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狹小又彎曲的街巷盡頭，住了一個奇怪的女人。
若你曾偶然途經她的家，並暗自窺探那隱秘的世界，你將看見一室的殘花，委靡不振，曾經開得正豔的花走到生命的末端，滿地花瓣零落，褪去大半豔色，鋪上一層豔麗的地毯。
她托著腮，為那些已是強弩之末的花兒們澆水，水灑在片片枯竭的葉子上，依舊沒能潤色幾分。陽光從窗外透入室內，打在永遠鮮豔的花瓣上，色彩映在她圓潤的臉龐上，映在她始終專注的眼神裡。沒人了解她的心思，藏在皮囊後是怎樣特別的靈魂，只知道她眸中瀲灩，忽而一抬眸，你就被抓個正著。她看得通透，只許一瞥，明明白白。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0yir96ebo
她說她不是顧城詩中的主角，花開了又謝，謝了復開，就像月圓月缺，緣聚緣散。世間上的生離死別是定律，因此她在習慣道別，習慣孤獨。
只有真誠擁抱死亡，我們才能無所畏懼。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TYFYqoaG
她彎下腰，指尖在花墓上空盤旋片刻，然後拈起了一支緋紅的玫瑰，放到工作桌上，落霞中被夾在了手邊的一本書裡。她翻開了書，正好停在她之前讀過的一頁，一行文字寂靜地躺在那兒：「萬物生降於哀戚，但非死灰。」
花死了，可又永遠鮮活地生了，定格在飄落時最後一抹色彩。她說，沒有花會孤單地死去，它們將永久盛開。
說時她擺弄著手上的花瓣，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xfkiF2Jt
這天，我悄然在她的桌上放下了第九十九枝塑膠花，她一睜眼，眼前便是我的思念。瞥了一眼她熟睡的側臉，不敢多看，怕自己沉淪情毒，騎車離去。
我知道她把它們都收起來了，在樓上寢室的地板上，鋪開了另一張柔軟又脆弱的地毯。
.
「我想要隨影子走一遍他們的人生，道別時才不會倉猝，我才能避免過於尖銳。」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xDTZpFoJl
我總是從那鋪上一層薄塵的小窗戶窺探她的世界，不知道為什麼，人總是愛偷窺，那種非法的感覺像是藏有了世上最珍貴的瑰寶，滿腹狂喜卻不能言說，又似一層如絲薄紗，一觸即碎落滿地的脆弱。
她十有八九坐在那張古老得發出「吱呀」聲的扶手搖椅上，任由陽光從窗紗的縫隙裡打亂歲月，灑在滿地的殘花與她朦朧不見表情的臉上，割成一地的夢。搖著搖著，躺在那裡的是小孩也是老人，看不清臉孔，她總是合著眼睛的貌似酣睡。膽子大了，不免得意忘形。我越發肆意地侵入她的世界。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VbV8nkvbA
「進來吧。」
戳破了那層紗，無所遁形。一聲呼喚把我的怪癖公諸於世，冷冷清清，聽不出情緒。她盯著遠處牆上掛著的鏡子，我這才發現她一直默不作聲地，忍受著我的侵擾，而她從來不過假寐。
那張藏在薄紗後的臉在呼喚我。腳步胡亂踩在日光下，像是跳起焦躁的華爾滋。不知是羞愧還是竊喜。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7s9njmuBK
我推開了那扇厚重的門，她依舊躺在搖椅上曬著陽光，簾子擋掉了燠熱只剩炫光，她像隻慵懶的貓，指尖輕輕一拂，掃掉了睫毛上一點塵埃。這讓我有點失落。她甚至沒有給我一瞥。
時光在這個房子裡好像只能失效，鎖掉了殘花也鎖住了她。我不敢再多靠近半步，怕一舉足會驚醒一室碎夢。由窗邊到門前，十步以內的距離，我站了半响，背脊的汗水滲出流動又滲到衣衫中，復回到皮膚底層，沙漏的沙子倒落積累再倒落，我卻始終移不開半步。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YQRlEBh0Y
後來我才知道她總是閉著眼睛到日沉的原因，大概是童心未泯，在跟時光玩捉迷藏。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YGNuiBC4C
將近入夜，我赫然發覺自己佇在門前良久。身後的腳踏車籃子塞滿了大小信件，忙翻出那封淡粉色的信，娟秀的字跡還殘留鋼筆尖的一點黑。指尖不敢留戀，拂過那不平的封面，心中某個角落也跟著凹進去了。順手挾起尾箱的花，早上路過花店時，老闆娘笑瞇瞇地塞了一支鼠尾草到信件後。她說那個人會喜歡的。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JHnC8sT2t
我載著它穿巷過街，最後來到她面前。匆匆把信與鮮花放下，我只敢趁著將暗的天色乘車而逃。只有拉得頎長的影子替我依依不捨，她只瞥了來信一眼便轉身而回，嘴上喃喃，該是悅耳又沙啞的。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r5ZGbHZVk
啊，Salvia。
.
她想像了無數個離別的場景，醫院病床的牽手，夜闌人靜的屏息，以及各種頭也不回奔向只能前進的路徑，唯獨不見那個人離去的身影。她發現那個人來去無蹤，連影子都格外稀薄。那個人只敢在窗外，羞澀又肆無忌憚地觀賞著她的軀體，像一件安放在保險箱的奢侈品，那麼小心翼翼又率真地靠近，像種不可抗力。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tL1rrkjTi
她又想起那支份外鮮美的乾燥花，如此格格不入。
可能思考自己是否落俗，正是俗人。
ns 15.158.61.54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