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可不是吃素的。
這當然不是在說他有多愛吃肉。雖然艾德確實深愛自家燻製的培根，但重點不在這裡。
生活在緬因州的鄉下地方，除了偶爾拿槍去把偷摸進園子裡的狐狸轟過一圈以外，艾德平日最愛幹的，就是趁運貨時到鎮上跟人交換私釀的陳年蘋果汁，偶爾碎嘴下自家那個囉嗦肥婆，順帶教訓一下那些沒禮貌的小夥子。有人惹事生非，那總該有人去教他們點規矩。成年人的義務就是這麼回事：讓年輕人知道什麼叫「做人」。
某天，幾個收購商在酒館鬧事──不不，酒館可沒有酒。那只是間普通的餐廳，只是名字恰好叫「酒館」，當作懷念以前那個美好年代。裡頭當然也沒賣酒，操你個除了烤肉跟烤馬鈴薯以外什麼屁都沒有！頂多就是跟老闆熟了，他會偶爾介紹你喝點有益身心的麥芽汁而已──總之，那幾個收購商喝多了麥芽汁，又摸不到鎮上最正的小妞的屁股，就鬧起來了。
艾德承認：那小妞的屁股確實是渾圓緊實，又翹又挺，如果有機會，他也會狠狠捏上兩把──而他也的確有過這機會。媽的那手感真是操蛋的讚！只用一巴掌就換到真是值了──但他有分寸。席妮翻臉了，他就乖乖收手。男人沒必要在這點小事上跟女人糾纏不清。事情沒成，收起口水回去抱好自家老婆睡覺就是了，吵吵鬧鬧砸了別人桌子是什麼東西！
「有意見啊老頭？」抓著破酒瓶，一個頭禿得發亮的男人衝著艾德噴口水。他的臉脹得通紅，麥芽汁在他的襯衫上染出點點褐色。「滾回家操你娘的髒屄吧！」他口齒不清地說。旁邊幾個同伴哈哈大笑。
男人雖然頂上無毛，卻滿身肌肉，看來不過三十出頭。被這傢伙喊老頭，艾德倒也認了。但若他以為能仗著自己高上艾德半個頭，就用這麼幾句嚇倒他，那可是大錯特錯──這可不是蓋的。面對挑釁，艾德可是熱烈歡迎，來者不拒。所以啦，既然那幾個收購商主動來砸桌子，那艾德絕對奉陪到底。
更何況，教育年輕人是長輩的義務。能有機會教教這些兔崽子們一點人生大道理，艾德當然義不容辭。這是他作為美國公民的社會責任。
「滾吧髒老頭！」另一個矮子推了艾德一把。艾德站得挺直，紋風不動。
當然，艾德是有點年紀了沒錯。可他們蓋恩家最大的優點就是身強體壯，連他那個今年快九十歲的老媽媽也一樣：每回她坐在門前監督他們修籬笆時，她手裡總要拿顆蘋果嚼，再不濟也要啃點杏仁核桃。牙口好，胃口好。托福托福，上帝保佑真是好。
艾德一拳砸在矮子臉上。矮子飛了出去。
早在艾德連毛都還沒長以前，他的拳頭就已經在附近幾個鎮上出了名：一對一沒輸過是理所當然，一打三也不見得能讓他掛彩，一個人幹倒七、八個不長眼的白癡更是家常便飯。事實上，若論起在酒館鬧事，那幾個收購商只怕還短了艾德四十年的經驗。
幾個酒館常客大聲鼓譟起來，朝他們猛吹口哨。禿頭崽子怪叫一聲，拳頭跟著往艾德揮了過來。
而艾德只是反手抓住他的拳頭，一腳把他踹進外頭的馬廄裡。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UOA2Bn7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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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了：艾德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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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不覺得這有什麼。打架這事再普通不過，而他也一如往常地打贏了。說真的，若不是一個禮拜後，自家那個醜肥婆瑪拉突然衝過來哇啦哇啦地指著他的鼻子狂罵，艾德早忘記這破事了。
「你這他媽的死白癡！我當初就不該讓你去送貨，該讓你在家裡修理你那臺天殺的破收音機！」瑪拉朝他呼了一巴掌，他躲開了。「再躲嘛？操你屄這麼能閃，你他媽那天怎麼不自己摸著鼻子躲開就算了？會打架了不起？你以為你什麼東西！你打得起人家嗎！我們家的蘋果怎麼辦！你兒子進貨要不要錢？開店要不要錢？莎拉出嫁那天也不用穿新娘禮服啦？不用請你那堆豬朋狗友過來吃飯啦？」
在巴掌、木匙、桿麵棍的揮舞聲跟敲擊聲中，艾德總算大概弄懂了瑪拉的意思。
事情整理起來是這樣的：那天被他一腳踹進馬廄，又被馬廄裡受驚的馬一腳踢到大街上的禿頭崽子，是斯諾家的二兒子。而在這附近，只要是種蘋果的都知道斯諾家。幾年前，他們家還是開酒廠的，每年收穫季起碼有二分之一的蘋果會往他們家送。而在那智障禁酒令下來後，他們也從善如流，酒廠直接原地改建，搖身一變成了罐頭工廠。虧得這樣，這附近的蘋果農家沒給政府害死，到現在都還過得不錯。
