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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佩戴眼鏡,在段洋眼裡,窗外的立交橋簡化成線條,像小時候玩的翻花繩,車輛如發光的玻璃珠,串在線條上滑動。這片舒眼的景象是當初驅使他買下這套房的主要動力,而如今他面臨著抵押的風險。雖然在四個月前遭到裁員,但他無法放棄原有的優裕生活,哪怕縮減吃食的開支,也要維持僅有的體面,以至於當親朋好友造訪時,不會表現出諸如“你怎麼換地方了”的令他尷尬的疑惑。
“二十六樓落地窗,放眼望去,半個城市盡收眼底。先生,請仔細想想,你每個月三萬,為什麼還要擔心月供呢?”
與其說介紹或者建議,房產經紀人的這番話不如說是蠱惑,段洋感到萬分悔恨,買下這套房子是他一生中因為頭腦發熱做出的最大錯事。長久以來,隱瞞失業這個決定早已變質,它最初誕生的意義只是暫時地圓謊,至於現在,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生活即將坍塌。
昔日的同窗好友,丁兆,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半小時前在電話裡進行了又臭又長的寒暄,嘮嗑了一堆無聊的家長里短之後,他說:“需要幫忙的話隨時找我。”
段洋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傲慢的客套話。
天色已晚,華燈初上,電視裡播報著颱風預警。晚餐消化得差不多了,他關掉電視,走到廚房,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威士卡,一隻手抱著它,另一隻手拖著躺椅回到窗前。氣候尚未完全轉涼,看著城景,蓋上毛毯,然後漸漸睡去,他決定就以這種方式結束今天。小呷了兩口酒,他哼唧著戴上眼鏡,像個重病患者似的。
很久以後,手機鈴聲吵醒他,天依舊是黑的,窗上不知何時留下了雨滴,大風穿過窗戶縫隙,像巨人的哨聲,馬路上的車流稀薄許多,現在是淩晨兩點。
“嗯。”
“你在睡覺?”丁兆問道。
“對。”
段洋想表達一下被打擾的憤怒,但他並不困倦,反正次日不必工作,多睡幾個小時有何意義呢?相反地,他希望有人陪他說說話,好緩解兇猛翻湧的孤獨。
“我以為你會焦慮得睡不著。”
“剛開始的一個星期才會,現在習慣了。”
“找到下家了嗎?”
“沒有。”
“哪怕這樣也不考慮我這裡嗎?總好過沒錢賺。”
“我知道你在做什麼,賣觀賞魚,把底褲虧沒了。”
“聽誰說的?”
“馬潔。”
“半年前的事了,我換了份新工作,把債務都還清了。”
“你不是欠了幾十萬?”
“我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為什麼剛才沒跟我說?我問你工作的時候,你說老樣子。”
“因為這是一個保密職業。”
“什麼?”
“我想了很久,也跟主管討論了一下,經過評估,他同意你入職,我這才跟你說。”
段洋輕蔑地笑了:“我感覺你在胡言亂語。”
“你的感覺不對,但這是正常的。”
“我什麼都沒問,你就跟你的主管討論?”
“這份工作的薪資是你原來的兩倍,那麼,現在輪到你問了。”
“我不是傻子,丁兆。”
“我知道。”
“我需要慰藉,我需要一個人傾聽我的煩惱,我以為以我們的……我是說,我以為你身為朋友能夠做到這一點,而不是愚弄我,並且暗中嘲笑我。”
“我沒有愚弄你,我把該說的都說了,你得考慮好,明天下午三點,我會在老地方等你一個小時。”
“我不會來。”
“我知道,但你得把握機會。”
通話結束,段洋翻了個身,面朝屋內準備繼續睡眠,他感到緊閉的雙眼與活躍的大腦分離了,上翻的眼球硬頂著眼皮,產生些許痛感。由於丁兆的話太過荒誕,他甚至沒有詢問那份工作具體是什麼,如今失眠的他忍不住想像起來,那也許是個更大的賣觀賞魚的公司,丁兆賣這鬼東西賣了好幾年,段洋不覺得他有毅力和膽識去投入一個新的行業,即使那麼做了,也註定墮入一個又一個龐氏騙局。
可是——兩倍薪資?段洋愈加肯定這是徹頭徹尾的詐騙把戲,可心中對金錢的渴望、對修復破敗不堪的生活的渴望冉冉升起,越過質疑,佔據他整只大腦。更可能是在搞什麼工程,以及做生意,這兩者都是吃風向的,只要風向準確,勢頭利好,掙大錢也無足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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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兆所說的老地方,其實就是一個口袋公園,他的本意是指公園入口的露天茶鋪,不過已經廢棄兩年,只剩幾張蒙灰的籐椅。丁兆披著黑色風衣,出現在段洋意想不到的地方。大概十年前,還是高中生的他,頭頂一盞鳥窩似的亂糟糟的頭髮,熱衷於對胸部剛發育的女同學口吐污言穢語,這是段洋對他的最初印象,在穿搭方面,白色的汗漬背心絕對比這件愚蠢的、把他壓縮成一根風乾的狗糞的風衣要合適。丁兆聳拉著臉,推開茶鋪的後門,段洋知道他再也講不出半句黃色玩笑了。
“我有點感冒。”丁兆開口便狠狠咳嗽兩聲,看起來像得了某種肺病,“我就知道你會比我早。”
“為什麼在裡面?”
