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臥躺在半空中,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挨向5345,追問:「然後呢?」
5345面無表情,表示自己最後頭也不回地跑了;繼續待在原地,祂有預感會發生不好的事。祂本以為體內的那股混亂是來自於一種叫做憤怒的情感——取人性命是死神的天職,遭受阻礙簡直太沒道理——直到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祂才理解這股情緒沒有那麼單純。
之所以會說「日子一天一天」,是因為自隔天起,5345便發現埃彌爾將查德雇用為自己的護衛;將查德帶在身邊,想來是他已注意到死神不願意接近自己一事。於是這場死神與人類的僵局持續了一個禮拜,埃彌爾終究是肉體之軀,5345趁其熟睡,才成功拿下查德的性命。
幾天之後,埃彌爾替查德辦了一場簡約莊重的喪禮。待儀式結束,5345到會堂後頭準備回收查德的靈魂,不料埃彌爾竟已等在棺木旁邊。在那間妝點滿白百合的房間裡頭,他衝著祂憤慨地說了些什麼,瞳孔裡的燦綠色彩與四周花瓣裡的淺淺青綠有些雷同,眼皮周圍泛紅的模樣則與花蕊相似。
不過祂不記得他所說的內容,反正無論是人類的哀求還是質問,對5345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前些日子在埃彌爾身上洋溢的聰慧勇武盡失——他已知查德的死是不可逆轉,那股失意正巧成為5345的養分,令祂體內身為死神的優越感再度復甦。
人類弱小又卑微,如同螻蟻一樣,高貴的死神竟要侷限於與人類相關的規範來作為行事準則,還害得自己驚慌失措,未滿太不合理。
一想到這裡,這幾天以來的羞恥便成為衝動的引子,當下祂再次朝埃彌爾伸出指爪,毫無猶豫地往眼前胸口刺去——
出乎祂的意料之外,祂的手指雖然穿過埃彌爾的胸口,少年的身體裡卻傳來一陣空寂——祂找不到他的心臟。
那一刻他倆四目相覷。
待祂故作鎮定地收手,少年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他連疼痛都未能感受得到,徒留體內的僅有生死交替的強烈壓迫感。錯愕之中,死神與他錯身,緊接著是查德——如今他已是死國的子民,臉色蒼白、雙眼空泛、毫無意識地緊跟在新主後頭——某一瞬間,埃彌爾忍不住將自己的面容與他重疊成一塊兒。
不過關於這一部份,已是5345所未能知曉的細節了。
祂帶著查德回到上界,將此次任務歸案,接著又碰見路過的前輩,出於內心種種的不踏實感,在那曖昧的關心之前才老老實實交代出這次的經過;過程裡前輩聽得興味盎然,就如方才一樣,不斷地追問「然後呢」、「然後呢」,好不容易才聽到了事件尾聲。
祂滿足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原來發生了這種事啊。」
面對這種置身事外的反應,5345從驚魂之餘稍加返神。「冷靜之後,我還以為自己會遭到消滅,沒想到還能在這裡告訴你這些。也許傳說不過是傳說吧。」
然而前輩的語氣一變。「不是的,如果違背了那些規範,真的會被處理掉喔;你別看我這樣,我在這裡很久了,過去可不是沒有案例的。」
「那為什麼……」
「你說那個人叫做埃彌爾.圖拉罕吧?我記得他曾經出現在生死冊裡喔。」前輩說著,手裡砰地一聲叫出生死冊,翻到其中一頁:在三年前的某天,確實寫有埃彌爾.圖拉罕這個名字,且押上了已歸案的印記——那是在5345負責喀多地區之前的事了。
祂嚇了一跳。「那為什麼他還活在下界?」
前輩手抵下巴,難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認真模樣。「幾年前我們曾在喀多地區偵測到一個特異點,懷疑可能是有來自於別的世界的轉生者,說起來正是在那個時候呢。如果現在的埃彌爾.圖拉罕就是那名轉生者的話,一切就都可以理解了呢!」
無論是為何埃彌爾看得見死神、或者是為何5345對他的攻擊未能見效——皆只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是屬於規格外的存在,因此不適用於常理規範。
「多虧如此,無論是他看得見祢,還是祢在衝動之下攻擊了他,最後祢都沒有受到懲罰吧!真是好險啊,我沒想到你會攻擊人類,實在是太魯莽了。」5345一時無語,但見前輩仍自顧自地說:「可是的確,要是一直這樣下去,肯定很傷腦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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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很傷腦筋。5345心想。
在那之後,埃彌爾頻繁出現於喀多地區的醫院與喪禮場合。他知道在這些地方最容易找到死神,只要一發現5345與其目標,便會加以妨礙;儘管如此,憑埃彌爾的一己之力,還是未能改變任何命運——不過這樣的情勢只到昨天為止。
這天當5345來到下界,只見整個喀多地區的人民無論男女老少皆穿著奇裝異服,且戴上怪異的面具,改以代稱稱呼彼此,甚至多數人皆更換住所;因此究竟誰是目標,5345簡直是無從查證。
白晝漸昏,他行走於喀多地區灰白的窄巷之間,一度感到迷失。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駐足於5345面前——埃彌爾的打扮與平時相同,整個地區唯有他仍大辣辣地展現真我。他面對死神,大膽又謹慎。「怎麼樣?死神,這下祢總算沒輒了吧?」
確實,祂確信埃彌爾已經掌握到干擾自己的訣竅了,甚至他之所以不做任何偽裝,恐怕也是因為明白死神殺不了自己的緣故。
「讓開,人類。」祂感到煩躁,終於首次對他開口,聲音在埃彌爾的耳裡聽起來具有高低音多重聲部、以及某種懾人的氣勢。
不過埃彌爾不為所動,既不驕傲、也不退縮,語氣有禮但強硬:「我說過了,我必須守護我的人民。可以請祢離開這片土地嗎?」
「那是不可能的。難道你認為身為人類的自己,竟然能夠左右他人的命運嗎?」
「……身為死神的祢,是不會懂得重要的人突然被帶走了的心情吧。」
「我們的確是不依照心情行事。」
「我倒是希望祢可以呢。我們長得這麼相像,不是嗎?」埃彌爾苦笑。「事實上,祢也確實遭我激怒,曾經想要殺了我吧。為什麼最後祢沒那麼做呢?」
5345輕啟的雙唇驀地闔上,祂靜靜凝視少年——祂原以為他清楚自身優勢,才膽敢三番兩次挑戰自己,沒料到原來埃彌爾壓根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死神沒能殺他。至此,5345首次對他好奇起來——
「只要祢不離開這片土地一天,我就會要我的子民維持現在這個狀態。」少年以不似其年齡的堅穩神情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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