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玫瑰姐姐我要不行了,幫幫我。」當詩織淚眼婆娑地拉著我的手,並且身後的書桌上還有厚厚兩大疊公文等著批改的時候,已經把自己的工作全部交出去也洗漱完準備爬上床的我還是拿了其中一疊到自己的書桌上。
自從詩織來到聖殿以後我的工作變得輕鬆不少,儘管因為特殊時期還是完全稱不上清閒就是了。
揮霍無度的肥豬王終於下臺,憂國憂民大王子即將登基為新的一國之君,作為忘響國最大的宗教勢力,光明神殿除了教皇要主持正式的登基儀式之外,事前的預熱活動也是少不了的,除了由十二聖騎士為新王獻上祝福的「登基祝福頌讚」,還有十二聖騎士陪同即將登基的新任國王遊行葉芽城的「新王視察」等活動,光明神殿有很多要規劃的事情。
除了這些活動的準備,前陣子那在吟遊詩人口中已經改編成至少三種版本詩歌的死亡騎士事件,大大刺激了全國百姓給光明神殿捐獻的心,導致聖殿不管是資金還是物資的流動率都大量湧升。
湧升的資源流動當然也代表湧升的工作量。
此外,因為年底到了,我們還需要準備「年度聖殿評鑑」,光明神殿在每年十二月都會舉行評鑑,以了解一整年下來的內部經營成果以及信徒的信仰聲望如何,教皇再以此為依據,決議下一年度撥給聖殿的預算,雖然評鑑由聖騎士長們分工撰寫,不過我們聖殿祭司需要幫忙整理資料,將一些收在檔案庫的紀錄翻出來,分門別類交給需要的聖騎士長。
托詩織「公文協力組」的福,我平常需要處理的文書量與從前相比減少了很多,有了充分的時間來準備那些資料,不需要額外犧牲睡眠時間,現在當然不忍心在自己悠哉睡大覺的時候,放詩織一人挑燈夜戰。
她處理聖殿公文的經驗較少,效率不如我是正常的,更別說這還是因為新王登基前所以文件量激增的時期,沒能在睡前全部完成不是她的錯。
之前因為怕詩織在簽約前就被這異常的工作量嚇跑,我一直忍到詩織確認簽約了以後才一股腦兒把她該處理的公文抖到她臉上,詩織那瞬間的表情哇,真的,完全符合我的期待,我等那一刻等很久了!
雖然這麼說很過分,但是我是不會道歉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會假裝不想麻煩她的樣子,讓她在正式簽約前不會意識到自己要負責超多公文的現實,確認簽好約跑不掉以後再快樂地把詩織給拽下火坑,一起接受公文地獄的荼毒!讚啦!
「加油啦,等登基典禮結束,公文量會恢復正常的。」我出言安慰入職一個月以來,每天都被可觀的工作量折騰得吃不消的可憐孩子,但我沒有說出來的是,理論上像豐收季、光明神降臨之日等節慶來臨時,工作量也會跟著暴增的(雖然目前工作資歷四個月的我還沒經歷過光明神降臨之日就是了),這所謂的公文地獄會是週期性發生的,但是等她和我一樣熟練後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加油堅持住!
「正常?怎樣的份量算是正常?」詩織放下羽毛筆,揉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她的那群讓人完全感覺不出暗屬性的雪白不死生物也在她肩膀上蹦蹦跳跳的,似乎是在幫她按摩僵硬的肩頸,真棒的寵物啊。
剛搬過來時,詩織把她那群『小可愛們』(她說自己還沒給每隻個體取名,通稱叫小可愛們)養在籠子裡,完全不敢放出來,深怕我心情不好一個聖光把他們全滅了,在我再三保證自己對謀殺別人的寵物沒有興趣後,她才終於讓他們在房內自由行動了。
但僅限於我們的房間內,畢竟,雖然這些不死生物相當異常地完全不會散發黑暗氣息,詩織的聖光偽裝手環也從不離身,不會有任何人懷疑能在聖殿任職的特別助理居然是個死靈法師,但誰都不敢保證在滿是神聖屬性的聖殿中,會不會有飛來橫禍將這些小傢伙滅得乾乾淨淨。
享受完寵物的愛心按摩,詩織重新提筆奮鬥,但仍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人家想問很久了,為什麼暴風騎士長會負責這麼多的公文呀?每天打開他的房門時都會被嚇一跳,彷彿前一天幫他交文件的記憶是假的一樣,公文根本沒有減少的跡象。」
「因為暴風騎士長是自由自在的代表,討厭被束縛的他經常會翹掉會議,所以導致很多多餘、沒人想負責的業務就會直接扔他頭上。」幾個月前也曾經抱持這種疑惑的我靠自己的觀察得出了合理的答案,為她細細解釋,「雖然太陽騎士長同樣不常來開會,可他是聖殿之首,不會有人敢把事情扔他頭上,或者說就算扔了也會再被扔到暴風騎士長那兒就是了,所以,暴風騎士長每週需要負責的公文量就變得很誇張。」我很好奇在聖殿祭司這個職位成立前他是怎麼負荷得了那種文件量的,該不會是三天不睡覺一直工作吧?