“我看門沒鎖。”他吸了吸鼻子,“我過去經常來這裡,老闆是個侏儒,還沒我兒子高。自從我兒子被判給那個婊子,我就沒再見過他,所以我一來這裡就會想起他。”
“所以是什麼?”
“哪個?”
“你要介紹給我的工作。”
“電話銷售員。”
“我操你媽的。”
“如果你稍微有點耐心……”
“不要再來打擾我。”
遠處刮來狂風,段洋轉身,頂著它前行,敞開的外套飛舞著,讓他看起來像一隻開屏的孔雀。大風穿過一切,發出警鐘般的長鳴,丁兆走上來,沉默地跟在他後面。
過了會兒,段洋停下,扭頭說:“如果月薪真那麼高,你現在應該邀請我去你的賓士裡面坐一坐,然後再慢慢談。”
“以後會的,你知道我剛還完債。”
“所以你打電話,一天到晚說哎先生打擾您了,快來買我推銷的垃圾吧,然後一個月賺六萬,是嗎?”
“五萬,不過年終獎高得超乎你想像。”
“推銷什麼?保健品?按摩儀?”
“食品公司。”
“說具體點。”
“肉。”
“豬肉罐頭?”
“不是豬牛羊的肉,是一種被發明出來的新肉。”
“人造肉?這東西為什麼會有銷路?買它做什麼,減肥嗎?”
“你說對了,是非常昂貴的人造肉。”
“我明白了,騙子公司,丁兆,這是非法的。”
“你可以說它不那麼合法,但絕不是騙子,我已經實打實領了半年工資了,難道要我給你看流水嗎?而且你別忘了,我這是在幫你。”
“很好,坐在椅子上打騷擾電話,年薪六十萬,完美職業,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真的是一種很新的東西,全世界的富豪都在買,一百美元一克,跟黃金一樣貴,我只能說這麼多,你要是想來,今晚收拾好行李,因為你必須搬過去住。”
“你在開玩笑嗎?包吃包住的電話推銷?我們又不是在工廠幹活。”
“我知道,但這不一樣,你要去就得住那裡。”
段洋混亂地思考著,為了躲避丁兆的視線,他假裝四處觀察,慢慢地轉了一圈,抬頭一看,丁兆仍在盯著自己,那雙深陷的眼睛令他頭皮發麻。
“所以簡單來說,賣人造肉,每個月六萬,還有很高的年終獎,就這麼多。”
“沒錯。”丁兆的語言忽然精短起來,“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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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段洋把行李搬到門口,給房子裡的大部分傢俱蓋上防塵塑膠膜,他不知道此行需要多久,便將水電檢查個遍,到洗手間檢查水龍頭時,他看見鏡子中的自己,才想起嘴邊那一圈因為過度頹廢而爆發性生長的鬍鬚還未修剪,於是從行李箱裡取回剃鬚刀,在洗手台前一點點刮著自己的臉,連根除盡後,他的面貌渾然精神許多。
“人造肉……”
下樓時,他不斷嘀咕著這三個字。以他的學識,對於這個詞的概念,他唯一記得的是幾年前在科學雜誌上看到的造肉方法——用植物蛋白或用微生物發酵產生的蛋白質模擬肉類,或者乾脆點,直接在培養皿裡放點動物細胞,讓它們自行增殖。不管哪一種,其成本都不至於令他們的產品被標上天價。但比起質疑,他更相信整件事另有更合理且溫和的解釋。
丁兆開著一輛老舊的白色轎車到樓下接他,關門時,他聽見了嚴明有別於沉悶的拍合聲的金屬擠壓聲,這台大鐵盒至少是十年前的老古董。
“很高興你能相信我。”
“你相信自己嗎?”
