杜元士表情豐富,一下子茫然惆悵一下子可憐委屈,站著長篇陳述也不口渴。
「我找了好久好久,從天亮找到傍晚,才看見牠跑進一條長什麼阪什麼街的大街上。而街上不知發生何事,竟有一堆我不認識的陌生瘋子在互砍互捅。局勢凶險,但我顧不了那麼多,一頭栽進去尋找,終於在一棟高塔旁邊的矮叢裡發現牠的蹤跡。我立刻跳進去捕捉。」杜元士將桌上杯水飲盡,放下後指著伯定符說:「這位老兄翻牆翹家,碰巧撞見我在矮叢裡打滾。我把事情告訴他,他看我可憐就幫忙找。可我們搜到一半,身體好像讓什麼東西叮到,動彈不得。然後就被載來這裡了......他是無辜的熱心路人,請大人先放了他吧。」
「坐下!」十一號審訊員指著杜元士身後的椅子說:「還沒開始問話就先噴一堆口水,你心虛?」
「沒。」杜元士嘟嚷著坐下。「我想早點澄清誤會,早點回去吃飯。」
「你說你祖傳蟋蟀叫啥──盔甲蟋蟀?有這種蟋蟀嗎?」十一號審訊員雙肘立起擱在桌上、手指交錯合攏兩掌,他下巴輕枕指背上,對十五號說:「查一下真偽。」
十五號審訊員盯著布面內側的光影介面,瀏覽數秒鐘,點頭說道:「真有這種蟋蟀,很大隻,約半個巴掌以上。身披尖刺盔甲狀的硬質外殼,故稱盔甲蟋蟀。」
「蟋蟀能活那麼久?從祖上流傳到你這一代還沒死?」十一號朝向杜元士平淡說著。
「當初引進來的那一隻早就死了,現在這隻是繁衍下來的後代。」杜元士右掌磨擦著臉頰,一邊苦思一邊說道:「傳到第幾代了,我也搞不清楚。」
「你這瞎掰大招憋很久了喔?」十一號冷不防吐了一句。
「什麼大招?我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麼。」杜元士面有濃濃困惑。「大人是不是奇幻桌遊玩太多、漫畫看太多,導致腦中毒兼二貨化,變成中二腦了?」
「大膽!!」十五號審訊員拍桌沉喝。
「對不起,對不起!我弄丟傳家寶物,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話也沒過過腦子就說出口了。請大人多多包涵。」杜元士低著頭、高抱拳,連聲道歉。誰也見不著他此時的陰諷笑容。
十一號審訊員不理會胡扯鬧劇,直言:「無論你有沒有找到那隻蟋蟀,你都要交代清楚你在長板街上的所作所為。還有『嘶祭』火災案,是不是你跑去縱火的?如果不是,那你為什麼長時間徘徊在現場周邊?」
「我說過了,我去找蟋蟀。」杜元士不快地說道:「納骨塔起火,干我屁事?」
「你怎麼知道『嘶祭』就是納骨塔,我剛剛沒提過納骨塔這三個字。」十一號的語氣,強烈透露出「兇手就是你」的意味。
「那麼有名的地標建築,誰人不知啊!?」杜元士夷然無懼,強硬答話。「難道大人比寡聞老太婆還不如嗎?」
十一號審訊員正要開口更高一波攻勢。室門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十五號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一條縫隙,然後把臉湊至門縫與外面的人低聲交談。
很快的,十五號審訊員門也沒關上就直接走回來,俯身在十一號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