照我剛任職時看到的那模樣,說不定真的是爆肝用睡眠時間換處理量……說起來最近暴風騎士長臉上的黑眼圈變淡了,這就是繼聖殿祭司之後又多一個文書處理組來分擔工作的效果嗎?
藉著這個機會,我也開啟了關於這位上司的閒聊話題,希望詩織可以比當初的我更早和上司們熟稔起來,「但是暴風騎士長永遠能在我匯報會議記錄前就把自己要負責的文件都領到手這點真的很神奇,而且在那種絕對不能翹會的重要會議總能準時出席哦,很神奇對吧?」
「哇……真的很厲害耶!」
「對吧?我實在太好奇他是怎麼辦到的,所以有次十三聖騎士開會時乾脆就放了感知找找看翹會的他人在幹嘛,結果發現暴風騎士長就躲在會議室隔壁間的祈禱室,那間祈禱室的光明神標誌後面藏了個連通會議室的孔,他就在那裡一邊改公文一邊偷聽開會,還會自己做筆記,我直接傻眼,但我還不能告訴別人我發現這件事了,我得維護暴風騎士長的形象,這也是我們的工作。」
「噗哧,」詩織聽了果然大笑出聲,因為無法順利解決今日份工作而擰起的眉也鬆開了,她甚至笑到整個人往桌面上撞,「這……什麼呀?聽起來怎麼那麼可愛。」
「是吧?所以後來我就察覺,所謂全大陸都知道的十二聖騎士們的面貌,似乎和我們真正共事的上司是有所差異的,他們是竭盡全力把自己活成那種固有形象的,暴風騎士長就是個表面風流倜儻自由自在的社畜工作狂。」我又補充道:「當然也是有那種本身性格就和聖騎士長的固有形象差不多的人就是了,比如烈火騎士長和綠葉騎士長……白雲騎士長可能也算。」
每次想到這,都覺得還好亞陽騎士是僅在聖殿內部被人知悉的職位,不然要鞭策自己的實力追上領先自己十年的十二聖騎士的同時,還得偽裝出別人認為自己該有的形象,那夏書也太辛苦了。
雖說,那傾盡一切保護太陽騎士的職責仍然是有些病態就是了。
「那聽起來暴風騎士長真的好慘哦,好吧,俺醬會更努力一點的!爭取能早日能像玫瑰姐姐一樣改公文改得那麼有效率!」
沒想到這樣的閒聊還能順便激發詩織的鬥志,看著她又鼓足幹勁埋頭苦幹,我微微一笑。
一定可以的,詩織的字本來就寫得又快又好看,等她熟悉怎麼應對各類型的公文,一定會比我完成得更快更好。
我這高效改公文的能力是因為經歷過聖殿祭司的職位交接期磨練出來的,那時明明只有兩個人卻要交接一大堆事務,甚至還碰上豐收祭讓事情變得更多,真的是讓人忙得天昏地暗,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時來用的可怕時期。
相信我,只要經歷過這種地獄模式的毒打,誰都能變成改公文的高手。
好啦,我也好好加油吧。我坐回書桌前,抽起筆批閱那疊從詩織那兒拿過來的文件,快點處理完就可以早些休息,明天早上要去確認頌讚堂的場地布置呢,再兩天就是新王登基祝福頌讚了。
因為太陽騎士長要在頌讚當天獨唱那首據說二十年沒出現在頌讚場上的《光明神曲》的消息,民眾的期待體現在上週的頌讚中,輪值那週和聲的曉楓和我們描述她是如何見識到信徒捐香油錢毫不手軟的力度……對我們來說不算好事啦,畢竟更多的資金流入代表更多的工作量之餘並不代表我們會加薪,聖殿祭司拿的是死薪水。
連紫綾都特別在信中提到它,這個《光明神曲》到底有多厲害呢?
