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活在一個什麼的國度。
每當我睜開眼睛,我只會望到一片發白的天空,那種白是一種刺眼的光,但只要忍耐,我便能從這道光線走到一個很美麗的世界,偶爾我看到一個我在舞蹈,也能看到別人在歌唱。每天進入的世界都不能控制,卻如夢似真,今天我來到這個熟識的城市,我在寬闊的街道上,一件貼身粉橙色金絲繡花高腰旗袍,牽著純黑色西裝與紅色領呔的你,我們在慢步,有時我把那燙得卷曲的頭髮緊貼在你沉實的肩膀上,這段路很長,黑皮鞋與高跟鞋,我們走得好累。
我們走進那地板鋪滿綠色和白色的紙皮石的大廈,那暗淡無光的樓梯通道,狹窄且安寧。我害怕得躲在你身後。你拉著我的小手逐步拾級而上,你一直沒有說話,手心卻是溫暖讓我感到真實的安全感。我們走到第四層的梯間,穿過走廊,你把一道深黑實木門打開,那是我們的家。我認得這樣每一磚一瓦,每道門與窗戶外的大樹,梳化與收音機放置的位置,沒有偏差絲毫。你把收音機扭開,傳來我愛的上海舞廳的歌曲,紙醉金迷的輕佻。我脫下了白色高跟鞋,房門後傳來可愛的笑聲,我就知道是我愛的孩子。我坐在梳化上,三個小孩子跑出來問我,認不認得他們。我怎可能忘記我的小孩子﹖我伸手摸著他們的臉, 阿添、阿鳳、阿樂……
然後一陣涼風吹來,我手上的絲帕吹出了窗外,掛在那棵永遠不會開花結果的大樹上,枝節近乎要伸進屋內,你和那首上海外灘金曲隨風散去了。只剩下孩子們。他們都說我不認得他們,我不斷重覆他們的名字,他們都說不是…… 我開始懷疑自己身處的地方,我眼前理解的所有事情,我沉默不語,直到那白光把我送回去另一個空間……
「我不是阿鳳,媽……」阿瑩在她母親的病床前,喚著﹕「這個不是阿添,你外孫阿森,不認得啦﹖」阿瑩再一次質問,母親仍然喚著阿添、阿鳳的名字。阿森亦很努力地嘗試替她尋回失去的記憶,她最終沒有回答。阿瑩知道,三個兄姊的記憶存在母親的腦海內總比自己的來得深刻,永不磨滅的是他們三個是家中最頑皮的孩子,自己總是默默耕耘卻不被發現。除了自己內心的忍痛,就只有忍耐,多年來的不顯眼,永遠都只是塵埃在空氣中打轉。
「阿瑩,阿森。」母親緩慢地吐出她們二人的名字,二人又再次握著她的手,問她認得自己沒有。母親再慢慢地重覆她們的名字才放下心頭大石,然後她們二人嘗試跟母親寒喧多幾句說話,但再也沒有答話。始終她們都無法得知,睡在床上的她到底在想著什麼,其實又去了哪裡。二人最終離她而去,她終於又安靜地穿過現實繼續夢遊,在那裡她永遠都穿著最愛的旗袍,牽著愛人,依偎著小幸福和確幸,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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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章致我和男朋友的外婆,已患上腦退化的2位外婆。6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40uqDYCT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