「幹你個活該下地獄的低能豬腦！你以為我們蘋果還能賣給誰？現在大家都知道斯諾家不收我們的蘋果啦！」
瑪拉雙手一擰，桿麵棍「啪」地應聲折斷。艾德覺得自己此時最好別對那玩意露出任何一點心疼的意思。
「福克斯那傢伙還跑過來跟我說，他能用先前五分之一的價格收蘋果，就當幫我們一個忙。我操！五分之一！連那吃屎的王八都敢開這價格了，你現在是要我們一家以後都不用賣了，直接吃蘋果吃到死就是啦！」
半截桿麵棍從艾德耳邊飛過。瑪拉突然大哭。
「冬天就要到了，艾德！你以為緬因州這邊的冬天是什麼情況！」她衝過來揪住艾德，抓著另外半截桿麵棍朝艾德頭上猛砸。「你怎麼敢！怎麼敢幹這種蠢事！我他媽怎麼會嫁給你這種智障！該死我連嫁給一頭熊都比嫁你強！起碼熊還知道要待在林子裡別出來！」
艾德被砸得很疼，但他知道自己沒資格講話。他的腦袋正在高速運轉。雖然這是他最不擅長的幾件事之一，可他還是盡力了。讓全家人有飯吃，穿得暖，晚上睡得又香又平安。這是他身為一家之主的責任。
就在瑪拉終於打累，扔開那半截桿麵棍時，他的老媽媽，拿著顆蘋果，坐在鋪著狐皮的搖椅上，慢吞吞地說話了。
「斯諾家的二兒子就是個欠教訓的小王八蛋，給他來點狠的也好。」她說：「但斯諾先生是有教養的紳士。人家對我們一向不錯，我們也不能對不起人家。」
「他還怎麼對得起人家！」瑪拉惱怒地說：「那傢伙聽說得在醫院躺三個月！」
「可我們不用出醫藥費。」老媽媽說：「我說了：那傢伙欠教訓。斯諾先生是個紳士。有些事，紳士是做不來的。」
老媽媽說話的樣子鎮定得很，彷彿她不過是在廚房裡教自己的曾孫女做蘋果派，糖多糖少生了焦了都行，反正再糟也不過是把爐子炸爛。
「當然啦，那是斯諾先生的兒子。人家對我們好，你就得給他們留點面子。」老媽媽咬了口蘋果，「我聽說斯諾先生想在波士頓多開幾間工廠。其他東西都打點好了，就是資金還差了些。銀行不肯提高他的貸款額度。斯諾先生對這事可頭疼了。若有人能幫斯諾先生處理好銀行那邊，那小王八蛋就是再多躺兩個月，斯諾先生也不會在意。去波士頓開新工廠可是很忙的。」
「我們哪可能拿銀行有辦法？」
「銀行也是人開的。人的問題處理好，錢的問題也不是問題。」
艾德猛揉自己發疼的腦袋。瑪拉雙手叉腰，皺起眉頭等著老媽媽的下一句話。
「負責放款的人姓納特。我聽人家說，納特先生最近過得也不大好。」老媽媽慢條斯理地說：「他手上有筆房產處理不掉，說是名聲太差，除了想撿便宜的窮鬼外沒人要。納特先生心煩得很，還為這事找上了偵探社。如果有人能解決那棟房子的問題，那他肯定很樂意給那些解決他煩惱的人一點甜頭嘗。」
「所以是讓艾德上波士頓去？別了吧，媽媽。這白癡又能解決什麼鬼問題了？」瑪拉嘟嚷：「這傢伙只會製造問題。妳還指望他能幹嘛？」
「搞不好他還真能解決那些鬼問題。」老媽媽悠悠地說：「好在這季的蘋果收得差不多了，咱們家也沒苦到捱不過一個冬天。讓他去碰碰運氣，總比明年只能哭著讓福克斯那老狐狸撿便宜強。」
瑪拉噘起嘴，似乎是對這解決方式不大滿意，但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議。
樓上傳來響亮的尖叫聲，然後是一陣能拆了房子的奔跑聲。他的兩個小孫子又在打架了──那對雙胞胎總是這樣，精力過剩到讓人頭痛。跟他其他四個孫女孫子一樣，全是群煩人的小可愛。
「……讓這鄉巴佬自己上城去，只會鬧笑話。」瑪拉撿起地上的半截桿麵棍，「沒人跟著他，他進城當天就會蠢到條子不關他都不行。」
「找個人陪他去還難嗎？」老媽媽哼了一聲，「妳以為每回有熊來破壞莊稼時，是誰出手處理的？鎮上欠我們蓋恩家人情的可沒少過。隨便找個進過城的看著他不就行了？」
瑪拉沒再吭聲。她狠狠瞪了艾德一眼，跨著大步橫過客廳，上樓去了。艾德聽見她在樓上朝孩子們大罵。天花板的灰塵全給她的聲音震了下來。
老媽媽抓著蘋果嚼啊嚼，汁水從她的嘴角淌下。艾德的腦袋還是很疼，但他已經揉得手臂發酸。撓撓耳朵，抓抓背，他想了想。
「那好，我就上波士頓一趟。」他說。「可是媽媽，妳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可是你媽媽。」
將吃剩的蘋果核扔進壁爐，老媽媽用手背擦擦嘴角，轉頭看向艾德。
「媽媽什麼都知道。」
她張嘴，咧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衝著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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