這首頌讚曲全曲足足有三十分鐘那麼長,歌詞本厚得像本書,而且歌詞通篇歌頌光明神,除了整體音調偏高,還有不少需要飆高音的高潮處,一言以蔽之就是──超級難唱。
也難怪會在光明神殿的頌讚上銷聲匿跡二十年。
而且所謂的頌讚曲可不是只是普通地唱歌就好,頌讚的靈魂在於把聖光的力量加入歌聲中來達到各種目的,激昂的曲子可以提振士氣、安眠曲可以讓人精神舒緩、輕快的曲調則能使人心神愉悅,專業的頌讚家可以靠歌唱來給人上buff,我在冒險者時期曾和這樣的頌讚家合作過,但是也就那麼一次而已,頌讚家和幻術師一樣都是這塊大陸上的稀缺職業呢。
和真正能靠歌曲做到各種輔助的頌讚家比起來,光明神殿每週的頌讚倒只剩下表演功能而已,雖然聽說把聖光融入歌聲中,可以讓走音不被發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過大家都在期待有《光明神曲》聽的頌讚,只有我在期待頌讚結束之後。
雖然這週很不幸地輪到我值班和聲部,可是我也因此拿到了休假,頌讚結束就是我在漫長的忙碌後終於可以享受到的短暫休假時光!好不容易才拿到了大半天的假期,我要趁這個機會找羅蘭出去走走!
還記得我在死亡騎士事件剛結束的休假拜託了紫綾而得以從皇家圖書館借書回來研究嗎?我借的是以前一直沒有管道能入手的高級精神系魔法書,不愧是皇家圖書館,書庫深處有很多古老的魔法書,連精神系魔法這種相對冷僻的魔法類別都有。
在經過了兩個月的研讀和反覆試驗,我終於成功做出了能讓羅蘭偽裝成人類的幻術道具了,出於他對之前送的袖扣不知道從何而生的執著,我便把這個幻術道具製作成袖扣裝飾,當然做工和當時送他的袖扣完全不能比就是了,我做出的成品樣式很普通……但是實用價值絕對是超一流!
和他本來持有的偽裝戒指不一樣,不會因為聖光掃過就失效,而且粉紅給的偽裝戒指只有讓羅蘭恢復成生前面貌的功能,為了避免遇上認識「羅蘭小隊長」的人,我做出的這份道具還添上了干擾認知的魔法,即使是遇上原羅蘭小隊的成員,我也能保證他們認不出羅蘭,甚至之後也無法清楚回想起見到的他是什麼樣貌。
除非對方也精通精神系魔法,那就另當別論了,不過皇家騎士當中顯然不會有這種人才對。
唉,還真是體現了知識就是力量啊,有了正式的高階魔法書籍,就不需要自己無中生有地探索,讀著魔法書接觸全新的知識,跟隨理論反覆琢磨,從一知半解慢慢到能實際操作,那種扎實地將力量掌握在手中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簡直讓我迷上了持續鑽研魔法這件事。
說起來,最初想精進劍術也是同樣的道理,我想牢牢地把屬於自己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我喜歡自己的實力一再逐步提升的感覺。
總之!我要趁著新王視察同時也是我休假的時候跑去找羅蘭,找他一起出去走走,兩個月以來只能待在粉紅小屋內與巫妖朝夕相處,應該很需要出去兜兜風吧,羅蘭對我這請求本來是抱有疑慮的,可我用充分的理由說服他:新王視察這段時間,人群會集中在遊行會經過的主要幹道,正是最適合出去走走,不怕節外生枝的時刻。他便答應了。
而且這段時間十二聖騎士都在外遊行,加上我的幻術道具,羅蘭這個死亡領主就是說想參觀聖殿我都敢帶他來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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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飯過後我帶著相關文件來到了位於光明殿旁的大頌讚堂,跟在光明殿那方負責此事的祭司前輩後頭,看著他與那些完成布置的工匠洽談,而我則在一旁埋頭做筆記,這是當然,這麼個重大活動的安排怎麼可能直接交給我這種入職不到一年的新人接手呢?我是被派來學習的,也許更久之後的大型頌讚活動的場地布置,會被交給聖殿祭司這邊規畫也說不定。