杜元士和伯定符疑惑對視了一會,摸不清現在是什麼狀況。
兩位審訊員一談完,開始收拾桌上文件。
「二位大人,請問現在是......結束審訊了?」杜元士打量準備走人的審訊員,不解問道。
「有人來保你們,你們從後門離開吧。」十一號拿起文件疊,往桌面剁兩下、整平文件。
「啊!?」杜元士猛然一愣,沒想到事態變化那麼大。他本已擬妥不少忽悠說詞,做好拘留數日、等幫內派人來保的心理準備,這下全都派不上用場了。能夠砍掉繁鎖流程,讓官府提前放行的人,肯定是特權人士。但他完全沒印象親戚朋友裡有這樣的人。
「大人可以透露一下是誰嗎?」杜元士非常好奇。
「他爹。」十一號審訊員食指比向伯定符,然後轉身朝門口走去。
審訊員揭開謎底,換伯定符猛然一愣:「我爹?」
「哎呀呀呀──原來伯父是特權人士啊!」杜元士輕輕拍打著伯定符的裹泥左肩,點頭朗笑說:「我往後可要好好巴結巴結你。」
「奇怪,我爹怎知我在這,我出門不是穿這套服裝。」伯定符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灰黑衣褲。
「難道伯父是控制狂?你去哪都要找人跟著,隨時掌握行蹤。」
「他從來就沒有給我制定一堆行程,不是什麼控制狂。」
「無所謂啦,反正伯父是特權人士,自然有他的辦法。」
「你不要一直把特權人士掛在嘴邊,搞得跟沒見過世面的屁孩一樣。」伯定符霍然起立,繞過桌子,朝門口走去。
「欸欸欸,等等我。很久沒到你家坐坐了。」杜元士連忙跟在後頭。「不介意我去蹭一頓晚飯吧。」
他倆身影消失在零零四室門口。長阪街事件落幕後,過上一段平靜的學府生活,直到雄霸盟入侵堰郡......
※ ※ ※
水仙派,東廂學舍。
一樓首間,門前懸吊一塊木匾寫著黑字「頭號」的加大房間。這寢室本來沒很大,後被某人打通隔間壁板,併吞了二號房,成為今日與眾寢室不同的寬敞房間。
進門,先遇一道折疊式彩繪屏風,屏風繪製了優美愜意的《雲杉湖岸圖》。左邊西牆那裡是一排龜甲紋檻窗,以及高高捲起的遮陽竹簾。窗下緊貼一張形似寬屜的三圍板臥榻,藤編床面柔軟透氣又具彈性,榻上備有薄毯、靠枕。牆面兩端角落裡,分置一個青竹書架和單門衣櫥;北牆挨著一只狹長條案,案面擺了數件許久沒用的毛筆架、獅紋焚香爐、插上公雞雕畫板的插屏。壁上高掛一幅水彩畫《環峰鏡池‧艷花草甸》。
棗紅方塊桌和椅凳居於房間中央,擦拭得一塵不染。
往右邊東牆過去,經越一道鏤雕繁密花紋的月洞門落地罩之後,是一張簡練結實的蚊帳架子床和衛浴間。這架子床大得很,乾淨整潔。一頭大熊躺上去翻個兩三次身軀都沒問題,只是看起來老舊了點。圍床三面深棕色矮板,歷經年代更迭洗滌,板面已褪出好幾塊褐白痕跡。
赤霜華將傷者放在臥榻上。接著坐在榻緣處,玉手探入側近棗紅矮凳上一只銅盆裡,撈出一條瞬間瀝乾至半濕潤的溫水毛巾,輕柔擦拭那名女子愁眉深鎖的血汙臉蛋,裹了混汗濁塵的頸肩與手臂。她手裡的毛巾在盛水銅盆與傷患肌膚之間來回往返。將多處創口擦拭清理數遍後,她開始把脈輔診、著眼細查對方傷勢。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7FGg3q0KZ