後視鏡裡的丁兆聳了聳肩。
大約一小時後,穿過一條漫長的隧道,他們來到一片工業區,這裡的廠房星羅棋佈,馬路濕漉漉的,被風刮下的棕櫚樹散佈在路中央,許多騎著摩托車趕去上夜班的工人飛速駛過,除了他們,這裡沒有第二輛四個輪子的交通工具。
“看到前面亮著的‘M’沒?那可不是麥當勞,是我們公司,東邊的製藥廠和西邊的電子廠是連一塊兒的。”
段洋看到那個巨型M被分割成兩半,兩個園區的塔樓各掛一個“^”,遠遠望去便是一體,像一艘從來自陌生星系的飛船。
“公司的名字是什麼?就單一個M?”
沒等丁兆開口,段洋看見M底下標著“蒙宿控股”四個小字,再往下是一行更小的英文:Monsotemix。於是他又問道:“控股公司為什麼可以直接開廠?”
“你以後會知道的。”
丁兆停下車,摁了下喇叭,電動門像一列進站的火車徐徐移動著,保安室的玻璃霧濛濛的,段洋看見一個人影靠著椅子,兩腳高高翹在桌上。等開進地下停車場後,段洋以為他們會再回到地上,誰知丁兆帶他來到一間電梯裡,電梯門慢慢合上,映出他們的倒影。前庭傳來失重感,十秒,二十秒,他漸漸不安起來,電梯仍在下降,他甚至懷疑它的終點是地心,突然,叮地一聲,門預備打開了,他忌憚即將迎來的世界,不由得閉起眼。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oPTT4oZ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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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黴菌的氣味,段洋想道。
這是一個非常光潔的房間,一個身著制服的短髮女人在淺綠色坐在軟墊上,看上去已經等候多時。她穿著高跟鞋,戴著棕色粗框眼鏡,向丁兆點了點頭,丁兆握住段洋的行李箱的拉杆,稍稍拉了拉,示意他鬆開手,段洋遲疑片刻,鬆開行李箱,順手將背上的旅行包卸下來交給他。
“他會拿去你房間,等下培訓結束後,我會給你房卡。”
“培訓?”
“是的。”女人推開旁邊的門,“嚴格來說你已經遲到了,跟我來。”
段洋隨之走進去,本以為目的地就在門後,結果是一條幾乎看不見盡頭的長廊,兩壁是一副連綿的線條畫,似乎是在記錄人類的發展,他們所在的位置是石器時代,幾個腰間圍著樹葉的原始人扛著一頭鹿,朝雜藤遍佈的洞穴走去。段洋盯著這些畫,同時被迫忍受女人鞋跟鑿地的單調聲音。
“你是人事嗎?”
“這裡沒有人事。”女人頭也不回地說,“叫我Priscilla。”
“我們賣的東西是怎麼回事?”
“你很幸運,你們負責推銷的是公司的主要產品B54,它也是銷量最高,帶來利潤最大的產品。”
兩人走到了末端,這裡有左右兩扇門,會議室位於左邊,而右邊的那扇更大的雙開門,背後傳來浪潮般的噪音,似乎有千萬人在裡面高聲語,雖跟著女人走,段洋的腦袋卻不由得看向另一邊,直到有人說了聲“請進”,段洋回正視線,看見十多人環坐在一張米黃色長桌邊,臉向是被磁吸似的,齊刷刷轉向,正對著他,盯得他脊背發涼。後頭的人隨即往兩邊挪了挪,騰出個位置給段洋。
女人離開了。入座後,段洋始然看見投影幕布邊上還坐著幾個領導模樣的中年人,其中一個站起來,走到幕布前,他的臉是幾乎完美的橢圓形,抹了層淡妝,下巴稍微後收,令五官的排布變得緊實,身材矮小的他清了清嗓子,發出的卻是太監般的細聲。他用遙控器打開幻燈機,文字映射在他的面龐上,其內容只有一行簡潔的初號黑字:
如何應對客戶?