等一些事前的事項都討論完畢,確定可以驗工之後,祭司前輩才領著我走入空曠的大建築中,一面和我講解驗工時有哪些要注意的要點……雖然如此,但是我真希望並不會有把頌讚布置的事務交接給我們的那天,平時負責的公務夠多樣了,並不需要繼續給我們擴張業務。
大頌讚堂是光明神殿最大的建築物,巨大的扇形建築可以容納幾千名觀眾,扇形底部是最重要的大禮台,也是唱誦讚的人員會站上的舞台,舞台底邊並非實牆,而是彩色玻璃鑲嵌而成的玻璃牆面。
彩繪玻璃構出了巨大的光明神標誌,外頭的陽光透過玻璃灑落而下,讓大禮台成為整座大頌讚堂最明亮的地方,除了讓觀眾能在良好採光下聚焦台上演出,也能營造一種光明神的恩惠籠罩世人的視覺效果。
哇~真的,從觀眾席望向大禮台所得到的真是一種神聖之美的感受啊!平時唱和聲時都是從大禮台後側的通道出入的,很少有機會能以這個視角看到大頌讚堂的全貌,運氣真的太差了,偏偏輪到我要上去唱和聲,差點就可以當坐在台下欣賞的觀眾之一了,如果沒值班還想邀羅蘭一起來看的。
「好了,這樣就全部檢查完了,玫瑰祭司如果有事可以先走了。」祭司前輩帶我確認完最後一處布置便轉身微笑道,我便收好筆記行禮告退。
「辛苦您了!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離開大頌讚堂回到聖殿的我開始了聖殿祭司內務組的工作,將前一天理好的待辦事項都完成以後,回房路上順便泡了壺提振精神的香草茶,慰勞勤奮改公文的詩織,眼看距離午餐還有一段時間,我決定去行使我那似乎好一陣子沒用到的探監權利。
今天負責陪同探望犯人的聖騎士是亞陽小隊的一員,不過我和對方不太熟,就只是簡單打個招呼就算了,不過在入口等著登記名單時倒是碰上了熟人。
「中午好,克嵐德騎士。」看到熟悉的身影,我率先打招呼,「剛結束公務回來嗎?」
「是啊,剛把幾個從地方神殿帶來的犯人押進去。」本來和自己的隊友走在一起的克嵐德和隊友交代了幾句後就走到我身邊,打招呼的同時很自然地就把手放在我頭上亂摸了幾把,把我的髮飾弄歪後才罷手。
「兄弟,你的壞習慣還是改不掉嗎?」我很是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試圖以指代梳把髮型捋正。
從那天他和我說開以後,我已經很努力在配合他走出失去妹妹的心理創傷,不會主動避開他了,甚至增加了平時與他的接觸,可他仍經常會下意識地用對待妹妹的方式對我。
我覺得他對我的移情根本沒有解決的跡象,此外可能還有點創傷後症候群,上次克嵐德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我當肉盾吃了死亡騎士一劍這件事,居然逮著我一頓數落,譴責我怎麼可以不看重自己的性命,隨隨便便就幹出肉身扛刀這種事情,萬一被捅到要害怎麼辦。
「妳只是一名祭司,一個女孩子,有那麼多聖騎士在,怎麼可以是妳衝上前,妳為什麼就是不懂得保護自己呢?」當時他抓著我的肩膀斥責時的力道大得讓我差點發出吃痛的喊聲,但隨即被他面容上的痛苦掙扎給嚇得忘記出聲,我印象中的克嵐德先生是自制力相當好的人才對,即使在聽到妹妹的死訊時也能迅速強忍住悲傷不在眾人面前失態,怎麼會突然在這發瘋……然後我看著那雙失焦的棕色眼眸,我似明白了什麼──他又來了,錯誤的移情!神經病啊!