蒼墨琴杵在曲折屏風旁,豎起耳朵,聽候差遣。蘇賦則抱著琴匣,祈禱姑娘只是皮肉傷,沒波及筋骨臟腑以至落下頑疾。他大腿裏側被匣邊深硌入肉的灼熱麻痛,到現在仍隱隱犯疼。
期間,那位女子曾經醒來,神情戒備疑懼地說了一長串桑語,血漬手臂在榻面上四處摸索、搜尋她的長刀。赤霜華當即指著桌上長刀,溫言說了幾句桑語,安撫女子不安心緒。然後那女子又昏睡過去。
「師傅,她還好吧。」蒼墨琴忍不住詢問一聲。
蘇賦在蒼墨琴開口輕喚「師傅」之際,狠狠詫異了一把。適才降落練武廣場,治傷為優先,雙方也就沒多作介紹。只聽笠紗女子倉促吩咐幾句話,便將傷者抱進「頭號房」裡。其聲音聽來年輕悅耳,一點都不像老女人那樣低沉又稍微嘶啞的高齡嗓音。他以為是蒼兄臺的師姐,結果竟然是師傅,當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情況很不樂觀......」赤霜華詳察傷患的左肩,搖搖頭說道:「她體內橫行一種桑瀛專有的詭奇毒藥「荒冥絕武膏」,三日不除內功盡廢,再也無法練武。有可能出現更糟狀況,毒素造成免疫力下降,餘生變得體弱多病。這需要獨門解藥才能化掉。如果通知土仙宮的人過來診察、研製、投藥,弄到好起碼得花上五天時間。最快辦法就是找到下毒者拿解藥。」
有一點赤霜華沒說出來。從那位姑娘血液裡,發現一種稀罕共生菌,這種特殊共生菌也是桑瀛才有的。對人無害,極難培育──她覺得沒必要隨口洩漏一個陌生人的秘密,就瞞下不說了。
「蛤?桑瀛專有毒藥?現在去哪找下毒者啊。」蒼墨琴左掌拍上後頸、用力揉捏按摩,面有難色說著:「我是不怕麻煩啦,但找人這種事......尤其要找外國人......」
「蒼兄臺,我也來盡點棉薄之力一起找。」蘇賦央求說道:「既然幫了,就幫到底吧。過程或許大費周章,但總得試一試。」
「我知道,可重點是官府已經出面掌控,而我們遇見的那批桑瀛人士,肯定多半被抓去衙門,要不就是藏匿起來。」蒼墨琴左掌捏完,換右掌覆上頸後繼續揉捏。神情不減難色:「在衙差嚴密巡視下,過去戳弄他們敏感神經,不僅很難有什麼收穫,還可能碰上比海膽車更加混帳的奇怪玩意。」
「你不也見識過海膽車?」蒼墨琴看著蘇賦說道。
「嗯,見過。海膽車果真威力驚人。街坊口耳相傳的謠言,遠不及它實際水準。」蘇賦連連點頭:「但我相信蒼大俠雄厚的高山實力。」
「哇喔,你我認識不到半天光景,就無師自通、不著痕跡地給我戴大帽。」蒼墨琴讚賞的看著蘇賦說:「公子的苟道前途,無可估量啊!」
「請問,苟道是什麼?」不曾聽聞的蘇賦,滿腹疑問。
「這是江湖用語,苟道的苟,本是狗字。後人覺得粗鄙不雅,故改成苟。」蒼墨琴解釋:「意指“有事推人出去頂,自己私下發展壯大,逍遙度日”的懶狗性情。此類人,偶爾會大力暗助門派一把,不讓組織垮台。幫忙的理由是──懶得改門換派。」
「我曾經非常狗,跟我很熟絡的人都叫我『狗熊王』,是苟道四天王之一。現在不會了,有很多事情都逼得我不能再狗下去。」蒼墨琴自嘲一笑。
「你們嘀咕些什麼?」赤霜華給傷患蓋上一張藍絨薄毯,揮手發勁、把棗紅矮凳推回方塊桌底下。
「沒事,師傅。我準備用雷霆速度辦妥這件事,看看能不能今晚解決。」蒼墨琴摩拳擦掌說:「不能的話,加開夜班,爭取明天完工。我等等去長老那裡借幾樣道具,或者乾脆帶上長老也行。」
