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策花】守得燕歸時 - 旁觀者清

　　月色悄然昇至夜幕中央，向燕亭端著一盆剛燒開的溫水進入營帳，熟練地將布巾泡入水中浸濕，拿起擰乾再對半摺疊兩次，輕柔地擦拭李銳的臉龐。經過兩日調養，李銳的臉色紅潤許多，擦拭完臉及手掌，向燕亭拿起小扇到一旁的藥爐邊上煽火，又等一刻鐘便將藥湯倒出，端至床邊放置一旁的桌上，打算將李銳扶起身。正當向燕亭一手抓著他肩膀要動作時，李銳突地伸手抓著他，讓他著實嚇了一跳。

　　「你……醒了？」

　　「醒了，在你替我擦臉的時候就醒了。」

　　「那你……」他明明還忙活了好一陣。

　　「好不容易才等到你靠我這麼近，怎麼著，終於嚇著你了。」

　　向燕亭豪不客氣地一拳砸在李銳的傷口上，痛得李銳撕心裂肺地嚎了一陣，只差沒把全軍營都給嚎醒。

　　「疼死你。」

　　「疼，真的疼。」李銳可憐兮兮地抱著自己，「我可是你的病人，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嗎？」

　　簡直欠抽。

　　「我對誰都能好，唯獨你，不行。」

　　向燕亭將剛熬好的藥端給李銳，「既然你醒了，自己喝。」

　　「我剛醒就被你打殘了，喝不了。」李銳完全沒有要動手拿的意思。

　　「殘不了，你不是血流滿地都能上戰場嗎？」

　　「……我錯了。」他真摯地道歉。

　　「喝藥。」

　　「你餵我。」

　　李銳張開嘴，一副等著人伺候的模樣。

　　「餵什麼餵，是男人就自己喝。」

　　這下李銳不再說話了，就擺著一張欠揍的可憐貌看著他，向燕亭實在受不了最後還是妥協了，一口一口地餵著李銳把藥喝完，看他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向燕亭沒忍住笑了出來。

　　「就沒見過有誰喝藥能喝得這麼開心。」

　　「你今天話可真多。」

　　「被你氣的。」

　　「我怎麼氣你了？」

　　「是誰前些天還要我愛惜性命，過些天為了上戰場連命都不要？」

　　李銳看向燕亭如此生氣，竟覺得有些高興，一時忘形去牽他的手，卻被使勁甩開。李銳一臉愕然，向燕亭怔了怔，也同他一般訝然。

　　湊巧李歆休息好了，連夜跑來探視李銳，一進來就大聲呼喊，「銳師兄！你醒了！」她開心得撲上前，聲量足以將整個軍營的人都喊醒，李銳忙讓她壓低音量。

　　「妳想讓我不得安眠嗎？」

　　李銳可聽說了，那天他被抬進營帳後，外面被圍得密不透風，圍剿敵軍時都沒這麼密！

　　李歆尷尬地笑了笑，隨即注意到神色不對的向燕亭，忙問，「燕大哥，你怎麼啦？」

　　「沒什麼，既然妳來了，我先回去休息。」他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望著向燕亭匆忙離去的背影，如此異樣連李歆都感覺出來，不僅是向燕亭，李鋭在他走後也彷彿入定一樣，怎麼跟他說話都不理，心神一直在別處，時間一長李歆也覺得鬧心，索性回去歇息。

　　躺在床上李鋭一直想著剛才的事情，本來還說得好好地，怎麼突然……？向燕亭雖然一直避諱與他之間的接觸，但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這塊冰明明已經融化不少，就算換成剛相識那會兒，向燕亭也不曾像那樣強烈地拒絕他，都只是隱諱地避開而已。

　　「當真這麼生氣？」

　　李銳百思不得其解，決定等明天見到向燕亭時再問個清楚，便閉眼睡覺了。但他沒想到，向燕亭接連幾天都沒有出現，連問脈都是讓楊勤過來。李銳為了引向燕亭出現，故意說藥太苦不願喝，楊勤給他帶來的回應是「愛喝不喝」，本想自己去找他，但他一下榻就被李歆給趕回床上，說他傷好了才能下床走動，軍務都有李鐸處理不用他擔心。這麼一提，李銳才想起還有軍務，近幾日光想向燕亭的事，連戰事如何都沒記得問。

　　這天楊勤來替李銳重新上藥，傷勢已然癒合大半，不日便能痊癒。在楊勤替他包紮傷口時，從他懷中掉出一本書冊，楊勤沒注意，李銳便隨手將書撿起，翻了幾頁。楊勤發現時已來不及，面色慌張地朝外張望。

　　「楊勤，你怎麼會帶這樣的書在身上？」

　　李銳面色如常地一頁一頁翻閱，這是本春宮圖冊，而且還是描畫龍陽歡好的圖冊。

　　「這……這是從李驥手裡拿來的……」楊勤說得心虛。

　　近幾日李銳因傷不管軍務，李鐸與李鋼也忙著處理戰後事宜，營中軍紀散漫，不知何時開始竟流傳起這種圖冊，大多士兵拿到此圖冊均是一臉鄙夷、嫌惡至極，但還是傳閱此書與軍中弟兄談論嬉鬧。李驥無意之中發現此事，收繳了許多春宮圖冊，正愁著要不要上繳，卻被楊勤給發現，被他給順走了一本。楊勤本來書讀得就少，對什麼樣的書籍都抱有好奇，見李驥東藏西掩，好奇心更甚。翻閱過此書後，楊勤就後悔了，收也不是扔也不是，收著怕被人誤會，扔又不知該扔至何處，只好帶在身上，沒想到竟在將軍面前把書掉了出來。