「給我醒醒,克嵐德先生,醒一醒!我不是你妹妹!克嵐德!」當時周遭沒有其他人,所以我很放心地反過來揪住他的領子,狠狠地拉過來,湊近他的臉對他咆嘯回去:「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我不是你沒能保護到的蘿莎!你給我清醒一點!」當我還在想需不需要把他過肩摔出去讓他明白我不是什麼沒有自保能力的普通祭司時,他就自己鬆開手,滿臉愧疚的神色,走到一旁深呼吸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抱歉,玫瑰,我失控了,不該是這樣的……哈,身為一名騎士怎麼會這麼失態。」因為被克嵐德逮到時是聖殿深處比較偏僻的走廊,他乾脆就倚著牆坐下了。
「克嵐德,你真的要認清楚,我是玫瑰,一來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我會魔法我也會劍術,二來我也不是你妹妹,即使我受任何傷都不會是你的錯,不需要自責也不需要擔心我,懂嗎?」
「……很難啊,」克嵐德苦笑道,「就算不是把妳認成妹妹,我們現在勉勉強強也稱得上是朋友吧?怎麼可能不擔心朋友?」
「那你要趕緊弄清楚啊,別再把那種感情投射在錯誤的人身上了,你妹妹也不希望看到這樣吧。」難得他是這般毫無防備的模樣,老是被摸頭的我終於逮到機會對著他的頭髮一陣蹂躪。
「是,我知道的,我當然知道……」克嵐德沒有對我的小小報復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只是任憑我把他的頭髮整得一團亂,「總之是我的錯,作為道歉,我給妳帶個點心當賠禮吧,妳想吃什麼?」
「奶油栗子餡餅。」我想都沒想地脫口而出,天下掉下來的點心我可是不會客氣的。
「行,傍晚前給妳帶回來。」克嵐德站起身,但在他走遠之前,突然靈機一動的我又將他喊住:
「除了蛋糕賠禮,以後有空就來陪我訓練吧。」
「訓練?」
「對呀,實際切磋是讓你清醒最好的方式吧?既然理智上知道但感情上會混淆,那就用身體記住吧,認清楚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不是保護不了自己的人,不要再對我產生奇怪的負罪感了。」雖然以克嵐德的實力來說,純靠劍術我應該打不過他,不過抓個陪練總是不虧的!
我也是出於自己的私心才那麼說的,畢竟那陣子太忙,沒辦法配合亞陽小隊的訓練時段,約克嵐德正好能彌補錯過的練習。
自那之後,我們便經常私下對練(情況允許的時候,我甚至會為了達到揍醒他這個目的而在對練中用上魔法,但我老覺得他其實根本就在放水吧?),或是約吃飯……大概就是這樣的關係。
「……抱歉,我可能這幾天沒睡好,精神不太好,」克嵐德有些疲憊地揉著眉心,「我知道妳不是蘿莎……總之我道歉,老樣子,請妳吃個飯當歉禮吧,妳下次休假什麼時候?」
其實就在兩天後,但我有安排了,所以等下下次休假吧兄弟。
「好啊,我想試試葉芽餐館的新套餐!有空時我會告訴你的。」我一面把髮飾重新戴好一面笑著回答,「剛結束任務很累吧,希望你可以好好休息,請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哦。」我向克嵐德揮手告別,目送他走出審判所大門,然後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我其實還是不懂,克嵐德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忘卻失去至親的痛苦?停止從我身上挖掘逝者的身影藉此來走出陰影?
最初,他說想認清我不是蘿莎琳德,停止他把對妹妹的思念投射在我身上的行動,可最近的相處我反而覺得……他把我當妹妹對待的傾向加深了?本來的毒舌攻擊和沒來由的怒意是消停了不少沒錯,可他不自覺的肢體動作……完全就像在對待家人一樣,讓我有種自己不僅沒有幫助他走出陰影,反而讓他對妹妹的事情陷得更深的感覺。
又或者說,他像在尋求某種緩解內心煎熬的替代……把沒能及時給妹妹的愛轉嫁到我身上來自我安慰嗎?
呃啊啊我不知道,出於某種同伴情誼,我希望他人能好好的,但我還是不知道怎樣對他來說是好的,果然只能多打幾架嗎?
