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個男人坐在公車站旁的長椅，起碼有兩個小時了。
他身上的白色襯衫及黑色長褲明顯不太合身，鬆垮垮的。他兩手輕托在膝蓋上，坐得直挺。一開始我猜想，他也許在等待公車或午餐時間結束，但事實似乎與我的揣測大相逕庭。
第一，儘管台北市的交通再怎麼繁雜，道路再如何堵塞，但公車來來回回，所有不同的編號幾乎都出現過了，因此二十分鐘前我就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第二，現在是下午兩點半，大部分上班族的休息時間早就結束了。所以我認為，儘管他的打扮屬於辦公室，但他恐怕不是其中的一份子。
該不會是失業的中年男子，不敢向家人坦承自己丟了工作的事實吧？所以不敢到必須花錢消費的咖啡廳，只好賴在公共場合發呆消磨，直到他的「下班時間」來臨。
秋天的台北，天空像是被刷上一層灰霧，好像隨時會無預警地下起一場雨。我忍不住替他擔心，原因並非他身處的位置沒有任何遮蔽物或他沒有帶傘，而是他看起來絲毫沒有打算離開那張長椅。
不得不說，秋雨真是季節中的麻煩人物，它時而下時而停，雨勢大小沒邏輯，非要你提著把傘戒備一整天，它才甘心。也正因此，我不停地將視線分散到天空，心中暗暗拜託老天爺－－還請忍住您寶貴的眼淚啊，別再替那男人雪上加霜了。
約莫十分鐘過去，我不確定自己的祈禱有沒有順利送上天庭，總之，天上的雲看起來沒那麼濃厚了，下雨的危機大概暫時解除了吧。
於是我便放下一顆心，繼續觀察那男人的行為舉止。
從我這個角度望去，只能看見他的側臉，而且透過咖啡廳沾滿指紋的玻璃，顯得加倍模糊。儘管看不清楚，但他臉上似乎沒有憂傷的神色，不過也不像愉悅就是了。
我從未見過一個真正「面無表情」的人類，但我猜想，他臉上的情緒大概十分接近。我曾試圖從清晨街道上，無精打采的學生身上找到這種表情，但他們多半會透出一絲焦躁或者睏意，沒錯，睏也會自然地形成一種表情。
我瞇起眼睛，想看看能不能從他的眉間查出更多線索，就在這時，一台公車進站了。
如我所料，他沒有起身，也沒有看向陸續下車的乘客。
他只是坐在長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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