「不必了!你把手攤開。」赤霜華輕移蓮步,款款走來。拉起蒼墨琴右臂,將她手裡緊攥的一顆墨黑血珠,放到他掌面上。說:「毒,我解掉了。」
「啊!?」蒼墨琴雙眼極睜,不敢置信。
「啊!?」蘇賦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師、師傅,您是怎麼解的?」蒼墨琴訥訥提問。
「支配血水流動,將所有毒素圍堵成一點,再從她左肩傷口抽出,就這麼簡單。解法並不侷限一種。」赤霜華說得雲淡風輕,二位卻是滿頭霧水。「你收好血毒珠。楚長老來了,交給他研究。」
「怎麼聽來像是神異天書的艱澀內容。」蒼墨琴完全不明白,垮成囧臉。
「你去請長老煎一帖調養薰藥,放到臥榻底下。然後端份晚膳給蘇公子,介紹一下本派環境。」赤霜華囑咐幾樣事項。「另外將這位姑娘的武士刀,交給長老,請他去武庫翻找一下合適刀鞘。」
「好。」蒼墨琴接過師傅遞來的長刀,返身出門,躍腳一點走道欄杆,飄飄然地飛往西廂樓宇。
「天色已黑,公子不嫌棄的話,且留宿一晚再走。」赤霜華轉向蘇賦說道:「請稍待片刻,等我徒弟回來。」
「大師熱心解圍和款待,不才感激至深,他日必呈上厚禮致謝。」蘇賦放下琴匣,微俯身子拱手高揖。
「舉手之勞,無須多禮。」赤霜華欠身回敬,語氣和悅:「派中另有要事待理,恕小女子失陪了。」說完,便匆匆踏出門外、右拐。匆匆步下廊道盡頭的木板台階,朝主樓快速行進──她確實有一堆新添購的「私人物品」要妥善安排,務求完美融入閨房場景裡,萬萬不可讓熊瞧見......
赤霜華一離去,蘇賦感覺如釋重擔,輕鬆了許多。對方有一股強烈厚重的冷肅氣場,讓身處附近的他坐立難安,渾身不自在。就像他以前打工體驗遇過的某些老闆一樣,出點小錯誤就會被訓個老半天,把小錯誤搞得像是會危害到公司存續那樣重大,訓到你懷疑人生。
沒事呆在附近幹些單純零碎活,也會莫名奇妙地被找去說教。有那種令人退三舍的老闆或主管存在,該間公司行號的員工流動率通常會很高,沒幾人能夠待得長久。
蘇賦不知道女俠是不是此地掌門人,也不知道性格是不是那一類型,反正他剛剛就是如履薄冰的戰兢狀態,至到對方離去才重獲自由。他不武斷女俠是高壓嚴厲的人,畢竟才接觸沒多久時間。
他走到方塊桌旁邊,拖出一只棗紅矮凳,坐下後將長匣擱在大腿上,等蒼兄臺回來。他打起精神,關切注視著臥榻上的姑娘,倘若傷勢狀況發生了什麼變化,他便能在第一時間裡大聲呼救。
※
這些東西絕不能讓他看到......赤霜華掃視黑綢床鋪上一堆瓶瓶罐罐的精華露、潔面乳、潤膚保濕霜、去角質等保養品,還有唇彩、防曬、遮瑕膏等化妝品與刷筆小盒,煩惱著該如何置入房景中而不被發現。大小絨毛布偶也佔了塊區域,其中一隻白胖海豹離她最近,臉上兩顆晶亮黑眸正默默地凝望著她。
她一見這隻害她額外破費的白海豹就來氣,一把抓在手裡猛捏猛掐,掌內登時充滿柔軟有彈性的綿實手感。幸虧海豹並非是有聲玩偶,不會發出悽慘尖叫,引熊拋下一切趕過來護衛。
裝滿口糧乾肉、雜項道具、水式方塊帳篷的簍紋帆布背包,放在小門廳裡的花梨木圓桌上,面紗斗笠則吊在牆壁上。備品清單裡的東西,她控制得很好,沒多買或少買。
裸足踩梯板的重低音,在門後樓梯間響起......
