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要不是他眨眼的動作,我可能會懷疑他往生了。
雖說獨自一人死在熙來攘往的灰色街道上,還保持著端正的坐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浪漫,但我估計,他屍體的腐臭味會抹滅我所有的幻想。
男人坐在長椅上的三個小時內,甚至沒有深呼吸、嘆氣、抓癢,那些正常人都會有的舉動。他的頭髮剃得乾淨俐落,風自然是無力將它吹亂。
他呼吸的頻率,身體的起伏,就像是要將自己的存在縮到最小,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似的。他是一座稱職的雕像,我不得不佩服。
大概不會有人跟我一樣觀察他這麼久,路過的行人要不是低頭看著手機,就是跟身旁的朋友抱怨自己的人生。總之,男人的身影會混入他們記憶的洪流之中,被拋到最不重要的那一塊,接著崩解,不復存在。
他的形色有時會跟木椅融合,令我一時之間看不清他的模樣,甚至當我不自覺陷入發呆的狀態,再回神時,我會以為他離開了,重新墜入人海之中了,但定睛一看,他依然待在那,平穩地呼吸。
相信我,我絕對無意批評他人的外貌,但他一定是坐在教室角落,畢業時還有同學不知道他名字的那一號人物。他實在太平凡了。
當然,我說過自己只看得見他的側臉,所以搞不好他另一半的臉是熊貓或黃金獵犬,一點也不平凡,反倒出眾得驚人,只不過我不知道罷了。
我想過一、兩次要走出咖啡廳,跟他聊上兩句,但原因並非他特別有親和力,而是我的好奇心真的已經卡在喉嚨,隨時都要蹦出來了。
可話說回來,我沒鼓起勇氣踏出去的理由,則是他太「專心」了。
專心地思考些什麼。
或等待著什麼。
我的肉眼只能捕捉到他的形體,他的長相、穿著、行為是我能得到的線索,但他究竟在想些什麼,重要到能令他放棄全身的機能,懶在路邊的長椅上兩個小時?
雖說他坐得直挺、面容沉著、眼神清澈,但他腦海中的世界誰也猜不到。或許他正回憶著昨夜的嬌豔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身體殘存的知覺來回味;又或許他迷上了前陣子意外參加的極限運動,現在除了腎上腺素以外,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滿足他。
我試圖將他與狂野糜爛的畫面連結在一起,卻是徒勞無功。
無論我如何絞盡腦汁,都只能看見他坐在長椅上的模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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