　　李銳將李驥叫來詢問，知曉事情始末後，讓李驥悄悄將此事處理掉並壓下風聲，若此事傳了出去對天策軍的名聲會大有打擊。李驥接到命令後立即去處理此事，李銳則繼續待在床榻上休養，閒來無事得翻閱著春宮圖冊，將要看完之際，圖冊陡然從手中被抽走，正想看看到底是誰膽敢搶將軍的東西，抬頭一望竟是向燕亭。

　　不緊不慢地翻過一頁又一頁，向燕亭眼神中毫無波瀾，沒翻幾頁就將圖冊闔上，淡漠地看著李銳道：「沒想到李將軍有如此不為人知的愛好。」

　　「不是，這……」李銳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起，「這書是……是……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將軍用不著向我解釋，我不關心你的愛好。」拿著圖冊走到火爐旁，向燕亭將之扔了進去，圖冊逐漸被火光吞噬，燒得一乾二淨。

　　李銳怔怔地看著向燕亭把書給燒盡，嚥了嚥唾沫，心道：「看似平淡如常，只是波瀾未起啊！」抹把冷汗，李銳若無其事地問，「怎麼突然過來，這幾日都是讓楊勤替你來的不是？」

　　「楊勤跟著採買官去城裡添購藥材，不在營中。」

　　「楊勤若非不在，你就不來見我嗎？」

　　向燕亭沒有馬上回答，將湯藥端給他才道：「我們有見面的必要嗎？」

　　此話一出，李銳感覺他們彷彿回到初見那時，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一切彷若不曾存在。

　　李銳也不再多說，拿過藥仰頭一口喝完，將碗塞到向燕亭手上，窩進被子倒頭就睡。

　　見他如此，向燕亭默默地離開營帳，佇立在帳外，他回頭望著因風搖晃的帳簾。來找李銳的李歆站在不遠處看著，直到向燕亭離開才進去，李銳背對著她躺在床上，任她怎麼喊都沒有回應，但她知道李銳醒著。離開李銳營帳，李歆轉而去找向燕亭，她看見他對著不再冒著熱氣的兩個茶杯發楞，經過許久向燕亭才發現她在一旁。

　　「何時來的？」

　　「來許久了，燕大哥在想什麼呢？」

　　向燕亭又看了眼茶杯，淡然道：「沒什麼。」

　　「在等什麼人嗎？」

　　「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你倒了兩杯茶，卻一口都沒有喝。」

　　向燕亭拿起那兩個茶杯，將杯中茶倒掉，「只是習慣了。」

　　他頓下動作，習慣了？

　　習慣什麼？李銳的陪伴？

　　向燕亭拿著茶杯的手顫著，一個失神茶杯從手中掉落，清脆的碎裂聲傳來，他退開一步看著地上的碎片，是屬於李銳的那個茶杯。

　　碎了，茶杯碎了，他與李銳之間亦是。

　　「燕大哥？」見他如此失神，李歆主動去撿地上的碎片，當他將碎片全部拾起，向燕亭仍然矗立在原地。

　　李歆的呼喊喚回他的思緒，向燕亭將手上的另一個茶杯放回桌上，「李歆，謝謝妳，妳還是先回去吧。」

　　「燕大哥，我見你神色不大好，別站在外頭了，快進營帳吧？我先走了。」

　　向燕亭還是怔愣地站在原地，思緒似乎又飄向遠處，李歆沒有再多留，離開之後漫無目的地在營中亂晃。

　　冬日的夜很快降臨，寒風冷冽，將士們早早就回到營帳內，偌大的軍營只剩寥寥數人在外頭走動。突然一件毛皮披風披到她的身上，李歆抬頭看見是李鋼，臉上的神情立刻鬆懈下來。

　　「小師妹，冬夜寒風蕭瑟，妳怎麼沒回營帳，杵在這萬一著涼怎麼辦？」

　　李歆啞著嗓子說，「大師兄……銳師兄有心上人了，那個人對他也有意。」

　　李鋼奇道：「將軍？」

　　近幾日李銳都待在軍營之中，除了軍中女傑，並無其他女子在營中走動。李銳又是一個對此並不上心之人，最近也並未有哪個女子與他特別接近，又會是誰？

　　「其實我心裡明白，一直都明白的，銳師兄只把我當成師妹。只是，他也從未喜歡上任何人，我只是抱著小小的期望喜歡著他。銳師兄有心上人，我便不能再喜歡他了。」

　　「小師妹，妳別難過。」李鋼小心翼翼地拭去李歆面頰上的淚水，心疼地說，「大師兄去替妳討公道。」

　　李歆一聽連忙抓住李鋼的手，「別啊，大師兄，銳師兄他沒有錯，有什麼公道可討呢，他只是……不喜歡我罷了。」

　　在大家面前，李歆一直是個開朗的少女，她的娘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而死，所有人都對此避而不談，她也明白大伙對她的心意，從來不在面上顯露悲傷的情緒，只有在李鋼面前她才會像個普通的女孩，盡情表達所思所想，能用力地以哭泣去宣洩悲傷。

　　李鋼知道終會有這一天的倒來，他既不希望這天到來，卻也無法真心期望李銳與李歆兩心相許。在此刻，他只能守著李歆，陪著她渡過這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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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觀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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