咚,咚,咚,咚,咚......速度不快。
赤霜華緊張起來,她仍未決定東西該擺哪邊。貴妃椅旁的梳妝台,沒記錯的話,瀕臨爆滿。
咚,咚,咚,咚,咚......足音落至二樓,準備奔向三樓。
赤霜華死死擰絞的白海豹,已然擠壓成一束皺巴巴瘦布條,海豹鈕扣製成的黑目都凸出來了。她想著,把布偶群丟到貴妃椅上,當作本來就有的飾物,不知能不能蒙混過去。
「師傅──開飯囉──事情我都辦妥了,下來吃飯吧。」
嗓音雄渾有力,從三樓階梯拐角處傳來,穿透門板,直擂她慌亂心房。
她望向架子上的紫紗床幔,尋思著若將東西裹成一團,綁在杆柱邊緣或扔到頂面上,會不會太明顯?
「喀擦。」球型門把忽然轉動。
房門呼地一聲被推開。
蒼墨琴面帶愉快微笑,大步走進來。可當他目光著陸黑綢床舖上那一座瓶罐樂園的時候,臉上笑容逐漸蠟像化。
「師傅,妳又......」蒼墨琴此刻的表情,像是親手打造三艘精緻模型船艦,遭遇一場強烈地震,晃倒摔爛了兩艘工藝品那樣苦哈哈。那全都是花花銀兩吶──
「你眼底有嚴重幻覺。快去浴室裏洗一洗,洗完就恢復正常了。」赤霜華轉過身子,將海豹玩偶揹在腰後。一臉嚴肅地說:「還不快去!」
「原來,是我眼睛有毛病啊──好的,師傅,我馬上去洗洗。」蒼墨琴說著說著,走近床邊。「不過這些東西要先拿去退掉。」
「警告你,那些都是我的戰利品。不,准,動!!」赤霜華張大杏眼美眸,喝止進擊的熊男。
「噢,原來是師傅的戰利品啊──明白,瞭解,知道了。沒問題。」蒼墨琴的眼神飄往遠方,嘴角淫賤地上揚。
他轉過身,背對著師傅,喃喃自語:「我也有我的......嘿嘿嘿。」
他腦海浮現書房中某個櫃子裡的秘密暗格,哪兒專門存放師傅脫下來、兩天沒洗的原味肚兜小褲,貼身的那種。然後他懷裡也隨身攜帶一件。
作用為何?
不可曰。
赤霜華見此可疑舉動,笑瞇瞇湊到他旁邊,用好哥們的親切語氣,低聲探詢:「是什麼、是什麼?你想到什麼?快說呀!有事壓底憋著不說,會戕害身心健康呢。」
「沒事。我眼裏好像跑進沙子,不太舒服。」蒼墨琴假意揉著雙目,朝浴室走去。「看來我眼睛真的有問題。」
「嗯嗯嗯,你快去吧。」赤霜華露出勝利微笑,催促熊男走快點。還順手拍一下他翹而結實的臀部,說:「等你洗完,我們一齊下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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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幕﹞
一:連續加班的關係,進度吉度緩慢。現實就是如此吉掰......
二:未來如果有書的話,正文會在精簡修整、重新排版一遍。書裡新增內容,大概是番外篇和附錄。附錄章肯定會延長篇幅並更改原版結局。有沒有新增的恐怖故事,到時候再說。
番外篇內容:「日常肉文」、「醉後瞎事件」、「被搶劫或遭挾持成為人質的奇妙歷程」、「遊樂瓦市特傳」。
如果有出紙本或電子書的話......
一部厚厚的紙本書有啥好處呢?
可以墊東西、蓋泡麵、放在包裡可以甩砸變態或歹徒、拿在手上或放入外套大口袋裡,可以擋下隨機殺人的刀子。
三:我很想做恐怖故事,可惜手上還有兩部未完品。
四:截至目前為止,算是進展到首部曲三分之一。全系列預計三、四部曲。4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ULogr493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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