“對”字映射在他的眉心。
“各位,歡迎來到這個大家庭,我姓遊,是你們所有人的主管。”他的口音帶有濃重的北方色彩,“你們之中,有的是剛剛接觸,甚至剛剛到達這裡——”他瞟了眼段洋,“也有人已經住了兩三天,對我們的工作略知一二。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假如有朝一日,諸位變成億萬富翁,嘗遍了山珍海味,在此之後,你們還會追求什麼?”
沒有人應答。
“有人會說,不同的烹飪方法,不同的培養方法,比如在太空的無重力環境下生長的蔬菜或家禽,如果這是你們的最高追求,那我只能非常失禮地說,你們不配當億萬富翁。”
坐席中發出兩聲乾笑。
“這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他的語氣忽地短促起來,漸漸淡下去,像碎碎念一樣,正當大家注意力鬆懈的時候,他將幻燈片切到下一頁,展現出一張高解析度圖片,也許是對比度調得過猛,看上去有些失真,段洋同其他人一樣,腦袋短暫地宕機幾秒,方才看清主體——一張圓桌上擺著一張近乎與其等同大小的青花瓷圓盤,盤面疊堆著暗紅色團塊,而將這堆團塊圍起來約束著的是兩條同樣是暗紅色的曲折的手臂,手與斷口相對,呈現出菱形。
手?
段洋的腦神經仿佛被剪斷了,他啞啞地盯著那張圖片,兩眼熾熱,如同被熔化般。
“這道菜叫仙人湖,那麼湖在哪裡?請看。”主管自問自答,點進下一頁,表層的肉塊被撤去,裡面是金黃色濃漿,“把日本栗南瓜切塊蒸熟,搗成細膩的南瓜泥,混入雞高湯和法式黃油,並以慢火攪拌至濃稠,隨後加入少量的海膽醬,最後將成品置於經熏烤而成的肉塊中。向客戶介紹這道菜時,以上就是典型的公式答法,只能在初入職階段使用,那麼請你們思考,如果自由發揮的話,你們會如何介紹它?”
房間裡無人應答,主管抿了抿嘴,微笑著說:“想必是因為我剛才已經給出優秀答案,你們難以進一步改善,沒關係,我再給大家看一款菜品。”
幕布上變換出另一張圖,那是顆蠟黃的女性頭顱,皮膚像冰塊一般晶瑩,盛放它的是一隻造型獨特的狹長瓷碟,碟尾的凸起抵住下巴,而碟首那猶如瀑布般彎曲的寬面,恰好承接住它的頭髮。
“玉首霜顏,人氣最高的一道菜,產品經過大蔥、薑片、香葉、八角和桂皮慢燉,刷上麥芽糖,以兩百度烤制十五分鐘,這是大致流程,現在假設有位元客戶問你們……”
終於,段洋哇地一聲吐出來,打斷了講話。他從椅子上滑落,膝蓋跪在腥臭的嘔吐物上,左右的人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臺上的主管及領導們卻不為所動,他艱難地抬起頭,仿佛身處皇宮之中,通天的威嚴壓迫他的胸腔,令他雙腿使不上力,扶著桌子才勉強站起。
“洗手間出門往左下樓。”主管冷冷地說。
這時一個精瘦的禿頭男人離開椅子,走過來扶著段洋,扭頭說:“我帶他去。”
兩人走出會議室的同時,兩個保潔員提著桶進去,似乎早有準備。段洋進入廁所,在馬桶旁清空了餘下的胃容物,依舊被浩大的噁心支配著,他來到洗手台前,撲了兩把水在臉上,定睛看著鏡子,幾個小時前剛剃完鬍鬚、精神抖擻的那張臉已然消失,如今表現出的是足以裂解身體的惶恐。
“我昨天也這樣。”禿頭男人走過來,臀部靠在洗手台邊緣,“這是培訓的第二天,昨天是另一個在講,介紹了公司,還有產品前景。”
段洋拭去嘴角的唾液:“我不想關心這些,我想走。”
“你走不了。”
“什麼?”