我就這樣面帶憂慮地來到了探監室,見到了那位可以說是好久不見的朋友──凱列恩。
他把平時披散的白色長髮綁成馬尾,看上去很有精神的模樣,看到他看上去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畢竟……我實在是有點久沒來探望他了,上次來見他還是死亡騎士事件剛結束的時候。
「好久不見,過的好嗎?」
「是啊,真的是『很久』沒見了呢。」凱列恩微微一笑,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他的笑容會讓我有點心虛,我撓撓臉,乾笑著反問:
「有那麼久嗎?」
「我們有六週快七週沒見到面了,上次玫瑰帶來的書我都看到背起來了呢。」凱列恩完全不打算給我臺階下,笑瞇瞇地把我上次過來時借給他看的書透過欄杆推給我。
「這麼厲害?那……」我翻開其中一本書,隨意翻到一頁,「第十八頁在講什麼?」
我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的,沒想到凱列恩真的一字不差地背出來了:「莢蓮花,叢生直立灌木,耐寒植物,因為花期長經常被當作園藝灌木,初夏開花,花朵初開時是綠色的,而後開展成白色花瓣,即將凋謝時花瓣會轉粉色,秋季花謝後會結漿果,最廣為人知的花語是……」
「對不起我錯了,都是我太久沒來了。」我高舉雙手投降,雖然有些不能確定是不是他過分聰穎,但換作是我肯定是不會把一本百科全書背到光報頁數就知道內容是什麼的。
「好了,不鬧妳了。」他捂著嘴收斂嘴邊蕩開的笑意,隨即關切問道:「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這和妳這麼久沒來看我有關係嗎?」
「對不起,那大概是兩件事……」我有些愧疚,「沒來看你是因為太忙了,有心事則是因為朋友的事情……」
雖然我已經把凱列恩當成專門傾訴不想讓R黨俱樂部的大家跟我一起煩心的煩惱或是抱怨的樹洞了,但是考慮到造成克嵐德這般心病的原因正是因為盧斯教內狂信徒掀起的連環虐殺案,這實在不是個適合和凱列恩──造成盧斯教來到葉芽城擴張勢力的元兇──提起的話題。
於是我輕巧地推出了另一個話題作為替代,「上次和你提過,我終於聯繫上失聯好一陣子的朋友們了嘛,其中一個朋友在上個月也簽約加入聖殿了,只是她加入的時期正好是我們工作變繁忙的時候,我很擔心她能不能適應,這份工作會不會不合她的預期,讓她萌生想要離開的想法,又或是根本就過得不快樂之類的……」就像最開始的我一樣,認為這份工作沉悶又繁忙、瑣碎而無趣。
這不是謊言,雖然我可以毫無愧疚感地喊著能拖著詩織一起下來感受公文地獄真是太棒了,可是並不代表我真的希望這份工作對她來說是「地獄」。
或許是因為新王登基的準備告一段落,突然閒下來讓我終於有餘力擔心起這事了。
每日被彷彿無止盡的公文追在後頭是讓人窒息又崩潰的,我再清楚不過了,對聖殿祭司這份工作的自我認同,是後來逐漸領悟了自己留在此處的意義並非這些日常執行的公務,而是在這個位置上能去做到的事後,才樂在其中的。
比如重逢羅蘭、為死亡騎士事件查出真相的機會,還有曾以為不可能的「和大家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夢想,都是承擔那些職務後得到的,而我相信將來還有許多只有待在這個位子上,才能達到自身期望的未來,所以儘管不是沒有身心俱疲的時刻,我也不會想要放棄這份職位。
可我不曉得詩織有沒有我這樣的誘因,只是能和我們待在一起,對她來說,有承擔這種工作壓力的價值嗎?
突然焦慮了起來,既然不那麼忙了,之後多放點心思在詩織身上好了。
「算了吧,當我沒說,你畢竟也不認識她,讓你聽這些話太為難你了,」從來都只是把話說出來就會感到好過一點的我這次也沒打算讓凱列恩出言安慰我,他大概也很習慣我這樣的行為模式了,只是多少有些無奈。
「我真的不介意聽妳說這種話題的,儘管我這種人大概給不出什麼有用的建議。」
「怎麼會呢?別這麼說,你願意聽我廢話給我建議我很感謝呀,只是這本來就是我該自己費心的事情,下次有適合的煩惱再來讓你替我開導吧。」我揮揮手表示真的不需要凱列恩費心,然後話題一轉,「對了,上次和你說了死亡騎士事件導致藍德國王退位嘛,我會這麼忙就是因為新王登基的活動,今天終於忙完了才有空來的……」
話題被強行帶到了適合無負擔開心閒聊的頌讚上,我和凱列恩聊起了頌讚活動的事前準備、討論對太陽騎士長要在頌讚上獨唱光明神曲這件事的看法,而凱列恩也和我分享他當年離家以前跟著家族一起來葉芽城、參加一年一度的大頌讚的記憶。
大頌讚舉行在每年光明神降臨之日──六月二十一日,是替為期十天的光明信仰慶祝活動揭開序幕的表演節目,在這十天,除了首都葉芽城,各地的地方神殿也會有一系列盛大的活動,是全國光明神的信徒一同歡慶的時刻,當然,光明神殿坐鎮的葉芽城肯定是活動最精彩的地方,所以地方貴族通常會在這個時節聚集到首都共襄盛舉。
凱列恩所描繪的回憶很美好、很動人沒錯,歡樂的慶典氛圍、精彩的舞台表演、絢爛的街景裝飾、有趣的攤販物什,還有不論身分,只要是光明神的信眾便能同樂的晚會,可我大概是職業病犯了,透過他講述的景象,腦中只能浮現堆積如山的業務,與活動策畫時無盡的公文修羅場。
明年的六月,光想就覺得會是地獄般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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