“最短工期是一年。”
“可是我們還沒簽合同。”
“對,但那沒有辦法,從你踏入這裡的那一刻起,你就走不了了。”
“我說了,我他媽要走。”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跑出去,報警,然後十幾個武警把這裡清乾淨,沒用的,解釋起來很複雜,總之你對抗不了他們。”
“我不信這個邪。”
禿頭男人竟反常地笑了,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我要找丁兆,是他把我帶進來的。”
“你找不到他,他是鉤子。”
“鉤子?”
“就是負責拉人進來的,不過你放心,他承諾的工資應該不假,前提是你得做滿一年。”禿頭男人拍了拍段洋的背,“能有資格被拉進來的都是城市精英,至少曾經是。”
“你也是被騙進來的?”
“對。”男人不自然地撓了撓脖子,段洋看出他在撒謊。
“你叫什麼?”
男人伸手進自己的衣領摸了摸,掏出一塊掛在脖子上的綠色工牌,在段洋眼前晃了晃,上面印著“B54銷售部-彭馳”,隨後笑了笑,塞回衣服裡,湊近他悄聲問道:“你堅決要走嗎?”
“嗯。”段洋倚著牆慢慢蹲下,扶正眼鏡,小聲嘟噥著,“我不可能待一年的,絕不可能……”
“哪怕一年有幾十萬?”
“你到底有沒有概念,他們……他們在殺人……”
彭馳張口欲答,忽然有人開門進來,是一個體型肥碩的年輕人,頭髮卷而亂,臉上生著不計其數的油痘,像一個發福的高中生,這是十分矛盾的,更形象地說,應該像一個處於青春期的中年老頭。
彭馳立刻閉上嘴,禮貌地朝他點點頭,並向段洋介紹道:“這是我們陳組長。”
“我們可沒在殺人。”陳組長一開口便展現出練習十餘年的油腔滑調,對積年累月外出應酬的段洋來說,這可太熟悉了,“現如今B54的需求量極其龐大,如果以殺人生產,每個月幾千個人失蹤,而且要做到無人追查,你覺得這現實嗎?它們跟我們不一樣,它們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隻兩隻,你可以把它們當兔子,豬牛羊,或者別的什麼能吃的都行,但它們偏不能算人。用公司給出的定義講,它們是我們的亞種,想像下你在推銷一隻猩猩,這只猩猩甚至不是活的,是不是就可以淡然面對了呢?看,多麼簡單。”
“我不明白,它們是哪裡來的?”段洋歪著腦袋,虛弱地看著他。
“它們是基因培育的產物,這是研究部的事,跟我們沒關係。”陳組長看向彭馳,“帶他回房間休息,今天缺的培訓,我後面會慢慢給他補上。”
彭馳扶起段洋,兩人走出洗手間,上樓時碰到下晚班的人群,於是與他們合流,一起走進電梯裡。段洋左顧右盼,所有人呆滯地看著人群間隙的空氣,有人抬頭,亦有人低頭,但沒人願意把目光掠過彼此,哪怕一秒。電梯升了大概兩層,走出去是一條棧橋似的廊道,高懸在一處上千平米的挑高空間頂部,兩側被玻璃攔住,下方是密集的辦公格子,段洋回想起來,初至此所聽見的從雙開門背後傳來的噪音,應該就是這裡產生的。換句話說,這裡也即將是他的工作場所。
抵達廊道盡頭,他們步入公寓區,由於位置特殊,這裡沒有窗戶,因而通風系統極為發達,天花板的通風口與吸頂燈是一體的,每十步一個,照明的同時也保證了空氣流動。段洋被攙扶著進入房間,是一個局促而簡潔的單人間,雖說有獨立廁所,但其實只是用磨砂玻璃潦草地與床隔開。
行李被放在鞋櫃旁邊,段洋躺到床上,閉眼喃喃著:“我要找丁兆算帳……我要找他算帳……”
“明天是你上班的第一天,早上七點會有統一的鈴聲把你叫醒,八點半前到就行。”丁兆吸了口氣,似乎還想說什麼。
“我一定要逃出去……”
“晚安。”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EMyEV6gA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